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無題6
孟夕嵐看著太子,又看了看他身邊僅剩的兩個人。小春子和沈丹,一個內監,一個宮女。一個是高福利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這麽多年來,一直無勇無謀,沒辦成什麽大事,也沒闖下什麽大禍,兢兢業業,危難關頭,還算是忠心可靠。一個是她一眼看中的人。一個野心勃勃,卻不自知的人。
想想還是真是諷刺,原本最不被人看好的人,如今,卻是做著最重要的事。
孟夕嵐走到小春子的麵前,淡淡道:“你師傅當年把你領到本宮麵前的時候,本宮對你並未給予厚望,可沒想到在這樣危機的關頭,你能這樣為本宮分憂。”
小春子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跪在地上道:“娘娘,奴才得遇娘娘聖恩才能活到今天,奴才願為娘娘盡忠,死而無憾!”
孟夕嵐沉聲道:“咱們不求死,隻求活。”
她跟著又看向了沈丹,伸出了一隻手。
沈丹猶猶豫豫地伸手握住,隻聽孟夕嵐道:“太子的衣食起居全都交給你了,你要替本宮好好照顧他。”
沈丹連連點頭。
孟夕嵐的視線緩緩下移,見她懷裏還拿著長生的鞋,輕輕歎息一聲:“你記得,當年本宮承諾給你的東西,不會變,隻要熬過這一關,該是你的,本宮一定會給你。”
如今的她,以命向博,理應得到自己應該得到的獎賞。
孟夕嵐摸摸沈丹的頭,神情帶著點點憐惜。
竹露把自己隨身帶來的食盒交給沈丹,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您瘦了太多,一定要注意三餐飲食。”
臨走時,孟夕嵐再度看向長生,她握住他的手,暗暗用力。
“京城變天了,這一場北風刮起來,隻會一天比一天冷,你要當心。”
長生緊握著母後的手,重重點頭。
孟夕嵐又道:“記住,你是太子,任何時候都要有個太子的樣子。”
他這副樣子,讓旁人看在眼裏,等同於人數的笑話。
孟夕嵐走到宮門處,緩緩轉身,目光定定地望著長生,目中神色莫測。
孟夕嵐一身華服,站在滿目蕭瑟的院中,明晃晃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那般柔和明亮。
長生望著母後,此處無聲勝有聲。兩人幽深的眼底竟是濃鬱不可見的哀愁。
孟夕嵐離開太子宮,又見衛風在外等候。
“怎麽?衛將軍又是來護送本宮回宮的?”
衛風恭恭敬敬地行禮,隻道:“娘娘誤會了,微臣現在全權負責太子殿下的安全。”
安全?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來,還真是有點諷刺。
孟夕嵐站定看他:“原來如此,那本宮要好好叮囑衛將軍一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太子殿下。”
她話到一半,故意往衛風的跟前近了一步。
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惹得衛風微微皺眉。
女人香,像是一種媚藥,有時候比血腥氣還要危險。
“若是太子被傷到一絲一毫,本宮絕不會放過你的!還有任何一個和你有關的人!”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可帶著一股殺氣。
那的確是殺氣,沒錯。
衛風原本垂在雙腿兩側的手,不自覺地往自己腰間的佩劍移動,這是身為一個武者的本能。
衛風凝眉看向孟夕嵐,隻見她微微笑著,兩人頭頂的陽光映在她的眼底,反射出來的光,卻是冷如冰。
“娘娘,您應該很清楚,微臣隻是奉命行事,隻要大將軍不發令,太子殿下一定沒事。”
孟夕嵐又是一笑:“本宮知道你隻聽褚靜川的話,你是一條忠犬!”
年輕氣盛,像他這樣的年紀,正是想要征服天地,傲視群雄的時候。
他最禁不住的就是諷刺和蔑視。
衛風果然眼神轉厲:“忠心耿耿,總好過水性楊花……”
他的話音剛落,孟夕嵐便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她打的不算用力,但是打的很響。
憑她這點力道,自然不會讓衛風怎樣,隻是讓他在眾人麵前丟人罷了。
“衛將軍,本宮忍你多時了,你屢次出言不遜,本宮念及你年紀小,不予理會,沒想到你反而愈發張狂了。”
衛風正視她的眼睛,隻覺這個女人真不知何為天高地厚!怎麽,仗著大將軍對她的喜歡,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不成?笑話!
