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隱患(一)
夜宴過半,無憂抱著古琴而來,為大家演奏助興。她明眸皓齒,盈盈含笑,宛如天庭的仙子一般降臨人間。和她的容貌一樣出眾的,還有她的琴技,一曲高山流水,使得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得為之入迷。
整個宮殿之內,都被琴聲所縈繞,繞梁不絕。
長生閉著眼睛,一手執著酒杯,一手輕輕拍打著桌麵,和著節奏。
小路子親自上前給他斟酒:“太子殿下,奴才給您滿上。娘娘說了,今兒是殿下的好日子,您可以多喝一杯。”
長生微微含笑,抿著杯中的酒,眼睛始終落在無憂的身上。
數月不見,姐姐變得更加好看了。不對,她一直都很好看,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
這一夜,注定是一個充滿歡樂的不眠之夜。
周佑宸手裏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他本不是喜歡喝酒的人,但今兒因著高興的緣故,他的興致高的很。
孟夕嵐幾次勸他回去休息,莫要傷了脾胃,可周佑宸都搖頭拒絕了。
“嵐兒,朕今兒高興!”
孟夕嵐不願掃了他的興,隻偷偷讓小路子往貢酒裏麵稍微加了些水,稀釋稀釋。
喝醉了的人,嘴巴會變得越來越沒有味道,明明喝得是酒,卻也覺得像是水一樣,寡淡無味。
小春子拿來兌好的酒,孟夕嵐親自給周佑宸滿上。
周佑宸和大臣們頻頻對飲,眼底已經有了醉意。
無憂一口氣彈奏了三首曲子,起身之時,滿場掌聲。
大臣們互相交頭接耳,紛紛稱讚郡主的美貌與才情。
“京城第一美”……如此絕色佳人,最後到底會花落誰家?也是眾人最為關心的問題之一。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郡主早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然而,皇後娘娘卻遲遲不提,仿佛有意拖延。可宮人們倒是常常放消息出去,說皇後娘娘已經有意為郡主選擇夫婿了。
郡主得寵,深受皇上和娘娘的疼愛,這是宮裏宮外,人人皆知之事。所以,誰能娶到郡主為妻,誰就能得到皇後娘娘的支持。
孟夕嵐統領後宮十幾年,根基穩固,她又是太子生母,也就是未來的皇太後。
誰能得到她的幫助,誰就能贏得往後幾十年的支持。這樣的好事,有誰不想?有誰不願?
眼看著夜深了,長生滿臉微醺,單手支頷,靠在桌上閉目養神。
半睡半醒之間,他隱約覺得身邊坐了一個人。那人的身上帶著淡淡的香味,似是花香,又似是胭脂香。
長生努力撐起眼皮,抬眸看去,隻見一張熟悉的笑臉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太子,時辰不早了,讓奴才們送你回宮休息吧。”無憂柔聲說道。
長生搖搖晃晃地抬起頭來,看向無憂,輕輕一笑:“姐姐……”
他向她伸出手去,無憂稍微遲疑了一下,方才輕輕握住。
他的掌心布滿了繭子,還有大大小小的傷疤。
他苦練多年,隻為和父皇一起上陣殺敵,得到一場屬於自己的勝利。
無憂低頭去看他的手,滿眼心疼:“太子,回宮休息吧。”
小時候,她最怕他會受傷,因為任何一點磕磕碰碰,都會讓母後心疼不已。
長生握著她的手,久久不願鬆開,隻是低低喚道:“姐姐……姐姐……”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無憂忙和太監一起將他扶好。
長生不喜被人攙扶,隻是握著姐姐的手,稍微緊了緊,然後又鬆開了。
他去到父皇和母後的身邊,行了一禮道:“父皇,母後,兒臣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周佑宸抬一抬手:“起來吧。”
孟夕嵐麵帶關切道:“回去好好休息。”
“是……”長生微微點頭,轉身而去。
周天佑適時上前,扶住太子道:“太子哥哥,臣弟送您過去。”
他不喜在人前露麵,好不容易才能找到個理由離開。
周天佑一路扶著長生回了毓慶宮。
太子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他扶著他甚是吃力。
太監們紛紛上前幫忙,好不容易才把太子殿下安置到床上。
長生倒在床上,看著遮著麵巾的周天佑道:“天佑,沒事的,這裏沒事的。”
周天佑聞言眉心微動,跟著抬手一把撤掉自己的麵巾。
他的模樣並不差,隻是臉上那道傷疤,太過觸目驚心。
長生早已經習慣了,可那些宮女太監們,卻一個個嚇得噤了聲。
周天佑對他們的反應,早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微微用力,攥緊雙拳,隻道:“太子哥哥,你好好休息,臣弟明兒再來看你。”
長生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應了一聲,便睡了過去。
周天佑重新把麵巾帶好,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不是太子,沒有獨居一宮的特權。不過,因著父皇隻有太子和他,兩個兒子,所以,整個東四所都是他的地方。
周天佑身邊伺候的宮人,都是孟夕嵐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個都是老實人,話不多,也知道輕重。
回到自己的地方之後,周天佑才會徹底拿掉麵巾,以真麵目示人。
宮人端來水盆伺候他梳洗,周天佑低頭看去,看見自己在水麵上的倒影,不覺又是眉頭一皺。
他的樣子……還真是讓人心煩!
