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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下下策(三)

  孟夕嵐轉過身去,避開了周佑宸那雙深邃犀利的眼睛。在他的麵前,她從未這般心虛過。


  為什麽?許是因為她的身上懷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隻覺自己的秘密,很快馬上就要被識破了。


  這看似輕巧的一個轉身,卻讓周佑宸介臉色微變。


  “你在躲朕!”周佑宸的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難不成,你這一輩子都要躲著朕!”


  他分明是在關心她,難道她看不出來嗎?她看不出來的,隻因她的心裏還在恨朕……


  “臣妾沒有躲著皇上,臣妾隻是不想讓皇上不高興罷了。”孟夕嵐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再這個時候露出馬腳。


  “皇上現在不願看見臣妾,臣妾心裏明白。”


  孟夕嵐微微偏頭,輕抿紅唇,停頓了片刻,才道:“皇上對臣妾的關心,臣妾感激不盡。”


  周佑宸冷冷看她:“你真知道感激嗎?朕對你的心意,你可還在乎?”


  孟夕嵐聞言轉過身來,雙手交握在身前,微微遮蓋住自己的小腹。


  “臣妾當然在乎。”隨著她不緊不慢地一句話,兩人的神情都為之一變。


  他們如今還是夫妻,她對他雖有怨恨,卻也有情意。失望到了頭,就是絕望,若是絕望到了頭,便是無望了。周佑宸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孟夕嵐隻需要讓他退位讓賢,可她不要他死,她要他活著。


  周佑宸望著她近在咫尺的白皙麵容,一時間心思漸沉。


  她的人離他這樣的近,可她的心,卻離他那麽遠。他竟然看不透她,更猜不到她在想什麽。


  “有焦長卿在,朕是不該為你擔心了,皇後。”


  這一聲聲的“皇後”,說得人心寒,聽得人心更寒。


  他已經許久不再喚她的名字,仿佛這是兩人之間的忌諱。


  話已至此,孟夕嵐屈膝行禮:“時辰不早了,臣妾恭送皇上。”


  他來,她不喜,他走,她才心安。


  周佑宸眸中突閃寒光,臉上閃著陰晴不定的神色,繼而甩袖離開。


  高福利站在簾外,懸著一顆心,暗暗盤算著時辰。他最擔心皇上會突然留宿在慈寧宮,那就要出大事了。幸好,不過才一盞茶的時間,皇上就沉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高福利提著燈籠,迎了上去,明知故問道:“皇上,今晚您不留下陪娘娘嗎?”


  周佑宸聞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輕哼一聲。


  高福利忙低頭跟上,心裏便知,他和娘娘此番又是不歡而散。


  皇上難得來後宮走動,沒留宿慈寧宮,也沒去旁人那裏。


  回了養心殿,高福利再次端來一杯參湯,“皇上請趁熱喝吧。”


  這是第五杯了,焦大人吩咐過,這是最關鍵的。


  他看著皇上把茶喝下,心中漸漸一沉。


  再淺的毒,也是毒。焦長卿用藥如神,用毒也是一樣厲害。


  高福利伺候皇上的飲食起居,已經能感覺到皇上這兩天格外容易疲倦。擱在平時,他每夜都要將近二更天的時候才休息,今兒卻是早早歇下了。


  經過一夜之後,周佑宸頭疼欲裂,突然就病倒了。


  皇上突然病倒,太醫院上下皆是忙成一團。


  焦長卿過去為皇上問診,為他診脈,卻是故意久久不語。


  周佑宸被頭疼折磨得難受,瞪著他道:“朕究竟怎麽了?”


  焦長卿故意長歎一聲:“皇上,您這是急火攻心,擾亂了五髒六腑,結果逼發了體內的寒毒。皇上,您也是知道的,您少年時所中的寒毒對您來說是最最危險的。”


  當年,焦長卿憑著自己的本事救回了周佑宸的半條命,可是,周佑宸體內的寒毒並未被完全除去,隻能靠著他的恢複,慢慢抑製。


  此番,焦長卿所用的幾位藥材都寒性很大,這對於周佑宸來說是很危險的。


  周佑宸不可置信地皺著眉頭,一把拽過他的衣領,怒聲嗬斥道:“你說朕的舊毒又複發了?”


  焦長卿答的擲地有聲:“是的,皇上。這一年多來,皇上南北征戰,身子虧空,元氣不足,如今又因著一股邪火攻上心頭,內外皆成病患。”


  “不可能,朕不可能就這麽輕易病倒!”


  焦長卿知道他心中有疑,隨即雙膝跪地,深施一禮道:“皇上,微臣說得都是實話。請皇上千萬不要再怠慢自己的身體……”


  周佑宸搖頭:“朕不能生病。焦長卿,你要治好朕,知道嗎?你要治好朕!”


