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繁花飾夢 七十三、阿凝（三）

  芷鳶看著她，不禁有些心疼，皺眉道：“淑妃下手也太重了些，害你白受這麽多苦。”桃花莞爾一笑，道：“奴婢能活下來，全仰仗娘娘恩德。其實是奴婢一心求死罷了，怪不得淑妃娘娘分毫，相反，奴婢倒感念淑妃娘娘的成全。”她知道芷鳶的心靈慈善之人，便坦然相待，不似對旁人一般，要極盡阿諛才能保全性命。


  “哦？”芷鳶看著她真摯的眼眸，柔聲問道。桃花淺淺一笑，拿起絹子擦了擦鬢邊的汗珠，略吸了吸氣，道：“奴婢不敢欺瞞娘娘，也不忍欺瞞娘娘。講完這個故事，即便娘娘覺得奴婢的卑賤之人，奴婢也心甘情願。”


  她倚在床脊上，側著臉看著芷鳶，道：“奴婢生在西南六郡之一的南陽郡，父親是恭王府的琴師，母親未嫁之前是恭王府的舞姬，他們雖出身為奴籍，卻也過得平和安樂。恭王爺為人粗獷而不拘小節，對待下人也不算苛待。奴婢與姐姐從兒時起便隨著父親在王府調琴、舞樂，很是過了一段好日子。”


  “父親去世後，母親年少時落下的病根逐漸湧現出來，每到下雨天便腿痛難忍，不得不求醫問藥，動輒便花費數十兩銀子，卻仍不見效。哥哥本就隻是樂師，養活自己尚不容易，更何況還要奉養母親、養活幾個弟妹，便更是難了。”桃花說著，幽幽的歎了口氣，貧賤人家總是有百般的難處，道與外人隻是寥寥數語，其中苦楚卻不知幾何。


  “他本是個再好不過的人，日子久了，也不得不動了歪心思。小王爺重美色，西南六郡人所共知。哥哥覺得奴婢與姐姐還算有幾分姿色，便私下裏托了人去與小王爺說了。奴婢與姐姐本就是府上的人，不給銀子也是該的，小王爺卻以十兩金子為聘，哥哥大喜過望，便答應將奴婢與姐姐送給小王爺做侍妾。”桃花說著，臉上並沒有怨恨的神色，想來日子悠遠，遠到足矣使人忘記一些事，寬恕一些人。


  “隻是奴婢與姐姐萬般不願，其中苦楚說來也是贅述罷了。奴婢與姐姐逃到楚國，偏巧趕上壅河大水，天氣潮濕，處處都是橫屍，奴婢與姐姐便都沾染了肺病。後來奴婢與姐姐失散，奴婢被哥哥找到，捉了回去，姐姐便不知所蹤了。奴婢隻盼著，她能有個好歸宿，然而想來，也多是奢求罷了。”


  桃花頓了頓，略略有些歎息。亂世桃花逐流水，女子，尤其是有著傾城之姿的女子，從來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因著奴婢忝有些姿色，剛開始小王爺對奴婢還算好，隻是他並非奴婢心中的良人，奴婢待他難免冷淡，再加上奴婢的肺病越來越厲害，無法侍候他，他便對奴婢動輒打罵，甚至不把奴婢當人對待……”


  桃花苦苦一笑，接著道：“奴婢本就卑賤，原也怪不得他……淑妃娘娘未嫁之時與奴婢曾有一麵之緣，後來回府省親時亦見過奴婢，她雖外表倔強，內心卻柔軟良善，很是同情奴婢。奴婢曾告訴她，奴婢患有肺癆，左右是活不長了，在府裏沒有半分尊嚴，是生不如死的。沒想到，她記在了心裏，這次良娣娘娘生辰，她便派了人回府問奴婢願不願意，奴婢自是萬般情願的。”


  “難怪，你並不恨她。”芷鳶歎息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隻是突然覺得，淑妃變得可愛了很多。“娘娘。”桃花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芷鳶忙回過神來，拉她起來。


  然而她隻是執拗，道：“奴婢原本不叫桃花的，淑妃娘娘圖著喜慶，便給奴婢胡亂賜了名字。娘娘救了奴婢，奴婢願恢複本名，終生侍候娘娘。”芷鳶搖搖頭，道：“本宮救你，隻是盼你好好活著，哪有救了人便要她為奴為婢的呢？”


  桃花搖搖頭，道：“娘娘心慈，奴婢感念不已。隻是奴婢的肺病是絕難好的了，又拖著這殘破的身子，即便出了宮去，又有幾天好活？倒不如結草銜環報答娘娘，了卻心願。請娘娘喚奴婢阿凝罷，這原是奴婢的本名。”


  芷鳶扶了她起來，柔聲道：“阿凝，你願在本宮身邊，本宮便將你視若姐妹，若有一日你想走，也來告訴本宮，本宮絕不會攔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