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風塵暗探
塔尼右路軍被圍困的第三天,全軍已經因為嚴重缺水而處於極度困頓的狀態,再也沒有餘力展開突圍作戰。
塔尼原本期盼身在穀外的高德曼能夠及時趕來援救。可照目前的情況看,估計他和步兵後隊也是凶多吉少。
此時的塔尼不禁感到深深的懊悔。
他低估了安西都護府和李世卿,也將父王塔吉克出兵前的叮囑忘到九霄雲外。如果不是自己貪功冒進,絕不會至使數萬將士陷於維蘭河穀這處絕境之中。
塔尼看著身邊萎靡不振的士兵,看著四周為了找水而挖出的一個個幹涸的深坑,再看看頭頂似火的驕陽,心中充滿了無奈。
該想的辦法都想過了,現在別說是突圍,就連個求救的傳令兵都出不去。安西都護府把維蘭河穀封的嚴嚴實實,而這個鬼地方卻連半滴水都找不到。
再這樣過一兩天,根本不用李世卿帶著唐軍來打,所有的人就都會活活渴死!
他舔舔自己幹裂的嘴唇,艱難的吞咽著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火辣辣的感覺充斥著整個口腔喉嚨。
沉思片刻之後,塔尼仿佛下定很大決心似的,吩咐各部將官前來開會。
“弟兄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家就這麽渴死在這裏,也不忍心再讓你們做出無謂的犧牲。所以,我決定——投降。”
聽到塔尼這充滿絕望沮喪的話,眾將都默然不語。
就眼下的境況,其實也容不得他們有更多選擇。要麽奮戰而亡,要麽留在原地等死,想活命的話,就隻剩“投降”這一條路了。
看到大家都沒什麽異議,塔尼沉重的點點頭。他命令手下立即聯絡穀口的唐軍,說明己方的意圖,並請他們派遣代表接洽。
時間沒過多久,安西都護府便送來答複:接受投降。
第二軍副指揮帕勒塔洪親自前來談判,並且帶來了李世卿本人的口信:“隻要右路軍放下武器,大唐安西都護府以崇高軍譽保證,自塔尼太子以下,全體右路軍將士均會得到尊重和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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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簡短的磋商,雙方最終達成協議。
將近四萬兵力的西域右路軍,在疏勒國太子塔尼的帶領下,紛紛交出兵器戰馬,排著整齊的隊列,緩緩走出維蘭河穀。
出了河穀,右路軍得到了最低限度的清水和食物補充,然後便在安西都護府第二軍和第三軍的警戒下,向帕伊城的方向緩緩前進。
而全體右路軍將官,包括塔尼在內,則被李世卿暫時留下來。讓他們與自己的部隊暫時分開,才能確保戰俘們不會在半路上出什麽幺蛾子。
當然,這也是雙方事先談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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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塔尼和他的手下們頓好之後,都護府的將軍們開始為另一個問題發起愁來。
整整四萬大軍,究竟該怎麽處置?
要知道,庫風軍團現在三支主力部隊,合起來也不過五萬人馬。這憑空多出來一支數量相近的戰俘隊伍,光是軍糧的耗費,就大的可怕。
另外,看管戰俘也是問題。如果要在四城範圍內建立幾處戰俘營地,需要很多時間和資金,同時還要特別安排軍隊進行彈壓控製。
目前戰局如此緊張,哪還有這個閑工夫和富餘人手?-
殺也不能殺,放也不能放,留著還浪費糧食。剛才因為成功俘虜四萬敵軍而歡欣鼓舞的諸位都護府將領們,現在都一個個愁眉不展。
正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對策時,李世卿從軍需處的管帳先生那裏借來一個算盤,劈裏啪啦的撥弄起來。
瞿白楓好奇的問道:“大人,你這是在幹什麽?”
