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紅塵入夢 九十八、錯天命（五）

  許夫人輕輕地瞥了張媽一眼，張媽看見，忙住了嘴。許夫人笑著道：“你先把身子養好，現在這樣，哪能顧得上別人？”她神色溫婉，讓允之感到了久違的溫馨，不禁道：“母親，您好像變了許多。”


  許夫人笑笑，道：“我以前聽人家說有什麽‘一夜白頭’，並不信的，如今你出了事，我才發現一夜之間我真的長出來好多白發，人一下子老了，你自然覺得變了。”允之微微一笑，道：“母親並沒有老，兒子說的不是這個。”


  正說著，門簾被掀開了，隱隱涼風躥了進來，允之忍不住咳嗽了起來，許夫人忙撫了撫他的胸口，急著道：“張媽，快去把門簾掖掖好。”張媽還未答允，便聽見一個柔軟的女聲，“姨母，是我來了。”許夫人一聽便知是妙娘，便頭也不回道：“你來了。”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允之身上，分不出任何一點給旁的事物了。


  允之漸漸停止了咳嗽，隻是臉上還殘留著一絲漲紅。他側過頭看了看，見妙娘和軒塵站在離床一丈遠的地方，便笑著道：“你們來了，怎麽不走近些？”他喘了喘氣，接著道：“如今我這個樣子，可起不來了。”


  妙娘微微一笑，道：“表哥起色好些，我也就放心了。我和軒哥剛從外麵回來，身上都是寒氣，還是暖一暖再過去罷。”許夫人這才側過身子看著他們，妙娘的頭發上濕漉漉的，一看便知是雪剛剛化掉，軒塵雖帶著笑意，卻隔著一種很強的疏離感，許夫人略一沉吟，便知道，他是因為那件事。


  允之見他們都沒穿外麵的大衣，便問道：“怎麽都穿的這樣單薄？”妙娘柔聲道：“我的披風和軒哥的裘衣都給了外麵的丫鬟拿著，免得帶到屋子裏添寒氣。”允之略略點點頭，接著道：“鍾兄的靴子怎麽濕的這樣厲害？不若先換上我的，免得著了涼。”


  軒塵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的一抹水跡，微笑著道：“不必了，這裏爐火很旺，一會兒便幹了。”沒等軒塵說完，許夫人便笑著道：“允之已然沒事了，休息休息便好，你們也早些回去歇著罷。”


  妙娘忙點點頭，行禮道：“姨母，那我們便先回去了。”許夫人擺擺手，示意他們離開。妙娘已轉過了身子，軒塵卻仍舊站著，沒有動。妙娘遲疑了一下，輕聲道：“軒哥，走罷。”軒塵急道：“可是……”


  允之道：“鍾兄，還有什麽事麽？”他微微一笑，道：“母親，不妨事，我精神還好，也想說說話。”妙娘忙道：“並沒有什麽事，表哥歇著便是，軒哥，他大略是太擔心你了。”


  許夫人道：“好了，回去罷。”她使勁朝軒塵使著眼色，示意他回去。軒塵猶疑著，看了看允之蒼白的臉和幹涸的嘴唇，隻得狠了狠心，他緊緊咬了咬牙，道：“伯母，允之，我回去了。”


  允之將軒塵的小動作都看在心裏，越發地有些疑惑，便道：“母親，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許夫人怔了怔，笑著道：“哪有的事，人家說病中多思，果然你一生病便想得比平日裏多些。”


  張媽笑著道：“可不是，少爺，家裏都好著呢，哪有事好瞞著您？”許夫人瞥了張媽一眼，道：“張媽，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罷，喚個丫鬟來侍候著便是。”允之聽了，越發起疑，他匆匆將他醒來所經曆的事過了一遍，突然想到，會不會是芷鳶病了？冷汗順流而下，他不禁咳嗽了起來，道：“芷鳶呢？怎麽不見她？”


  許夫人道：“不是說了她回去歇著了麽？你這孩子……”允之並不聽許夫人說什麽，隻是強撐著支起身子，看著軒塵，目光中含著淚光，道：“鍾兄，你從不會騙我……”軒塵皺著眉頭，道：“這……”他目光掃過允之和許夫人，不知該如何抉擇，妙娘幾乎不敢看他，也不敢看任何一個人，隻是避過臉去，緊緊咬著嘴唇。


  允之道：“她病了？是不是？很嚴重？求求你們，告訴我，好不好？”他急急地搖著許夫人的手臂，許夫人避過臉去，歎息著，道：“真是冤家……也是那孩子沒福氣，我什麽都依著你了，她又走了……”


  “走了？什麽是走了？”允之直直地盯著許夫人，不肯挪開，見許夫人不肯說話，便又直直地盯著軒塵，軒塵低聲道：“今天早上去柴房看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這一整天，我在江州城裏找遍了，也沒有她的影子……你放心，我一定找到她，一定……”


  軒塵的話音未落，允之便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覺得嗓子裏有陣陣甜腥，便強烈壓抑著想要咽回去，卻發現被子上已經血跡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