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長線(二)
大汗正在氣頭上,他不該冒險來此。
不過有些話,他不得不說。他一路跟隨大汗回到草原,那些部落首領得知他同意和親,而且還娶了一個北燕公主和親。她雖已經是大妃,但突厥十六部,沒人讚同,他們都不希望兩國修好,他們都想要打仗,徹徹底底地打一場。
吳明士知道大汗內心充滿了焦灼和糾結。他看得出來,大汗不願冒然開戰的原因裏麵,對公主殿下的確心有顧忌。
大汗獨來獨往這麽多年,還從未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
公主殿下的好處,旁人雖未看見,但大汗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所以,隻要公主殿下能堅持下去,慢慢布局,放長線釣大魚,大汗早晚會心軟的。
無憂見他提起自己腹中的孩子,不由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小腹。
“這孩子,我一定會平安生下。可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是要讓大汗帶著我一起離開,而不是把我軟禁在這六州城中……我不是俘虜!”
吳明士垂下雙眸,淡淡道:“殿下,這是最難的一關。外麵的形勢,您有所不知,事情不是一般的難,是很難很難。大汗為了保全殿下,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的族人都在等著,等著看殿下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若是殿下能誕下王子,那麽,大汗的手中就有了籌碼!”
籌碼?!
“我的孩子不是籌碼!”
吳明士見她神情激動,臉色微微泛白,生怕她不小心動了胎氣,跟著雙膝跪地,磕頭認錯道:“在下一時心急,口不擇言,還望殿下贖罪!可是,殿下此次真的能誕下王子的話,那麽他就是大汗的嫡長子,也是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
一旦大汗膝下有子,君臣僵持不下的局麵就會有所緩和。
王子就是儲君,就是部落的未來。
群臣動搖之際,大汗隻要堅持到底,那麽,最少也能爭取來三五年的休戰時間。
有了這三五年的光景,便足夠讓一切發生改變。
無憂沉默片刻,忽地冷笑一聲。
“若是王子,便可萬事大吉?那若是女孩兒,又當如何?”
吳明士仍是跪在地上道:“殿下,眼下多想無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汗對殿下的心意,在下看得清清楚楚,隻要殿下能牢牢握住大汗的心,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如今,人人都視她為棄子,然而,她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希望。
無憂沉默不語,背過身去。
吳明士輕歎一聲道:“殿下,現在是最艱難的時候,隻要您能熬過去,之後的日子必定能否極泰來。”
這邊的情形有多嚴重,她理應心中有數,而且,早有準備才是。
無憂閉上雙眼,肩膀微垂。是啊,她早就預想到了此行的種種不易和艱難。如今,她就站在這風口浪尖之上,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殿下,請您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往後這十個月的凶險,恐怕會不計其數!”
就在這一牆之外,不知有多人正在覬覦著她的位置,記恨著她腹中的孩子。
吳明士不敢多留,隻把該說的話說完,便匆匆退下。
明珠站在帳外,替他把風。
見他出來了,不免神情緊張道:“吳大人,您勸動主子了嗎?”
吳明士沉吟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能不能想明白,還得看主子自己。”
明珠聞言輕輕歎息。
殿下雖然性子溫柔,但骨子裏是個十分倔強的人。
吳明士離開之後,無憂心中思緒萬千。
她深切地意識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來得不是時候。然而,她已經沒有機會選擇了。
須臾,明珠推門而入,手裏端著托盤,上麵的藥碗冒著白白的熱氣。
這是剛剛熬好的安胎藥。
無憂看著那藥碗,心中又是一沉。
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小腹疼痛,便著急道:“你去把霍大人請來。”
霍佳隨傳隨到,來到殿下跟前,見她臉色不好,不禁微微皺眉。
他為她診脈之後,臉色更是一變。
“殿下,今天可覺得有什麽身子不適?”
