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洛陽變亂
何豹拎著一對八棱四海青銅錘，急匆匆跑出太傅府，一抬眼，便看見南邊衝天而起的幾道黑色煙柱，立時心膽俱寒。
那個地方，貯備著大批的軍糧物資，全是何光華近年來拚命搜刮囤積的老本。城南糧倉倘若有失，無疑於斷掉了武威軍的一個重要補給來源。
他何豹就算長出一百個腦袋，也不夠何光華砍的。
“快！親兵營全體上馬，跟我先去救火！”
何豹一邊怒吼，一邊催動自己的坐騎烏雲錐，不顧一切的朝著南邊狂奔。身後五百親兵也都猛抽鞭子，緊緊追趕主將。
但是，他們才跑過兩三個裏坊，便被湧動的人群阻截下來。
攔住何豹等人去路的，是滿大街狼奔鼠竄的老百姓，而此時的東都，也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洛陽作為大唐副都，很多地方皆仿造帝都規製興建，尤其是東市、西市的設置。雖然沒有長安東西市同等的規模，但也一樣是街道兩邊店鋪林立，來往遊客摩肩接踵，乃城中最為繁華熱鬧的所在。
之前洛陽幫與黃河幫的激烈火並，主要都集中在城北。而刺史府的人馬又及時隔絕出幾條街道，阻斷事態進一步擴散。
所以，由東都官市署掌控的東西兩市，並沒有因為這個突發狀況，產生出什麽太大的緊張波動。很多百姓甚至都還不知道北邊出了亂子，照舊逛街玩樂。
可是就在一刻鍾前，相隔數裏的東市和西市，幾乎同時發生連番爆炸。
雖然爆炸的威力不大，僅僅是震傷燒傷了十多個人。但是，一來由於事發的地點，都是在茶館酒肆等人群聚集的地方，二來接連巨響驚天，且滾滾濃煙四處彌漫，所以立即便將街上的商旅行人嚇得目瞪口呆、瑟瑟發抖。
緊接著，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群蒙麵大漢，手持棍棒，從各個方向衝上街道，不分青紅皂白見人便打。
這一下，就好比是往翻滾的熱油裏，潑入一瓢涼水，頓時炸開了鍋。
逛市集的老百姓和做買賣的販夫商旅，此刻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思考，隻顧著發瘋似的瞎衝胡跑，拚命躲避飛來橫禍。
轉瞬之間，原本繁華有序的大街上，到處都是人仰馬翻、車倒轎歪的景象。
而此時，恰好就是何豹帶兵趕去救火的關鍵當口。
依照眼前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疏導百姓讓出一條順暢的通道。更不可能舍棄近路，兜個圈子繞遠行進。
何豹急火攻心，怒吼一聲：“兒郎們，給我殺過去！”
說罷，他掄開上百斤的大銅錘，催馬疾衝。凡是擋在麵前的，不管是人還是牲口，一律砸倒撞翻！
親兵們見主將如此操作，也顧不上考慮太多，連忙拔刀出鞘，向前突擊，要硬生生的殺開一條血路。
如此一來，現場的局麵，立時從“混亂”變成了“恐怖”。
“殺人啦！快逃命啊！”
“武威軍殺人啦！”
“我的天呐！救命啊！救命啊！”
滿街的驚呼此起彼伏，滿街的鮮血順流成河，東都的街道仿佛變成人間地獄一般。
憑著一股子狠辣勁兒，何豹終於帶著自己的兵馬，闖過幾處最擁堵的地段，經由相對平靜的街道，趕至位於洛陽城南的糧倉。
等他到了地方才發現，這邊的狀況，並不比剛才混亂的大街好多少。
這個時候，城南糧倉的四周，全是提著水桶、大呼小叫的各色軍民。整個救火的行動顯得毫無章法，根本就是手忙腳亂的胡來。
不過萬幸的是，五十座巨大的庫房中，隻有七八個在燃燒，粗略算下來，目前的損失並沒有想象的大。
何豹跳下馬，扯住一名路過的小校，問道：“軍需令龐傑呢？”
小校看清楚是主將到來，趕緊略施一禮，指著前邊道：“啟稟豹帥，龐大人正在那裏指揮救火。”
“蠢貨！”何豹順著所指的方向，奔到一名將官身後，抬腳便踹到那人的後腰處，怒罵道：“你這個廢物！”
軍需令龐傑正在全神貫注的調派力量滅火，冷不丁的被人從後麵猛蹬一腳，立時向前撲倒，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嘴啃泥。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正打算跟踢他的人拚命，轉頭一看居然是何豹親臨，立馬嚇得大驚失色，伏身跪下連連求饒。
何豹火冒三丈，質問龐傑道：“你這個混賬東西，敢情是活的不耐煩啦？！平日裏隻顧著偷懶，給老子捅出這麽大的婁子！信不信我一錘砸死你！”
龐傑擔心何豹一怒之下真的會要了自己小命，趕緊辯解：“豹帥，冤枉啊！卑職自打接手城南糧倉這一個月以來，未曾敢有半點懈怠。每日除例行的早晚巡視外，還特意搬到哨所居住，唯恐出現任何紕漏……”
“閉嘴！老子管你他娘的住在哪裏？”何豹怒喝道：“你隻說，為什麽現在會搞到這般地步？”
軍需令龐傑也是滿肚子委屈，說：“卑職也沒弄明白。今日天剛亮的時候，我們才做過仔細檢查，各個庫房的情況都一切正常。我真的不知道，為何好端端的會突然起火，而且火勢發展的又快又猛，非常難控製。”