孟夕嵐見他還敢對著自己瞪眼睛,二話不說,抬手又要揮一巴掌過去。
這一次,衛風沒有繼續受著,他直接伸手擋住了孟夕嵐的手,冷冷道:“娘娘,微臣乃是堂堂武將,您不要太過分了。”
孟夕嵐見他的手臂碰觸自己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你敢碰本宮……”
她非但沒有收回了手,反而輕拍了一下他的臉。
“好一個堂堂武將,如今隻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動刀動劍了。不過沒關係,本宮想衛將軍活到現在,想必一直沒有把女人放在眼裏過。如此這般,本宮也可以好好讓衛將軍見識見識,得罪女人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她說這話的時候,離著衛風極近極近,仿佛和他竊竊私語一般。此情此景,落入旁人眼中,自然不成樣子。
衛風凝視著她,眸子裏閃過一絲異樣。
她這是什麽意思?是故意要讓他難堪?
“娘娘,您該回宮了。”
孟夕嵐輕輕點頭:“好,那就由衛將軍護送本宮吧。”
衛風拱拱手,後退一步:“娘娘身邊不缺能人,微臣還要留在這裏,繼續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全呢。”
孟夕嵐深深看他,不再說話。
竹露見主子伸出了手,適時上前。
上了轎子之後,竹露湊到簾邊,問道:“娘娘,您方才太大意了。衛風這個人不簡單啊。”
孟夕嵐掀起簾子,瞥了她一眼:“你們不用太把他放在眼裏。”
“娘娘……”竹露方才剛剛哭過,所以眼睛紅紅的,這會兒見了風,更加想要流淚了。
“像他那種人,厲害是厲害,不過也太單純了。”
說白了,他不過是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得意不該得意的,輕視不該輕視的。
竹露用袖口抹了一下眼睛,再看主子,嘴角彎出一絲冷笑。
孟夕嵐還未回到慈寧宮,太子宮的事情已經全都傳入了褚靜川的耳中。
她似乎沒有騙他,對,隻是似乎……
孟夕嵐回宮之後,臉上焦慮的神色稍有緩和。
她進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人端水淨手。
褚靜川看的真切,隻問:“怎麽,你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嗎?”
孟夕嵐並不隱瞞,擦幹自己的雙手。“我方才打了衛風將軍一巴掌。”
褚靜川早就知道,便道:“他怎麽招惹你了?”
孟夕嵐搖搖頭:“不是招惹,那孩子太過目中無人了。”
褚靜川勾起嘴角,走到她的身邊,摸摸她的臉頰:“正如你說的,她不過是個孩子。你何必和他計較?”
孟夕嵐握住他的手,靜靜道:“這世上能欺負我的人,隻有你一個。”
褚靜川聞言挑眉,隻覺這不像是她會說的話。
孟夕嵐低頭輕吻了一下他的手背:“現在我可以全心全意地陪你了。”
今晚應該是最後一晚了,過了明天,他便要一心備戰了。
褚靜川並不確定她的心,會不會在他的身上,可是隻要她的人在就好。
待到天黑之後,孟夕嵐沐浴更衣,準備妥當。
褚靜川的雙眼漸漸狂熱起來,他伸手輕輕脫掉她身上的衣服,將她擁在懷裏。
沒有報複,沒有折磨,隻是溫柔又繾綣的一夜,仿佛他們已是多年的老夫老妻,熟悉彼此的一切,包括彼此的身體。
他吻她的時候,像個虔誠的少年,仿佛她是他最珍貴的寶貝。麵對如此溫柔的他,孟夕嵐一時忍不住心生恍惚,隻覺他又變回了當年那個溫潤如水的翩翩少年。
這個夜晚太安靜了。
褚靜川環住她的腰身,將臉貼在她光滑的後背上,輕輕摩挲,卻不說話。
孟夕嵐有些怕癢,便動了動身子道:“天不亮你就要走了,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褚靜川聞言手臂緩緩收緊,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後背,看著她的身體隨著呼吸起起伏伏,突然覺得很安心。
她就在他的身邊,靜靜地呼吸著。
孟夕嵐枕著手臂,望著窗外的月光,不看褚靜川一眼。
她在一心一意地等待著天亮,那樣她身後的人就會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褚靜川突然輕輕開口說了一句話。
“三顆痣。”
孟夕嵐聞言微微一怔,繼而不解道:“你說什麽?”