“一個人算他一百銀幣,”李世卿沒理瞿白楓,低著頭自言自語道:“將軍怎麽著也得算十萬個銀幣吧……哦對,還有太子,哈哈,太子值錢,一百萬銀幣……三八二十四、七八五十六……我滴乖乖,總共可以賣六百三十萬個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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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外麵這些人什麽時候走啊?眼瞅著都快小半個月了。”
張波放下手中的書,看看橫臥在軟榻上的蕊姬,聞言寬慰道:“蕊乖兒,這些日子把你憋悶壞了吧。我估計時間應該不會太久了,再忍耐忍耐。”
蕊姬枕著玉璧,含情脈脈的凝視著張波:“公子,你真好看。妾一點都不悶,能這樣一直和公子待在一起,我還得感謝他們呢。”
張波聞言一笑:“我哪裏好看,是我的小蕊姬好看才對。”說著,他伸手摟住蕊姬的腰,一使勁便攬入自己懷中。
蕊姬咯咯嬌笑,直喊癢癢。
美人扭動的嬌軀,令張波暫時忘掉了心中的鬱悶煩惱。他正準備低頭親吻蕊姬時,忽聽得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咦?晚飯已經送過了啊,怎麽還有人來?”蕊姬聞聲一愣。
張波被外麵的敲門打斷了興致,不禁有些懊惱,大聲喝道:“敲什麽敲?報喪嗎?!”
“大人,兩儀急報。”門外傳來一句刻意壓低聲音的話。
張波聞聽此言,立即坐正身子,問蕊姬:“今日是哪天?”
“初六吧,公子怎麽了?”
張波心裏清楚,外麵是北衙明鑒司的人來了。當初徐成淼曾跟他做過暗號約定,每月上旬的口令分單雙日輪換,雙日正是“兩儀急報”。
他趕忙披上衣服,疾步來到門外,輕輕拉開一道門縫。
隻見門口處站著三個人,都是武威軍的打扮。其中兩個背朝著張波,正在持戟挎刀的站崗。而另外一個則是敲門之人,對門裏的張波微微一揖。
張波朝外四下打量一番,戒備道:“你是何人,有什麽事嗎?”
那個敲門的武威軍平靜的回答:“張將軍,卑職是明鑒司的,請您跟我走一趟。”
張波冷笑一聲:“哼,明鑒司,跟我有什麽關係?”說罷,他便要關門。
那武威軍趕緊伸手擋住,又說出一句話:“將軍且慢。小狗是蠢蛋,胡子是色狼。”
正準備關門離去的張波聞言一愣。
剛才他的確是懷疑對方身份有假,猜想可能是吳淩捕獲了明鑒司在洛陽的暗探,通過嚴刑逼供,得到明鑒司平常與自己聯絡的暗語,然後再設局謀算他。
可是當對方說出這句不倫不類的話之後,張波便不再猶豫。這是他在離開帝都前,專門告訴徐成淼的一句暗語,以便確定對方身份。
這句話除了他和徐成淼之外,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此刻既然對方能夠說出來,足以證明身份無疑。
張波疑惑的看看兩邊的衛兵,問對麵的人:“他們?”
“他們都是自己人。”對麵那人回答道:“近些日子,武威軍的戒備比之前鬆懈很多,我們略施手段,就得到了今晚正門崗哨執勤的機會。請將軍現在跟我走,有人要見您。”
張波想了想,說聲稍等,接著轉身回到房中,叮囑蕊姬兩句之後,便換上外衣隨那名武威軍士兵離開宅院。
兩個人穿街過巷,走出不太遠,便拐進一戶小院子。
院門口與正房門口都站著便衣大漢,看樣子都是武功不俗的高手。
張波在守門大漢的指引下,抬步走進正房。
一進屋,他便赫然發現,原來在此處恭候自己的,正是北衙明鑒司的長史徐成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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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你怎麽來了?”
“張將軍,別來無恙啊?出了這麽大的事,徐某想不來也不行啊。”徐成淼比個手勢,請張波坐到他的對麵。
張波落座後,忙不迭的追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徐成淼麵無表情的望著張波,反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應該是徐某向你張將軍請教嗎?”