何豹看看周圍奔來跑去的人群，又給了龐傑一腳：“要你這個蠢貨有什麽用？！”
他此刻顧不上再過多理會軍需令，也沒有時間去詳細詢問事情原委。撲救大火才是頭等要務。
何豹忙不迭的命令親兵分成多組，一邊搶過工具衝上去滅火，一邊趕緊設置隔離帶，避免火情蔓延，連累到旁邊尚屬完好的糧庫。
經過將近三個時辰的辛苦折騰，幾處燃燒最嚴重的倉庫終於得到控製，再不會釀成更大的損失。
身心俱疲的何豹這才放下心來，暗叫今天多虧老天爺施恩保佑，脖子上吃飯的家夥有望能夠保住。
他心裏還惦記著大營那邊的情況，不知道後來是否繼續出什麽幺蛾子。另外，東都城裏的混亂也還沒顧得上解決，不曉得刺史在缺乏增援的情況下，能否控製住局麵。
這一腦門子的官司，將何豹整的心煩意亂，抬眼恰巧看見守在一旁的軍需令龐傑。
何豹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打算痛下殺手，將這個差點惹出天大麻煩的家夥就地正法。而龐傑此時好像也感覺出不對勁了，嚇得臉色發白，嘴角不停的哆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還沒等到何豹把怒火撒到龐傑身上，好出出自己胸中的一口惡氣，幾路傳令兵便火燒屁股一樣跑來向他求救。
“稟告將軍，刺史府遭受不明武裝人員的襲擊，傷亡慘重。刺史大人請求武威軍火速增援！”
“報——承平坊被大批暴徒圍困，情況危在旦夕！坊中居民哀鴻遍地，跪求將軍大人出手解圍。”
“啟稟豹帥，大事不好啦！住在國賓驛館中的番邦使者，突然被歹人劫持，隨時都有性命之憂！他們之中有人冒死逃出，懇求豹帥派兵營救！”
何豹立時覺得頭大如鬥。
直到現在，他都不能完全理解，東都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又或者是他何豹究竟做錯了什麽，竟然被老天爺如此往死裏整著玩兒。
何豹仰天長歎一聲，默默擦去心中的淚水，開始盤算應對的策略。
還是先不提大營將官遇刺和城中暴亂的事情吧，反正好好歹歹的，也已經拖了將近一整天的功夫，不差再等等。
單講目前三處求援信使的問題。
刺史衙門那邊倒還好說。刺史嘛，即便是義父何光華任命的親信，但也不過是個尋常官員而已，死就死了。
但是承平坊則完全不同。那裏麵居住著的，可都是皇親國戚、名門望族和富商巨賈。隨便哪一位站出來，就連何光華也得妥善對待。
他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何豹背上黑鍋的分量，可絕對不輕。
而番邦使者的安全同樣重要。此次舉兵對抗朝廷，除了要盡力得到來自大唐內部的各種支持，還需要爭取外邦的認可和聲援。唯有如此，才能收攏人心，提振士氣。此事涉及戰略大局，即便是像何豹這樣的粗魯軍漢，也曉得不能輕慢待之。
琢磨清楚後，他急忙喊來中軍官和幾名貼身校尉，讓他們立即回營調兵，速速趕往承平坊和國賓驛館，全力實施救援保護。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分出部分人馬，去照顧一下刺史大人。
另外，城北的幫會火拚，雖然已經沒有上午那麽激烈，但是仍在延續和擴散，同樣需要派兵彈壓。此項任務，仍舊交給第三騎營去完成。
現在眼看著太陽西斜，夜色很快便會降臨。若是不能及時遏製事態發展，一旦等到天黑下來，問題恐怕會更加嚴重。
所以，沒有時間猶豫，所有人都快快快！
中軍官臨走時問了一句：“豹帥，大營那邊出了這麽多事情，您老不親自去一下嗎？卑職怕鎮不住場麵啊。”
“不妨事！我先回趟太傅府，稍後便趕去大營。”何豹說道：“以前打仗的時候，又不是沒死過人，還能慌了陣腳不成。”
“可是這回太邪門啦。”中軍官邊走邊小聲嘟囔。
何豹並沒有聽到中軍官的話，他將糧倉這邊的事情又安排囑咐一番，最後惡狠狠的瞪軍需令龐傑一眼，咬牙切齒道：“他娘的，你給豹爺仔細了，回頭再來收拾你！”
說罷，翻身上馬，帶著疲憊不堪的眾手下，離開城南糧倉。
何豹雖然性格粗魯，但絕不是腦袋愚鈍的傻子。他之所以要趕著回太傅府，是因為何光華的老小家眷們都在那裏。
現在東都城裏亂作一團，哪兒出事都行，可千萬別在義父的家裏出事。不然的話，自己也不用活啦。
時近傍晚，盡管街上仍然一片狼藉，但是普通百姓早已回家避難，一隊隊武威軍正在陸續開出大營，分赴各處要點布防。
何豹邊走邊看，感覺心中略定。盡管還不清楚造成這一切的原委，但是主動權卻慢慢回到自己手中。
他強作從容的對身後親兵道：“嗨！瞎胡鬧一整天，到底還是沒啥尿性。隻要有豹爺我鎮守東都，誰也別想翻起什麽風浪來！”
“對啊。”“可不是嘛。”“豹帥威武！”眾手下紛紛奉承附和。
何豹心中稍稍有些得意，正要再自誇幾句，突然看見遠處一個騎兵飛馬趕來，邊跑邊高聲喊道：“報——城外相州府兵有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