  焦長卿連連點頭:“微臣定當盡心盡力,還請皇上不要太過激動,太過擔心,這樣對身子不……”


  他的話音剛落,高福利突然上前一步:“皇上,皇後娘娘來了。”


  周佑宸聞言稍稍平複一下心緒,坐直身子,又看了焦長卿一眼:“你不要對皇後多嘴。”


  這話裏的意思就是,讓他暫時不要告訴孟夕嵐,他的病情。


  孟夕嵐扶著寶珠的手,緩緩走了進來。


  她聽聞皇上病倒,連早朝都沒上,便知一切順利。


  和昨兒不同,今日的她,妝容素淨,沒了昨日的豔麗,麵容蒼白,看起來仿佛比周佑宸看起來更像是個病人。


  “娘娘……”焦長卿起身行禮,讓出床前的位置。


  孟夕嵐雙瞳微閃,快步走到周佑宸的身邊,看著他道:“皇上到底怎麽了?”


  她臉上的慌亂是裝出來,可她憔悴不堪的模樣,還是深深地刺中了周佑宸的心。


  她是為誰而憔悴?為他嗎?

  周佑宸凝視她片刻,終是歎息一聲:“朕沒事。”


  孟夕嵐眼眶泛紅,心中的酸楚翻湧而上,不知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


  病來如山倒。不過短短三天的時間,周佑宸的病情每況愈下,連床都下不來了。


  長生身為太子,代理朝政,每天替父皇上早朝,麵見群臣,處理奏折。


  要做的事情,壓在眼前,多得數都數不清。不過就算如此,長生仍是每天去父皇的病榻前,給父皇請安,交代每日要事。


  周佑宸對他並沒有什麽不放心的,眼下,他最擔心的還是自己。


  他從未這般臥床不起過,每天虛弱無力地躺在床上,連杯水都拿不起來,簡直就像是個廢人似的。


  長生總是晌午時分過來,而孟夕嵐總是在黃昏時分過來。


  周佑宸閉目養神,鼻尖忽地聞到了一陣藥香。


  睜眼看去,孟夕嵐坐在桌旁,慢條斯理地替他吹涼湯藥,動作緩慢,小心翼翼。


  周佑宸抿緊雙唇,神情微有動容。


  這場景,他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似的。


  孟夕嵐本是聞不得藥味的,所以過來之前,讓焦長卿為她施了針,針灸了一下穴位。這樣一來,她便沒了嗅覺,所以並不會在周佑宸的麵前反胃嘔吐。


  孟夕嵐端著藥碗過來,見周佑宸凝神望著自己,出神片刻,隨即又緩過神來,繼而又低下頭去。


  額前垂下的頭發,掩蓋了他眉間的神色,讓他整張臉都顯得陰鬱起來。


  孟夕嵐輕輕放下藥碗,稍微遲疑一下,方才伸出手去,輕輕撥弄了一下周佑宸擋在眼前的黑發。


  突如其來的舉動,惹得周佑宸微微一怔。


  他再度抬起頭來,神色間竟有一絲防備。


  孟夕嵐見狀,眉眼低垂,正欲縮回手去,卻被他一把握上了自己的手。他看著她,語氣疲憊道:“朕想起從前的事了。”


  孟夕嵐聞言心中一動,抬起另外一隻手,撫過他疲憊的眉心,道:“皇上還記得就好。”


  周佑宸將她的手握得很緊:“朕怎麽會忘?”他略微停頓一下,跟著又道:“這場病,也許來得正是時候,讓朕想起了從前很多事,你的事……”


  孟夕嵐聞言目光微轉,若有所思,繼而展顏一笑,笑容恬淡,猶如清月投在窗欞之上的淺淺光輝。


  周佑宸見她微笑,漸漸閉上了眼睛,借著藥勁兒睡了過去。


  孟夕嵐坐在床邊,一直陪著他,嘴角的笑容不減分毫,隻是略含苦澀。


  因著皇上抱病,太子監國理事,讓原本剛剛安穩下來的朝中局勢,再次變得波瀾起伏。


  接近兩年的征戰,已經讓朝中元氣大傷,這種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安穩,給朝廷喘息平緩的機會,也給老百姓們休養生息的時間。削減賦稅是第一步,劃分土地是第二步,如此一來,才能穩住民心。


  當然,穩住民心之時,還要籠絡群臣,而太子選妃就是最好的機會。


  孟夕嵐如今可以一手做主太子的婚事,但她仍是十分慎重,幾番考量斟酌之後,又和父親兄長商量過,方才定下來幾個人選。


  六個名字,六張畫像,長生當著母後的麵,將其一一打開細看,看了許久,仍是不語,隻是陷入了深深地沉默之中。


  孟夕嵐見狀,輕聲問道:“怎麽?這裏麵沒有一個是你喜歡的?”


  長生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隻是淡淡道:“兒臣喜不喜歡都不重要。母後選出來的人,自然是錯不了的。隻是……”


  他的語氣稍有遲疑,似乎有話想說:“母後,兒臣的婚事能不能再等一等?等到父皇病愈再說!”


  孟夕嵐聞言麵上看不出有什麽波動,可心裏卻是重重歎息:現在才是最好的時候啊!你父皇的病,不會好了,再也不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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