第一百五十章 再落敵掌
整整一天,李世卿都在焦急等待著小五子的消息。這位機靈精幹的年輕探員,昨晚奉他的命令,頂替太子李鐸藏身在馬車之中,隨大隊明鑒飛騎離開東都。
之前兩個人曾經商量好,一旦隊伍順利通過洛西的密林地帶,駛上寬闊易行的馳道,仍然沒有看到武威軍追兵的話,基本上就算是脫離險境了。
到那個時候,小五子便恢複身份,派人回城報信。而整支護駕馬隊也將加速前進,抵達朝廷所控製的區域。
按照時間計算,如果一切順利,那麽小五子的信使早就應該回來了才對。可是直到日頭偏西,卻仍然沒有對方半點音訊。
李世卿心中不禁有些暗暗擔憂。雖說那支飛騎護衛是用來迷惑敵人,使其追錯目標的誘餌部隊,但畢竟都是跟自己並肩戰鬥的兄弟,實在不忍看他們遇上什麽意外。
更何況,自己的好兄弟張波也被蒙在鼓裏,正隨隊而行。萬一有個什麽不測,李世卿恐怕要痛苦悔恨一輩子。
煩躁的情緒越來越濃,促使他不停的吩咐羅建昆,派人到西城門附近打探消息。
一直等到傍晚時分,城門口那邊終於有了回音——大批武威軍的追兵回城了!
隨著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二十幾個渾身是傷的明鑒司飛騎,以及才擺脫囹圄沒多久的東宮詹事張波。
聽到這個消息,李世卿登時心中暗叫不好,轉眼再看圍在旁邊的明鑒司探員們,也都是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稍稍調整情緒,微笑道:“他娘的,好的不靈壞的靈。看來常雄典軍他們真被武威軍咬上啦。不過也還好,畢竟多虧他們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才能讓太子有機會安然離開。現在沒啥好想的,準備繼續救人吧。嘿嘿,你們說說,咱這是什麽命?”
眾人見李世卿依舊談笑風生,原先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都稍微得到了一些平複,羅建昆道:“大人說的是。客觀上講,目前出現的情況,也正是當初計劃的樣子,還算是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至於救人的事情,要不要先聯絡守在城外的各位掌旗使大人?”
李世卿點點頭:“嗯,必須趕緊把這個情報告知他們。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其餘兄弟仍舊原地休整待命。我趁這會兒功夫,去太傅府走一趟,預先摸摸情況。”
羅建昆等人知道他是擔心張波的安危,所以才要孤身夤夜犯險。不過,他們也都見識過李世卿的武功,所以並沒有做太多勸阻,隻是不住的囑咐他小心,凡事應以保障自己的安全為上。
別過明鑒司的暗探,李世卿離開小院,憑記憶來到位於洛陽承福坊的太傅府。此時天色已晚,視線逐漸昏暗下來,他尋個僻靜所在,提氣縱身,輕輕鬆鬆的翻牆而入。
由於何光華已經親赴前線,率領大軍與朝廷作戰,所以府中的戒備遠不如平日那麽嚴格整肅。再加上現在鎮守府中的何豹又是一個粗心自負之人,故而即便是經曆了昨日那場全城騷亂,此刻的太傅府仍舊是一派鬆弛的景況。
這樣一來,反而方便李世卿暗中行事。
他一邊留心觀察,一邊躡手躡腳的搜索前進,時而躍上房脊,時而落入樹叢,借著夜色的掩護,避過府中家將和仆役的眼目,不多時便來到太傅府的主堂近旁。
李世卿正打算翻身上房,好觀察一下周遭的情況再定行止,忽然聽到旁邊不遠處的回廊上響起說話的聲音:“哎,手腳麻利點,趕緊通知廚房備飯!”
另一個聲音疑惑道:“又要備飯?蒯將軍他們不是剛用完餐嗎?”
“哪裏來的那麽多廢話?我看你小子是又皮癢了吧?剛才吳先生從前線回來了,才下馬入府,豹帥吩咐趕緊準備酒菜接風,要是耽誤了時辰,當心你的屁股!”
