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征戰之因
“大汗，這些位就是西域諸國的國王，是咱們最堅定的盟友！”
身為突厥西域總督的左賢王隆尼亞，將灰鷹、塔吉克、達爾罕等人一一介紹給阿史那默辛，隻是不知道他是否因為疏忽，竟然忘記提起灰鷹西域盟主的身份。
阿史那默辛與國王們逐個問好，態度溫和，令諸位國王頗有些如沐春風的感覺。
出乎大家的預料，聞名天下的突厥可汗竟然會如此年輕，而且文質彬彬的，絲毫沒有想象中那種粗魯豪爽、霸氣外露的草原帝王形象。
要是認真說起來，這位可汗，倒更像是一位知書達理的俊朗學者。
一番得體的寒暄後，阿史那默辛熱情的招呼大家紛紛落座，自己則在帥帳正中間的虎皮椅上坐穩，吩咐血衛端上熱羊奶，招待尊貴的客人們。
灰鷹手捧著銅碗，諂媚的笑道：“默辛大汗，願天神永遠保佑您。如今突厥大軍來到西域，給我們帶來勝利的希望，西域各國的王廷和百姓們，終於盼到救星啦！”
旁邊的達爾罕也趕緊接口：“誰說不是呢？庫風餘孽一直困擾著我們西域各國，沒想到大汗您稍微動動小拇指，就把他們掃蕩的七零八落，真的是給咱們出了一口惡氣！我謹代表車師國，向您和突厥將士們，表示最真誠的謝意。”說著，他站起身來，向阿史那默辛深深鞠了一躬。
眼見達爾罕如此，包括灰鷹在內的其他國王們，也紛紛起身行禮，七嘴八舌的對突厥可汗恭維讚歎。
阿史那默辛麵露微笑，對眾人客氣幾句後，再次拂手請大家坐下。
待灰鷹他們就坐，默辛可汗語氣平和的說道：“各位殿下見外了。突厥和西域諸國，始終都是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間相互扶持，不是應該的嗎？”
疏勒國王塔吉克點頭道：“大汗說的是。朋友相處，就應該肝膽相照，互相幫助。當初如果不是突厥伸出援手，我們又哪能推翻漢人的統治，獲得寶貴的自由呢？”
塔吉克的這幾句說辭，顯然是話裏有話，灰鷹等人都不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微微點頭讚同。
隆尼亞聞言一愣，不禁與坐在他對麵的赫連雄大帥及克鋒對視一眼，然後紛紛轉頭望向阿史那默辛。
隻見默辛大汗麵色仍舊從容平靜，眼睛裏卻閃爍著光芒，緩緩道：“這位一定是疏勒殿下吧？你說的很好，但是並不完整。應該說，自由固然寶貴，但也要審時度勢，做出正確選擇，才能夠將其擁有並且保持下去。否則，就像庫風城唐軍這樣的宵小之輩，不是也可以輕輕鬆鬆把西域攪擾的難以安寧？”
塔吉克聽出默辛對自己的敲打之意，立即尷尬的笑笑，連聲稱是。
阿史那默辛沒有理會他，繼續講道：“四年前，突厥大軍馳援西域之時，我便對眾將說過‘西域，乃是西域人的西域’。今天，我率領百萬雄師來到這裏，並不是想要改變什麽，也沒有必要改變什麽。我們真正的目標是唐國，而這個目標，與在座諸位的根本利益，也是完全一致的。”
盡管在此之前，各國對於突厥傾全國之力進入西域，有著各種各樣的分析猜測，但是也基本都心裏明白，他們多半是衝著大唐帝國來的。
現在聽到突厥大汗親口印證這個判斷，仍然令在座眾人的內心激蕩不已。
要知道，這可是當今世上最強大的國家，對著另一個同樣偉大的國家，公然宣戰。那種親身見證曆史巨變的感覺，怎麽可能不令人感慨萬分呢？
看著大家表情複雜的反應，阿史那默辛滿意的笑笑，問道：“不過，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要挑戰大唐嗎？”
對於這個問題，包括隆尼亞等突厥重臣在內，所有人都不免有些愕然。
還能為什麽？不就是土地、財富、權力那些東西嗎？即便是理想主義者，也頂多就是再加上一條：為實現你阿史那默辛大汗個人的宏圖偉誌唄。
默辛可汗仿佛看出大家心中的答案，笑著搖搖頭，徐徐說道：“可能與你們想的有些不同吧。我們討伐大唐，是為了自保。”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都弄不明白，這“自保”二字從何說起。
“保護家園、保護族人，保護祖先留給我們的一切，也包括自由。”阿史那默辛富有磁性的聲音，響徹在大帳之中。
看著很多王公大將和西域國王，因為自己的話而陷入沉思，阿史那默辛解釋道：“漢人總是將我們稱為‘馬背上的民族’，說我們嗜殺好戰，乃是遊牧天性。而他們自己，則是以農耕文明為主的禮儀之邦，自古崇尚和平。可是在我看來，這純粹是可笑的無稽之談！”
說著，默辛可汗霍然起身，幾步來到大帳正中，環顧眾人繼續道：“你們是否知曉漢人的曆史？要知道，千百年前，他們也隻不過是黃河流域的一個小小部落而已。可是，隨著時代變遷，你們再看看如今的大唐帝國。東至大海之濱，西至雪山戈壁，南至百越諸國，北至草原荒漠，凡是人力所能涉足之地，全都成為了他們統治的疆界！如果這也能算是愛好和平的話，我真的不知道‘征服’二字又該怎樣定義！”
此言一出，大帳內立時響起一片嘈雜的議論之聲。