張波聞言一愣,仔細想想,確實應該是自己這位身處洛陽的大釘子,告訴遠道而來的徐成淼,東都所發生的一切。
他趕忙長話短說,從那晚陶源來找他講起,白馬寺如何如何,太子如何如何,一直說到自己被單廷憲調查,以及現在的尷尬處境。
徐成淼聽的非常認真,時不時打斷張波的講述,問上幾個細節問題。
等張波全部講完,徐成淼默然片刻,歎道:“可以確定,消息走漏了。吳淩老賊將計就計,布下一個針對你的死局。”
“是啊,現在完全是針對我的局,”張波同意道:“可笑的是,這件事我確實參與其中,痕跡明顯,不由得殿下不疑神疑鬼。可我又偏偏沒能在第一時間講清原委,到後來就更不能解釋。這裏麵牽扯到明鑒司,所以才被吳老賊抓住機會,將事情攪得似是而非,令太子殿下不能再充分信任我。”
徐成淼道:“我早就提醒過你,吳淩絕非善類,對付他不能有絲毫大意。現在我想知道的是,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張波思索道:“我絕對不會泄露,恐怕是陶源那邊出了問題。現在找到陶源了嗎?”
徐成淼搖搖頭:“沒有他和其他弟兄的任何下落,恐怕是凶多吉少。”
“會不會有人被活捉了?”張波擔心道:“我對吳淩和單廷憲的話,不能相信。”
徐成淼好像在想著其他事情,隨口道:“這倒不必擔心,我手下沒有能被敵人活捉的,要麽戰死、要麽自裁。”
說完這話,他朝門外喊了一聲:“王伯,你來。”
一位六十上下的老者隨著徐成淼的招呼,從外麵走了進來。
徐成淼問道:“王伯,陶源跟你講過去白馬寺的行動嗎?”
“回稟大人,陶掌旗使不曾說過,”王伯垂首道:“按規矩,卑職隻負責觀察記錄,不得過問各類公務。”
徐成淼點點頭,吩咐王伯:“好,你去把上月十四日至十六日的記錄拿來。”
王伯趕忙領命而去。功夫不大,他便轉身回來,將一本藍皮冊子呈給徐成淼。
徐成淼仔細翻看記錄,目光停留在一處地方:“十五日那天晚上,周順和孟奇去過天香樓?”
王伯答道:“是的,大人。聽說第二天要出大任務,所以決死班的人習慣去放鬆一下,這也是符合規矩的。”
“狗屁規矩!以後這條規矩取消!”徐成淼麵色一沉:“看樣子,消息八成是在青樓窯子裏走風了。”
張波不解道:“不會吧,那種地方怎麽泄漏消息?”
徐成淼擺擺手,打發王伯出去,才對張波低聲道:“你有所不知。煙花之地往往是套取情報的好地方。隻要手段高明,很多男人都會在酒酣耳熱、意亂情迷的時候,被訓練有素的風塵女子察覺到蛛絲馬跡。而不幸的是,吳淩又恰恰是布置妓館暗探方麵的高手。”
聽到徐成淼這番話,張波心中有種說不出的不安感覺,可是他又弄不清楚毛病究竟出在哪裏。
徐成淼善於查人神色,他看出張波似有所感,不禁追問道:“你想到什麽了嗎?”
張波思索片刻,順著自己的感覺問徐成淼:“你說吳淩是這方麵的高手,是指他當初在北衙時,專門做過類似的部署嗎?”
徐成淼想了想,回答張波:“是的。讓你多了解一些吳老賊的事情,對今後的行動也有益處,所以我也不瞞你。當年帝都著名的怡紅院裏,就有一個頭牌名妓是他的暗探。我記得那個女人的名字叫做……花娘。”
張波聞言虎軀一震,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全都到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