他伸手將水麵打破,跟著一把扯過毛巾,扔進盆裏。
負責照看他衣食住行的張嬤嬤,見他悶悶不樂的,便道:“二皇子,今兒是皇上勝利凱旋的日子,您怎麽提早回來了?”
周天佑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手,隻道:“我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張嬤嬤見溫度適中的茶,送到他的麵前:“二皇子,您別嫌老奴多嘴。您和皇上好久沒見了,您該好好和皇上敘敘父子之情才是。”
周天佑聞言輕歎一聲:“嬤嬤,父皇身邊的人那麽多,哪裏會輪得上我。”
張嬤嬤見他語氣失落,便道:“二皇子,您不用想太多。不管怎樣,您都是皇上的兒子,未來的親王。”
折騰了一整天,周天佑實在不願在聽她囉嗦,隻道:“嬤嬤,您別說了。我累了……”
他躺在床上,見宮人們都退下去了,方才重重歎息。
他是父皇的兒子沒錯,可他和太子哥哥根本沒法相比。白天的時候,他凱旋歸來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個英雄。而自己呢?完全就像是個怪物似的,人見人嫌。
太子是天之驕子,而他隻是個沒人在乎的庶子。因著這張臉,他連嫉妒的權利都沒有了。
張嬤嬤放心不下,半夜又過來看了他一眼,見他睡著了,還緊縮眉頭,不由歎息:“這孩子的心事太重了。”
……
淩晨時分,孟夕嵐早早披衣而起,來到寢殿外的白玉欄杆處,望著天邊染上晨曦的雲彩,默默出神。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聲音略重,一定是周佑宸。
孟夕嵐回身望去,看見周佑宸來到自己的身邊,和她並肩站在一起。
兩個人彼此相對,默默一笑。
待到太陽升起之時,周佑宸握住孟夕嵐的手,沉聲道:“當初在激戰之時,朕差點以為朕回不來了。”
孟夕嵐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柔聲笑道:“臣妾知道這一戰十分艱難,可皇上您是天子,您無所不能。”
周佑宸笑著搖頭:“朕並非無所不能,朕隻是一心想要回來見你。”
他不能輕易死去,因為他還欠她的。
孟夕嵐對上他的眼睛,目光溫柔道:“臣妾讓皇上掛心了。”
“經過這次曆練,咱們的長生已經長成一個真真正正的男子漢了。”
孟夕嵐微微點頭。她總是舍不得長生長大,卻又不得不對他嚴厲要求。
“朕有時候在想,等太子再長大一些,朕就退位讓賢,然後和你一起歸隱山間,過些輕巧的日子。”
因著東方的朝陽,周佑宸沉聲說出這番話。
孟夕嵐聞言微怔,一時不知他是真心還是玩笑。
她默默低頭,以笑容掩飾自己的心緒。
“嵐兒,若真有那一日,你可願意跟著朕?”
孟夕嵐微笑看他:“當然,皇上去到哪裏,臣妾就會跟到哪裏。”
……
三日後,榮親王王府外,一對侍衛護送著一頂轎子,匆匆來到門口。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疾步迎了出來,對著轎子裏的人拱手道:“陸神醫,您總算是來了。”說完這話,他又急忙忙地讓著來人進去。
這位陸神醫是蘇杭一帶出了名的妙手大夫,經他診治的病人,多半都能化險為夷。
京城的第一神醫乃是焦長卿,可他終究是太醫,而且,還是皇後娘娘的親信。所以在民間,陸歡的名聲則要更加響亮一點。
榮親王府,不惜花費重金將陸歡從杭州偷偷接到京城,隻因為周世饒病了。
年過半百的周世饒,身上一直有些舊疾,雖有痛癢,卻無大礙。
不過,從立春之後,周世饒的身子就每況愈下,人也一日比一日憔悴。
周世饒身為朝廷眾臣,每天必要上朝奏事。可他生病之後,便無法再堅持上朝麵聖。隻用“略感風寒”這樣的借口,自然是隱瞞不了多久。
一旦皇上知道王爺病重,必定會讓太醫過來探望診斷。然而,王府上下最怕的就是宮裏的太醫……因為,他們都是皇宮娘娘的人。
若是孟夕嵐知道王爺身子不好,定會趁機耍手段,將他絆倒。她一直都想要瓦解王爺在朝中的勢力,他們絕不能讓她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在宮裏的太醫過來之前,他們必須先要弄清楚,王爺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陸歡得了王府千兩白銀,自然不敢鬆懈半分。他一連兩日,診脈不下數十次之後,方才敢出言斷症。
周世饒的身體身體發寒,發熱,交替不止,兩側異常脅痛,每每用手按住痛處,便疼出冷汗,無法容忍。
陸歡憑著經驗而斷:“王爺正氣不足,血行不暢,寒溫失節,髒腑虛弱,患得可能是肝痛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