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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懸殊(三)

  褚靜川在軍中,幾乎是人人膜拜的神武大將軍。很多人都不願與他為戰,更不敢與他為敵。


  義蓋雲天,聞風喪膽……這是大多數心中對他的評價。


  周佑宸作為北燕的君主,在位二十年,雖說一直兢兢業業,但在群臣心中的評價,卻是褒貶不一。


  他比先帝勤勉,卻也比先帝心狠手辣。他也曾打過勝仗,但也曾落敗而歸。他不喜女色,卻為女人做了不少糊塗事。他專寵皇後,讓孟家得勢,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將自己的兄弟殘害……


  他是皇九子,是先皇最小的兒子。在宮中默默無聞一直長大十歲,方才漸漸開始走入人們的視線。


  他的出身不高,母親是突厥人,而且,還是個眾人眼中的“紅顏禍水”。而且,他也不是太子,當年奪嫡之爭,沒人想到最後的得利者會是他,而他的背後,也隻有孟家……


  徐選武今年不過三十歲,對於當年發生的一切,他所知甚少,隻是聽父親曾經說過幾句。


  他在兵部不到三年,就等到了晉升的機會,這機會是皇上給的。所以,他的心裏對皇上也是充滿了感激之情。可是褚靜川,乃是他少年時最崇拜的人。


  徐選武一邊想一邊猶豫著,不知自己該如何對皇上諫言。


  當他終於整理好思路,來到門外求見皇上的時候。


  皇上的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周佑宸召集起手下兵將,正式宣布,三天之後,啟程回京。


  京城的凶險,可想而知。


  當初那些建議皇上盡早回京的人,態度一下子就變了,變得猶猶豫豫。


  “皇上,也許此事不宜操之過急。”


  “皇上,京城的情景到底如何?咱們並不知道,不如再等等……”


  周佑宸見他們轉變的嘴臉,怒極反笑:“我現在還是北燕的皇帝,這天下的主人,隻要我還坐在皇位之上,就沒有人可以反抗!”


  他陰沉的語氣,讓眾人後背一涼。


  皇上的話,就是聖旨,人人不得違抗。


  眾將陡然沉默,敢怒而不敢言。


  周佑宸眼神犀利,掃視眾人,幽幽開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們想要投靠褚靜川,也要先看看京城的情形再說!”


  這一句話,道出很多人隱秘的心聲。


  “臣不敢……臣等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說話間,眼前的人,已經跪倒一片。


  周佑宸眸光一沉,幽幽暗暗,宛如深淵。


  他現在方才明白,為何當初離京之前,孟夕嵐一直叮囑他早些回京,想必,其中藏有這樣的擔憂。


  她似乎早有預料,卻不點破。這才是讓他最痛心的。


  ……


  皇上禦駕親征,正欲凱旋而歸。


  這消息,一直被褚靜川牢牢地攥在手裏,不許任何人泄露半分。


  當然,紙是保不住火的。


  他不準備隱藏太久,隻需幾天即可。當周佑宸離著京城越來越近,他會帶來烏雲遮天般的壓抑,夾雜著血腥氣的恐懼會慢慢籠罩住京城的天空。


  兩方相爭,必有一方落敗。若是他輸了,便是株連九族,若是他贏了,就是改朝換代。


  被囚禁的日子,最是難熬。


  長生已經徹底被禁足,除了身邊伺候的奴才,他再也見不到任何人。


  每天每天,他都好像度日如年般,煎熬且痛苦著。


  沈丹陪在他的身邊,將他的喜怒哀樂看在眼裏,不敢多言,隻是默默地陪著他,陪著他一起熬。


  白天,他們一起望著院中熟悉到乏味的景色。


  深夜,他們一起抬頭凝視著靜謐的夜空,若是有星星的話,還算是有趣,若是無星無月的天氣,便隻剩下一片黑暗。


  今天就是壞天氣,一個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壞天氣。


  “殿下,有點起風了,而且,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早點歇著?”沈丹輕聲提醒他道。


  長生聞言隻是搖頭:“我從未這麽清閑過,怎麽會累呢?”