“哦哦,曉得啦。老哥你可高抬貴手,別給小弟扣帽子呀。一會兒飯菜端到哪裏?小宴會廳嗎?”
“不,都送到聽雨軒。吳先生說他稍事休息後,要在那裏見一個重要的犯人,可以邊吃邊談。”
李世卿聞言心中暗動:重要的犯人?難道是張波?
他早就聽徐成淼介紹過吳淩的事情,而且他們兩人還在庫風城外有過一麵之緣,沒想到這一晃經年,竟然會在此時碰上何光華麾下的首席謀士。
吳淩自前線匆匆返回,多半是與太子之事有關,而這個時候要見的人,想必極有可能便是重入敵手的老對頭——張波張詹事啦。
想到此處,李世卿趕忙從藏身的樹後躍出,沿著回廊下方快速離去。
聽雨軒是位於何府右園的一個水榭亭台。三麵臨塘,一麵與花園相連。
方才,李世卿趁人不備的時候,拿住一名過路的小廝,略施手段就問明了聽雨軒的位置所在。然後,他將那可憐的家夥打暈,捆了個結結實實,又用布條塞住嘴巴,扔在一處假山的縫隙裏。若是不仔細找尋,絕難會被發現。
一切收拾停當後,李世卿立即快速行動,終於趕在吳淩等人之前達到這裏。
看看四下無人,他晃動身形,迅如鬼魅般閃進軒內,緊接著縱身攀上寬大的房梁。當他剛把身體隱藏好,恰巧聽見遠處響起紛雜的腳步聲。
正是這前後腳的功夫,吳淩來了。
李世卿從梁上偷眼看去,一身風塵撲撲的吳淩走在最前麵,左右跟著兩員武將,一個高大威猛,一個文質彬彬。另外還有七八名精銳衛士緊隨其後。
眾人快步走入聽雨軒,分主次安然落座,絲毫沒有察覺道,一位不速之客正爬在他們頭頂上方,悄悄向下窺伺。
隻聽那位魁梧大將說道:“啊,吳先生真是一路辛苦啦。剛才先生洗漱稍歇,何豹不敢打擾,直到此刻才有機會為先生略備薄酒,接風洗塵,哈哈哈。”
“何將軍鎮守東都,責任重大,那才是真正的辛苦。”吳淩微笑道:“怎麽樣?這邊的情況還好吧?”
“呃……”何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求助的看了看坐在對麵的蒯印。
蒯印趕忙接口道:“先生,正如方才卑職所稟報的那樣,北衙明鑒司的奸細在昨日大鬧東都,連番搞出嚴重破壞。幸好何豹將軍及時彈壓控製,才沒有釀出不可收拾的局麵。但是因為卑職疏忽,中了明鑒司的詭計,弄丟了太子。還請先生責罰。”
吳淩聞言笑笑,輕撫長髯,語氣溫和的說:“我在明,敵在暗;我主守,敵主攻。在這種不利的局麵下,對上全力出手的北衙明鑒司,你們二位的表現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說著,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來,我敬你們一杯。別擔心,太傅那邊,老夫自會為你們做出妥善解釋的,幹!”
何豹蒯印二人見狀趕忙也舉起杯來,向吳淩恭敬對飲。
吳淩在何光華的陣營中地位超然,雖隻寥寥數語,卻等若是為這二人開脫了罪責,足見其在此的絕對掌控力。
美酒飲罷,吳淩放下杯子,對二人說道:“前幾日我在軍中接到你們的飛報,聽聞明鑒司竟然會留書挑釁,當時便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於是我跟太傅商議後,連夜離開大營,趕返東都,這才於今日回到這裏。方才一路過來,也看到聽到了一些情況。沒想到啊,如今的明鑒司,水平大有提升,著實令老夫感到意外呢。”
何豹仍舊有些憤憤不平:“這幫龜孫,隻懂得搞些陰謀詭計,若是名刀名槍的來,絕不會讓他們如此囂張!”
