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真心話(二)
孰輕孰重,周天佑素來分的清清楚楚。
張蓉兒怔住,半晌不能說話,滿臉苦澀地看著他道:“從前是我對不住你,可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皇後城府頗深,你鬥不過她的!”
周天佑聞言失笑:“母後是我的嫡母,她是這宮裏唯一一個肯為我打算的人,我為何要與她相鬥?”
“你現在自然不會,可等你長大了,你終有眼紅太子的時候!”
是人就會有欲望,有野心。
周天佑緊緊皺眉,眸中浮現出鄙視的神情。
“不,我沒有野心。太子就是太子,我就是我,我與他本就是雲泥之別,我心裏很清楚……”
如果說,他真的有嫉妒太子的地方,隻有一點。那就是他有一個好母親,天底下最疼愛他的母親。
為了太子,母後連無憂姐姐都可以犧牲。她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隻為成全他。
想到這裏,周天佑再度看向麵前這個神情苦澀,淚光閃閃的女子。她算什麽呢?她不算是個好母親,也不算是個壞母親,也許她根本什麽都不算。
“我不需要你的叮囑,也不需要你的關心。若是你能在佛寺之中,安心度日,那麽你就老老實實地呆在那裏吧。不要再回來……”
他們雖是母子,但此生的緣分已盡。
張蓉兒聞言苦澀一笑:“是,貧尼明白了。”
他一心如此,她還能如何?
她的出現,攪亂了他在宮中的平靜,所以,他一定恨極了她。
張蓉兒雙手合十,閉目誦經:“貧尼會用自己的餘生來為殿下祈福。”
周天佑狠下心來,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張蓉兒默默退出大殿,待到門口之際,她又不舍轉身,卻隻能看見兒子單薄又倔強的背影。
這是最後一眼,最後的最後。
吾兒……勿念……
周天佑攥緊雙拳,一直在等著她走遠。
太監和宮女們很懂眼色,見二皇子背對著門口,站著不動,紛紛後退,不上前打擾。
周天佑再也忍不住了,他站在原地,失聲痛哭。
從小到大,他從未這麽哭過……
孟夕嵐在院中散步,無心賞花,隻是隨處走走。
須臾,宮中的小太監過來傳話。
他幾乎把周天佑和張蓉兒在內殿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了孟夕嵐。
孟夕嵐聽罷微微皺眉:“誰讓你們偷聽的?”
她可沒準備這麽做,讓他們母子相見,卻又躲在暗處,偷偷窺視。
“奴才……”小太監一時語結,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看向竹露,似有求救之意。
竹露適時開口道:“是奴婢的主意……”
孟夕嵐聞言輕輕搖頭:“你這又是何必?”
竹露低了低頭:“奴婢不得不為娘娘多打算一些。”
按著她的意思,張蓉兒這樣的人是留不得的。
孟夕嵐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沒關係的。因著佑兒,她不會再做傻事的。”
竹露聞言眉心一擰:“娘娘,您真的要放過她?”
孟夕嵐微微沉吟,點一點頭:“他們母子倆一個在宮裏,一個在宮外,此生不再相見。如此最好……”
如此一來,他們都是她手中的棋子,為她所用。
周天佑念著生母的所作所為,此生都會為她所用。孟夕嵐不想把他怎樣,隻要他能本本分分,老老實實,他此生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至於張蓉兒,她放不下兒子,此生都放不下。所以,隻要周天佑在她的手上,這就是她的軟肋。
說實話,孟夕嵐也不願算計到如此地步,但她不得不這麽做。
當孟夕嵐重回大殿,她看見了哭得雙眼通紅的周天佑。
“母後……”他來到孟夕嵐的身邊跪好。
孟夕嵐抬起手來,扶著他的肩膀:“今日的事,讓你受了不少的驚嚇。”
她的語氣是溫和的,沒有半點責備之意。
“母後,這都是兒臣的錯。”
他還是把所有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他擔心,母後會改變主意。
孟夕嵐輕輕搖頭:“不,這都是過去的恩恩怨怨了。你是無辜的……本宮不會因為你母親的錯誤,牽連到你。你還是你,宮中尊貴的二皇子殿下。”
周天佑聞言垂眸不語。
“不要擔心,萬事有母後在。”孟夕嵐拍拍他的肩膀,對著他淡淡一笑。
周天佑抬起頭來,第一次從她的臉上看見了疲憊之色。
孟夕嵐命人將周天佑送回去,囑咐宮人好生照顧。
張蓉兒還在外殿靜候,孟夕嵐還要去會一會她。
竹露送上來幾十兩白銀,交給張蓉兒。
“這是娘娘的一點心意,算是香油錢吧。”
張蓉兒雙手接過,磕頭謝恩。
孟夕嵐淡淡道:“近來,宮中削減開支,你別嫌少。”
她和她說話的語氣,仿佛她真的隻是來宮中化緣的尼姑。
“謝娘娘……”
“待你出宮之後,宋家人不會找你的麻煩吧?”