無憂實話實說,把自己難受的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霍佳語氣沉重道:“殿下,您要好好控製自己的情緒,千萬不能衝動。”
無憂點一點頭,她知道自己要控製,可她總是控製不住。
“這頭三個月是最危險的。等過了三個月,胎氣穩固之後,殿下可以稍微走動走動。眼下,您還是要以靜養為主……”
霍佳不是要故意打官腔,而是她隻能這麽做,才能護住孩子。
她的脈象不穩,脈象不穩,就是胎氣不穩,這可是很危險的事。
到了深夜時分,屠都仍是不放心地回到了府邸。
她在這裏,他怎能說走就走。
無憂已經睡下,隔著薄薄的紗帳,他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臉。
屠都放輕腳步,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十天不見,他對她甚是想念,幾乎每天每天都想要見到她。
屠都背對著她在床上坐了下來。
他本來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可是她好想一點都不想聽的樣子。
他靜靜坐了一會兒,不想吵醒她。
其實,無憂根本就沒睡著,她一直在看著屠都的背影,眼角微微濕潤。
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方才從他的身後伸出手去,輕輕地擁了他一下。
她的動作很輕,但還是惹得屠都微微一怔。
他的後背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放鬆了下來。
“你還沒睡?”
無憂靜靜道:“臣妾一直在等著大汗。”
他們難得見麵,不能就這麽分開。
無憂微微收緊雙臂,眼中迸發出一絲犀利的微芒。
她要抓牢機會,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她不能輸……不能輸給自己。
……
太子生辰,普天同慶。
不過,正當所有人都歡歡喜喜的時候,長生卻是出奇地冷淡和平靜。
太子宮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皆是喜慶之相,唯獨他的臉上不見半分笑容。
他鬱鬱寡歡的樣子,讓孟夕嵐看了十分心疼。
“母後,今年還是一切從簡吧。朝廷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能省一點是一點。”
他見母後看著自己,便又低了低頭:“而且,您知道的,兒臣一向不喜歡熱鬧。”
孟夕嵐聞言沉吟片刻才道:“太子過了這個生辰就十五歲了,是大人了,理應有自己的主見。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
長生起身行禮:“兒臣多謝母後體諒!”
每年的生辰,都有姐姐陪著他,可是今年……明明宮裏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可對他而言,有時候他感覺整座皇宮都空了……
人來人往,明明熱鬧還在。隻是他的心裏空落落的。
孟夕嵐看著兒子變化的情緒,實在想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話。
“娘娘,太子殿下一直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
高福利重回主子身邊,一改之前的高調,話變得越來越少,除非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否則,他不會多嘴一個字的。
近來,太子殿下的狀態實在讓人擔心。
孟夕嵐正在讓竹露給她篦頭發,閉著眼睛道:“十五年的陪伴,長生還在本宮肚子裏的時候,無憂就和本宮一起守著他來的。”
無憂對他來說有多重要,這不是常人能體會到的。
竹露聞言暗暗歎息,隻怕主子新長出來的白發,偷偷藏了起來。
“擔心有什麽用?本宮想要補償他,可也要有辦法才行。”
身為人母,孟夕嵐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失敗之人。
她既沒有保護好無憂,也沒能讓長生快樂。
高福利和竹露對視一眼,繼而又道:“奴才聽說,宮樂坊那邊有個姑娘,似乎把心思全都撲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孟夕嵐聞言似笑非笑,擺手道:“她不是衝著太子,是衝著本宮來的。”
“那娘娘……那姑娘可是個能調教的?”
若是個聽話,稍加調教,留在太子身邊,倒也不是不可。
太子如今已經十五歲了,最晚待到十七歲,也該準備大婚之事了。
娘娘對他保護多年,從不讓他親近女色。仔細想來,太子殿下對公主殿下的那份情愫,多半也是因為如此。
男人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
孟夕嵐聞言看了小利子一眼:“你以為,長生的身邊有了別的女人,他就能把無憂給忘了?”
高福利忙低下頭去:“奴才不敢這麽想。”
孟夕嵐又閉上眼睛,沉吟道:“本宮是有這個打算,在他的身邊添個人,但這個人要比你和竹露還要忠心,底子也要幹幹淨淨。她可以貪財,但不可以戀權!她可以聰明,但不可以心術不正!你們說,這樣一個的人,本宮要去哪裏才能找得到呢?”
找來找去,也許根本就找不到!
宮裏的奴才,要多少有多少,可忠心耿耿,能夠誓死效忠自己的,十個手指頭也就數得完了。
長生早晚要娶妻的,但政治聯姻,隻是為了強強聯手,又能有多少感情?
她不願讓兒子孤獨一生,守著這滿宮繁華,身邊卻連個可以說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