褚靜川在她的後背輕吻了三下,分別是三個不同的位置。
“你的後背有三顆痣。”
孟夕嵐心中微微一顫,隻聽他又道:“嵐兒,你轉過身來。”
他喚她的乳名,讓她無法拒絕。
孟夕嵐轉身過去,微微垂眸,不敢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褚靜川凝視著她,半響才道:“仔細想想,你和我都是傻瓜。”
他的唇輕輕貼著她的額頭:“我們都錯過了此生最在乎的人。一路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彼此身邊。”
他們忍痛分離,雙雙背朝著對方離開,越走越遠,走了不知多久,後來發現對麵站著的人,仍是那個當初分別的人。
“我曾經站在原地等你,可你始終不肯回頭。嵐兒,你真狠心,你也真傻。”
孟夕嵐眨了眨眼睛:“有我一個人犯傻也就夠了,為何你還要陪著我一起傻。”
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眼中隻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而他也是一樣,因為憤恨,把自己逼上了這條不歸路。
“嵐兒,你可不可以對我說一句實話?”
他突然抬起她的臉,讓她望著自己。
孟夕嵐眸光微閃,心想,隻這一次,不管他想要問什麽,她都會告訴他實話。
“你有沒有後悔過?”這一直是他最苦惱的問題,也是他心裏最糾結的問題。
孟夕嵐緊閉雙眼,突然又不想告訴他實話了。
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後不後悔?是她最不敢回答的問題。
若說無悔,那是謊話。若有有悔,那她自己就成一個笑話。兩世為人,還是不能讓自己做到無怨無悔,這是愚蠢,也是無能。
“嵐兒,告訴我,你有沒有後悔過?”
褚靜川不給她閃躲的機會,今晚他一定要聽到一個答案。
孟夕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而彎彎唇角,努力牽動一絲微笑,卻是滿含無奈和苦澀。
“我後悔過。”她輕輕說出這句話。
再度踏入宮門的那一刻,再見周世禮的那一刻,在太子周佑平威脅她的那一刻,在褚靜文被選為太子妃而她又無力阻止的那一刻……實在太多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的瞬間。
她多想在他的麵前認輸,徹徹底底地認輸。坦誠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做錯了,她徹頭徹尾地錯了。
褚靜川聞言嘴角微勾,滾燙的唇再度落在她的唇上。
苦澀的心情在兩人的心間慢慢彌漫開來。
這十幾年來,她在宮中殫精竭慮,每走一步都是算計。而他經曆了一場場血雨腥風,在攻城略地的戰場上,一次一次地贏回了自己的命。
付出了這麽多,犧牲了這麽多,可終究還是懷著一腔悔意地活下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褚靜川就要準備著離開了。
孟夕嵐穿著中衣,親自為他更衣。
“隻這一次,讓我像個妻子一樣地送你離開。”
不一會兒,宮女太監們陸陸續續地過來伺候。
待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心裏都泛起一絲寒意來。
穿上鎧甲之後的他,渾身上下都透著殺氣。
褚靜川離開之前,隻是把孟夕嵐的手攥緊了掌心,用力握了一下,之後什麽都沒說。
她目送他離開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浮上心頭。
也許,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孟夕嵐猶自出神,卻聽身邊的竹露小聲提醒道:“娘娘,您昨晚沒喝避子湯。”
孟夕嵐聞言微怔,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雖然隻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可她不能不防……
她看向竹露,不等開口,便聽她說:“焦大人已經在外麵了。”
孟夕嵐見她這般細心為自己著想,不由歎息一聲:“若不是你提醒著,我怕是要把這件事給耽擱了。”
其實嚴格來說,她已經耽擱了。隻是,昨晚當著褚靜川的麵,她實在不能提“避子湯”的事……
焦長卿臉色陰沉地走了進來,看見孟夕嵐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有失望也有痛心。
孟夕嵐知道他早有準備,果然,不過半個時辰,焦長卿就把熬好的湯藥,送到了她的麵前,隻是麵色仍是不好。
他沉吟片刻才道:“娘娘,這湯藥也不是回回都管用的。若是娘娘肯點頭的話,微臣還有法子,可以讓娘娘永絕後患!”
比“避子湯”更凶狠的藥,他也是知道的,隻需一碗,孟夕嵐便再也不會有機會懷上孩子。
孟夕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搖頭:“不會那麽巧的,本宮隻是防患於未然。”
隻是一次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