吳淩笑著點點頭,沒有接這個茬,繼續道:“明鑒司的這次營救行動,目的明晰,環環相扣,能夠得手也絕非僥幸。尤其是他們最後這招金蟬脫殼,敢舍敢得,頗有幾分疆場搏殺的味道。”
蒯印歎道:“唉,先生說的沒錯。卑職憑借靈犬引路,率兵連夜狂追,好不容易趕上明鑒飛騎的馬隊,又經曆了一番殊死搏殺,本以為有幸能夠翻盤逆轉,可是沒成想,辛苦半天竟然是個假目標。最後隻拿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張波而已。”
“話不能這麽說,”吳淩搖搖頭:“現在對老夫而言,張波可不是無關緊要的角色。”
他頓了頓,對手下吩咐道:“你們去把張詹事請來。”
躲在房梁上的李世卿聽到張波的名字,心情不禁緊張起來。他冒險探頭朝外觀瞧,隻見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身血汙泥濘的張波,被四名武威軍前後看押著來到聽雨軒。
張波顯然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戰鬥,此時身上臉上到處都是傷口,雖然已經做過簡易的包紮治療,可是仍舊滲透著斑斑的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可能是由於使力過甚,張波整個人的精神也非常萎靡疲憊,沒有了昔日那種瀟灑飄逸的光彩。但是,當他來到軒內,看見居中端坐的吳淩時,眼睛中又立時放射出晶亮的光芒。
隻聽張波朗聲笑道:“哈哈哈,原來是洗馬大人駕到,別來無恙啊?”
吳淩也麵露微笑:“張詹事,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之前可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嗎?”
“為國盡忠,生死尋常!”張波驕傲的說道:“吳淩,仍憑你們機關算盡,不也馬失前蹄了嗎?恐怕殿下此時早已經平安脫困,張某縱死也能瞑目啦,哈哈哈。”
吳淩輕輕的搖搖頭,歎道:“唉,張波啊張波,吳某早就說過,你這個人精明幹練不假,可就是有一樣,缺乏大局觀。事到如今,你還天真的以為,太子尚有什麽作用嗎?”
張波聽他如此說,一時不明所以,疑惑的看著吳淩。隻聽吳淩繼續道:“眼下,突厥大軍已經開始攻打帝都西麵的最後屏障——蕭關。那裏兵力匱乏,縱有天險,也難逃關破人亡的噩運。不用多久,帝都亦會陷入突厥人的重重圍困。而一旦帝都失守,皇帝殞命,大唐就等於亡國了。到那個時候,太傅隻要擁兵自立即可,還要太子幹什麽?”
張波兀自不服,堅定的說:“隻要太子殿下尚在,天下就還是大唐的天下。各路勤王部隊自然會集結在殿下的身邊,平亂禦敵!”
“哈哈哈,就知道你嘴硬。”吳淩撫掌笑道:“太子李鐸真有那麽大的號召力嗎?你還不知道吧,就在半個月前,淮陽王李銳已經抵達自己的封地,開始招兵買馬,同時還秘密聯絡安東都護府和安北都護府,打算趁著天下大亂自立登基。李鐸即便逃出我們的地盤,又能去哪裏容身呢?帝都嗎?還是兩淮江南?”
張波聞言暗自心驚,他沒料想到,當今的局勢已經惡劣到如此境地,不由得出神愣怔起來。吳淩三人靜靜的看著他,都沒說話。
少頃,張波抬起目光,緊緊盯著吳淩:“既然太子殿下對你們而言都不重要了,那麽張某更是可以棄之如敝履。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吧。”
吳淩同樣緊盯著張波,淡淡說:“不,張大人與太子不同。吳某還想從你身上了解一些事情。隻要你肯好好配合,我們便放你一條活路,餘生可以嘯傲林泉、逍遙快活。”
“嗬嗬,我還真看不出來,自己有什麽可利用的價值。”張波不屑的笑笑。
吳淩用手指輕輕的彈著酒杯,幽幽的說道:“當然有價值。比如——徐成淼……韓如柏……”
《大唐都護府》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