孟夕嵐淡淡發問,似有試探之意。
張蓉兒連連搖頭:“貧尼已經是廢人一個,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宋家人知道自己的行跡敗露,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盡快逃走,隱姓埋名,躲避追捕。如果他們還想活命……還想為宋家留下一條血脈的話。
“你自己一切小心。”孟夕嵐不忘叮囑她一句:“皇上那邊政務繁忙,你過去怕是不太合適,所以,趁著天還沒黑,你先出宮去吧。”
張蓉兒聞言眉心一動。
她從未期望還能再見到皇上,更何況,她也沒臉再見他了。
“貧尼無臉再見皇上,想必,皇上也不想在看見貧尼了……紅塵往事皆成空,貧尼還是清清靜靜地離開好……”
孟夕嵐聞言抬一抬手;“趁著天氣晚,你早些上路吧。”
“是……”張蓉兒緩緩起身,臨走到門口之際,她突然回過頭來,看向孟夕嵐問道:“娘娘,貧尼有一事想問……二皇子殿下的臉是怎麽治好的?”
孟夕嵐聞言臉色微微一變,淡淡道:“有誌者事竟成。他雖然先天不足,但有焦長卿這樣的太醫在,總會有辦法的。”
張蓉兒聽了這話,微微垂眸:“請娘娘替貧尼多謝焦大人。”
她想要親口對他道謝來的,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
青頂馬車一路緩緩而行,張蓉兒含著眼淚,離開皇宮。
她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走,隻比春風卷起的樹葉還輕。
張蓉兒滿心酸楚,卻又無所畏懼。最起碼,她的佑兒還好好的。
竹露站在靠近宮門西角樓上,看著張蓉兒坐著的馬車漸行漸遠,擰著眉心不說話。
“你就這麽不放心?”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是高福利的聲音。
竹露見他跟著自己一起來了,隻道:“娘娘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為何這次卻不斬草除根了呢?”
高福利站在她的身後,避著侍衛們的眼睛,往她的手裏塞了一顆剝好的核桃。
“你既然知道娘娘是聰明人,你還擔心什麽?”
沒了旁人在場,他們兩個人相處起來,倒也不拘束。
“娘娘留她一命,一來是為了二皇子考慮。二皇子是娘娘一手養大的,這養育之恩大於生育之恩,娘娘若是動了張蓉兒,這份母子親情必定也要受到牽連。為了一個廢妃,折掉二皇子,實在不值得。二來,張蓉兒是參與者也是證人,證明宋家有心謀害太子殿下。”
竹露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核桃,掰開一半放進嘴裏,慢慢嚼著。
“我真是恨極了那些不自量力的家夥!”
她咬牙切齒地說著,心裏暗暗地恨著。
高福利站在她的身後,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別急,我會好好替娘娘料理他們的。”
宋家人,十年磨一劍,可惜這一劍還是刺偏了。他們功虧一簣,必定元氣大傷。
竹露回頭看他:“你準備怎麽辦?”
高福利微微搖頭:“且聽娘娘的吩咐,再說吧。”
宋雯繡……宋家……一晃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夜風微涼,夾雜著淡淡的花香。
孟夕嵐坐在梳妝鏡前,慢悠悠地梳著自己的長發。
周佑宸站在她的身後,透著鏡子看她的臉。
“事情既然已經水落石出了,朕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孟夕嵐轉身看他,見他沉著一張臉,便道:“皇上想怎麽做?”
“追剿宋家餘孽,生死不論。”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句話。
孟夕嵐聞言手中一頓,隻道:“不,如果可以的話,臣妾想要他們活著。”
她的話讓周佑宸皺眉不語。
孟夕嵐坐直身子,繼續梳理著自己的長發,動作輕柔,神情溫和。
“為什麽?”周佑宸終於還是發問道。
孟夕嵐垂眸,似歎非歎道:“沒什麽,臣妾隻是不想再添殺戮。恩恩怨怨這麽多年了,臣妾願給宋家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
周佑宸隻覺她沒說實話,暗暗搖頭:“宋家的人,怕是早已恨極了你,他們不會屈服的。”
孟夕嵐淡淡道:“依著宋家現在的勢力,他們還能怎樣?臣妾不是婦人之仁,隻是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臣妾希望皇上可以讓長生自己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