阿史那默辛抬手止住眾人的聲音：“每當中原漢人通過內鬥而形成統一政權之後，往往會經曆幾代人的蓄力，便開始對周邊的各個民族虎視眈眈。尤其是對於有能力威脅他們的草原勢力，從來不曾手軟。漢朝時出兵驅逐匈奴，三國時揮軍擊潰烏丸，到了隋朝，又用卑鄙手段，將突厥汗國離間分化成東西兩部，並發動百萬大軍入侵草原，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大唐立國之後，棄盟毀約，派大將李靖率軍攻滅東突厥，奪我祖先領土，毀我子民生計。你們說，我阿史那默辛可有半句虛言？”
突厥重臣紛紛起立，齊聲喝道：“國仇家恨，世代不忘！”
麵對著目瞪口呆的西域國王們，阿史那默辛微笑道：“這下各位應該明白了吧？我之所以會起兵攻唐，為的並不是掠奪中原的土地財富，也不是創造個人的豐功偉績，而是希望能夠徹底征服那個不安分的民族，讓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奴役和壓迫任何一個國家；可以讓世間所有的子民百姓，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其中，也包括你們。”
阿史那默辛一番慷慨陳詞，雖然並非有多麽強烈的煽動性，但是卻因為其間很多似是而非的例證，成功引起在場西域國王的共鳴。
其實，對於他們而言，大唐最嚴重的問題，恐怕就在於對“征服”二字的詮釋。
西域的曆史上，也並非沒有其他外來的入侵者，眼前的突厥人便是典型的案例。在唐朝接手之前，正是突厥汗國在統治這片大地。
麵對武力的征服，每個民族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應對之道。要麽是奮起反擊永不屈服，要麽是善於妥協圓滑相處，要麽是甘心被役逆來順受。
曆代祖先的智慧不斷告誡著後世族人：時間，是最好的武器。
隻要時間一到，所有騎在他們頭上的統治者，都會煙消雲散。區別隻在於，兩年，還是兩百年。
不論時間有多長，隻要你堅持下來了，就等於勝利了。你，終究還是那個你。
但是，漢民族的“征服”，卻打破了這個真理——你，不一定還是你。
漢人很和善，甚至有時候會顯得很柔軟，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們卻擁有著一種文明特殊的硬性。
不論他們是站在你的身旁，還是騎在你的頭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外柔內剛的華夏文明，會逐漸淡化掉其他民族的內核，讓你融入他們，變成他們。
盡管容貌語言還會有所差異，但往往也隻剩下容貌語言的差異了。
這種令人驚歎的文明特質，再配合上強大的國力和彪悍的軍隊，對各個民族、各個藩國的實際影響，恐怕比純粹的武力征服，要更有效的多，也更高明的多。
仔細想想，從一個微小部落，變成一個疆域遼闊的龐大帝國，曆經幾千年而不倒，也真不是僥幸得來啊。
所以，阿史那默辛大汗深切忌憚中原漢人，並非無的放矢。
人們可以從自己喜歡的角度，去理解他發動戰爭的原因。征服，確實是意味著無盡的土地、財富和榮耀。
但同時也不能否認，大唐所代表的漢民族，始終是一個強大倒令人恐懼的存在。
用武力征服他，把他的手腳捆綁起來，恐怕是所有敵視他的人，最安心也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真的能被武力征服嗎？
此時，坐在帳中的西域國王們，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突厥征服大唐也好，大唐擊敗突厥也罷，這些全都是神仙打架的事情，他們這些小鬼決定不了什麽。
但是他們忘記了中原的一句諺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選邊站隊，往往意味著極高的風險和重大的代價。所以，在突厥阿史那默辛大汗的演講結束後，突厥可汗在西域的代表——左賢王隆尼亞殿下，便開始最基本的套路操作了。
晚宴結束的第二天，隆尼亞召集以灰鷹為首的幾十個西域國王開會，分派征討大唐的相關任務。
首先是軍費和糧草。
突厥此次一共出動整整五十五萬大軍。人吃馬嚼，是一個天大的包袱。而這個包袱直接壓在了西域聯盟的身上。
之前西域叛亂時，雙方就早已經談好：參戰的突厥大軍，由西域國家提供一切所需。
當時灰鷹、塔吉克和達爾罕等人都覺得，人家拚死拚活的來幫咱們打仗，之後又像神獸似的負責看門，管吃管住那絕對是理所應當。
可是現在隆尼亞將這筆開銷直接翻了六倍以上，原先隻需要供應南北大營十萬軍隊，現在卻變成五十多萬人馬，立時就將整個西域聯盟壓得喘不過氣來。
要知道，眼前這幫二貨國王，都還在外麵欠著一屁股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