  這不是氣話,而是實話。


  身為太子,從小到大,他過得都是眾星捧月一般的忙碌日子。從開蒙那日之後,他每天都要去上書房上課,雖說師傅就是自己的親舅舅,對他卻是異常地嚴苛。弓箭騎射,詩詞書畫,他樣樣都不能落下。後來,他跟著父皇一起上早朝,才知這安邦興民的治國之策,並不是在書本上,而是在日複一日,年複一日的思考中……


  父皇不怒自威的模樣,一直讓他印象深刻。然而,他更多看見的,還是為國事憂心忡忡的模樣。


  “殿下,現在正是養精蓄銳的好時候。”沈丹輕聲安慰他。


  長生看向她道:“這裏隻有你和我,你不用奉承我。”


  依他現在的處境,他的身份,連同他的權利一起都被剝削了。


  沈丹搖頭:“奴婢沒有奉承殿下,而是覺得眼前的困境,雖然凶險,但也不是沒有轉機的可能。”


  轉機……現在還能聽到這個詞,還真是讓人意外。


  長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沈丹微微低頭:“皇上一定會回來解救太子和娘娘的。褚靜川雖然戰功赫赫,可他終究沒能守住自己的底線。他叛亂篡位,周氏皇族,世世代代為北燕的君主。褚靜川可以搶走這精致的皇宮,可他搶不走,周氏皇族百年的威嚴!”


  長生聽完她這番話,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他沉吟片刻,方才站起身來道:“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


  沈丹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長生見她沒聽懂,便又解釋了一句:“你很會安慰人。”


  他隻說了前半句,而把後半句默默壓下。


  “她很會安慰人,可惜對他沒用。”


  周氏皇族的尊嚴,已經被褚靜川,不,應該說全城的百姓們狠狠地踩在腳下!


  一個功高蓋主的臣子,英雄般榮耀的歸來,然後,他想要看到的結果,卻是天下大亂。


  褚靜川想要做攝政王,可這根本不可能。等到父皇察覺到京城的異樣,便是戰爭的開始。


  長生已經做好了準備,殊死搏鬥的準備。


  …


  同一個夜晚,不同的宮殿。


  孟夕嵐和褚靜川,相對而坐,麵前是一盤搏殺正酣的棋局。


  褚靜川捏著一枚白子,沉聲道:“你還記得,咱們有多久沒下過棋了嗎?”


  孟夕嵐輕輕落下一枚黑子,想了想才道:“總有十幾年了。”


  “不,是二十年了。從你進宮之後,咱們就沒下過棋。”褚靜川脫口而出,連想都不用想。


  他對他們之間的事,想來記得清清楚楚。


  孟夕嵐聞言沉默不語,仍是看著麵前的棋盤,專心對弈。


  褚靜川見她全神貫注地模樣,不由失笑:“怎麽,你就那麽想要贏我嗎?”


  孟夕嵐的目光仍是落在棋盤上,輕聲說道:“以前你總是贏我,這二十年後的棋局,我若是再輸了,豈不是虛度了年華?”


  她故意用反問的語氣來應對他。


  褚靜川聞言眉心微動,眸底閃過一絲微芒,那是一抹含蓄的笑意。


  “既然你要贏,那我讓你……”


  他的話音未落,孟夕嵐便抬手阻止:“那就沒意思了。”


  分不出真正的輸贏,那時間就白白浪費了。


  孟夕嵐又落下一子,這一招是她的製勝的關鍵。


  褚靜川自然明白,隻把手中攥著的棋子,全都悉數放回到棋盒當中。


  “看來,我是要輸了。”


  孟夕嵐見他主動認輸,抬眸淡淡道:“就這樣結束了?”


  褚靜川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再這麽苦戰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難分出個勝負來。”


  她的身子尚在休養當中,不該為了棋局勞神。


  孟夕嵐沉吟一下,之後放下手中的黑子,卻是從他的棋盤裏拿出一枚白子,重新再下。


  褚靜川略覺意外。


  “怎麽?你要替我贏回來?”


  孟夕嵐落下白子道:“與你無關,我隻是覺得人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褚靜川聞言臉色微變,隻覺她話裏有話,別有深意。


  “一個人若與自己為敵,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孟夕嵐一手執著白子,一手執著黑子,目光始終盯著棋盤上,語氣溫和道:“正如大將軍所說的那樣,我這輩子都是在和自己為敵,是最無趣的。”


  “你選錯了人,終生被囚禁於這深宮之內,你怎麽會痛快?”


  褚靜川說話間,已經按住她的手,繼而取走她掌心的棋子。


  棋子溫涼,帶著她的體溫。


  “若是讓你再選一次,你會選誰?”


  孟夕嵐聞言錯愕,抬眸看向他微微閃爍的眼。


  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褚靜川看著她靜默不語,隻是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不由輕輕一笑,笑容略顯苦澀。


  “你就是這樣的人,明明說一句謊話,便可讓自己的日子好過,可你偏偏不肯……”


  時時刻刻,她總是這般殘忍和清醒,她寧願死心塌地地跟著皇上,過著呂如履薄冰的艱難日子,也不願虛情假意,給自己一份清淨安逸的人生。


  孟夕嵐垂眸咬唇,繼續不答。


  她不知該如何答他,因為不管她這樣回答,他心裏的怨恨都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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