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繁花飾夢 五十九、召幸(三)
芷鳶狐疑地看著他,轉而安下心來,笑道:“若然皇上至真至誠,臣妾定會相隨,決不食言。”青銅漏壺中的水一層層地滴下來,敲在芷鳶的心上,平白地讓她覺得有些紛擾。“皇上可讓老奴好找,這‘繞梁’收在庫房裏可有七、八年了。”懷恩溫厚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也攪亂了過長的寧靜與無言。 她抬起頭來,見他笑眯眯的看著蘇佑,手中捧著一把七弦古琴。蘇佑站起身來,輕輕地撫著琴弦,目光溫軟,道:“委屈了它。”對於古琴,芷鳶並不甚了解,她隻聽宮廷樂師說過,若是上等的古琴,必有斷紋。而眼前的這把‘繞梁’便是如此。 不知為什麽,她想到了泠琴,牽動著她的手指,竟也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疼痛。然而這傷是早就好了的,日子長了,連傷痕也淡了,可是痛過便是痛過,再也忘不了,即便騙得過別人也騙不過自己。 蘇佑將它放在案上,撥響了一根琴弦,果然聲音響亮而悠遠,帶著細密濃長的尾音,遠遠地擴散開去。蘇佑輕輕撫在琴上,壓住了它的尾音,隻留下芷鳶耳邊揮之不去的餘音。懷恩笑道:“果然是名琴,放了這麽久,音色竟沒有差。” 蘇佑隻淡淡一笑,便如行雲流水般彈奏起來。他的琴技很好,卻又仿佛沒有用繁複的指法去演繹,隻是閑閑撥著琴弦,卻有無盡的意蘊。芷鳶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看開去,腦海中浮現出青如眉黛的遠山和白如吹雪的櫻海,是人間最美的四月天。一個素衣女子站在其中,舞步輕盈。櫻花隨著風窸窣地落在她潔白的衣裙上,落在她的鬢邊,妝點著她美麗的容顏。 芷鳶不覺閉上了雙眼,一曲終了,蘇佑見她沉醉其中,嘴角漾起一絲笑意,道:“朕可配得上皇後的知己?”芷鳶緩緩睜開眼睛,淡淡道:“皇上很愛她罷?連琴音之中都不肯放過,自然是極愛的了。若然如此,又何必白白誤了後宮這些女子的終生呢?” 蘇佑並未說話,隻是斂了嘴角的笑意,冷冷地看著她。他未想到,她是這樣蕙質蘭心,竟讀的懂他的琴音。他心頭湧上一絲恨意,她有什麽資格指責自己?他何嚐不想與琴中的女子常伴一生?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哥哥罷了。 空氣頓時變得凝結,兩人冷冷的注視著對方,他們同樣陰差陽錯地誤了一生的幸福,同樣陰差陽錯地恨著對方,同樣不得不承認,對方是最懂自己的人。“她的確是朕畢生摯愛。”半晌,蘇佑冷冷道:“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臣妾願與皇上結為知己,不是因為皇上琴技高超,而是因為皇上尚有心中所愛,便不算冷血之人。”芷鳶淡淡道。她站起身來,任裙擺輕輕地拖在地上,搖曳如月下蓮葉,濯而不妖。 她輕輕打開匣子,取出一支洞簫,淺笑著走到蘇佑麵前,道:“它本是沒有名字的,隻是因著皇上有‘繞梁’,臣妾亦不敢辜負了它。”她溫柔地看著它,仿佛看著自己年少的時候,依戀著,又帶著幾分無奈與戲謔,“它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在臣妾心中,卻珍貴無比。隻因,它是一位故人所贈——一位與皇上一般,懂得臣妾簫聲的知己。” 蘇佑本是冷著臉,如今也不覺泛出幾分興味。原來他的皇後是這樣至情至性的女子,一旦選擇了相信,便肯將自己的一切告訴對方。一位與自己一般的知己,是怎樣的人呢?讓她眷戀至今。“臣妾喚它‘墨染’。”芷鳶微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