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過年揪心淚 望眼幾欲穿
夏子珍在鍋灶上做著飯,胡雪佳放學了回到家,嚷嚷著餓了,夏子珍從屋頂的梁上籃子裏拿出了一個煮熟了的紅薯,掰了一半給胡雪佳,另一半給了胡雷佳。
胡雪佳吃著紅薯對媽媽說:“媽媽,我很想問你一件事情,”“嗯,你說”夏子珍邊做事情邊說著話。“媽媽,你說二疤頭是我的二伯伯,可是他怎麽那麽可怕呀?”“可怕?你怕他嗎?”“是啊,每次看見我都怕他,他那樣子太嚇人了,每次看見我都要抱抱我,不抱別人,就想抱抱我。為什麽呀?”
這個時候,夏子珍停下了手中的活,對胡雪佳說:“他那是想疼疼你的,以後不許欺負他啊,我對你說過了,他是你的二伯伯,一家人,不能欺負他知道嗎?”
“一家人?那你為什麽不和他說話呀,我一次也沒有見過你和她說話,你總是不理他。”
“別瞎說了,反正你不許欺負他。”夏子珍顯然不想提到這些事情,也不想孩子們欺負他。
胡雷佳說:“二疤頭不是我們一家人,要是一家人應該睡在一個屋子裏呀?”夏子珍瞪了一眼說:“瞎說什麽?出去玩。”
夏子珍轟走了孩子後直愣愣的發呆,想起了二疤頭,想起了當年二疤頭在土窯幹活時兩個人經常見麵的情景,想起了那天風雨交加的晚上。說真話,當初看好的是二疤頭,後來雖然他結過婚,但是夏子珍心裏還是一直念著他。
唉.……看到如今的二疤頭,心裏酸酸的,但是相比較胡玉橋來說還是強了很多,現在他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她心裏也很難過,不聽話的眼淚在眼睛裏打轉了,一顆淚珠偷偷的掉了下來。身邊的鍋灶呼呼的冒著煙氣,一陣嗆鼻子的味道打破了她的回憶。
胡玉橋回到了家,放下農具,不男不女的聲音飄進了屋裏:“孩子他媽,孩子回來了嗎?”夏子珍沒有抬頭說回來了,胡玉橋看著夏子珍不對勁的樣子,靠上前去想看看:“你這是怎麽啦?”“煙熏的,煙霧太大了,沒什麽。”
胡玉橋心裏明白的很,夏子珍心裏整天悶悶不樂的樣子肯定與二疤頭有關,平常也能聽到一些閑言碎語,但是他從來都沒有捅破,更何況她是個能幹的人。胡玉橋又是窩囊廢,也怕她,在村子裏多多少少還是能聽到風言風語的,所以也不敢問也不敢多說話。
但是他心裏還是不好受,所以平時也不讓二疤頭來家裏,看見二疤頭就像是陌生人一樣的。現在二疤頭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心裏倒是寬慰了許多,巴不得他變成廢人才好了,巴不得他永遠失蹤才好了。所以二疤頭失蹤了,他雖然也去找了也是做做樣子而已。其實他那天是真的找到了二疤頭,他明知道他是跟著賣藝人走了,但是他裝作沒有找到,回來的時候謊稱說沒有找到。
吃飯的時候,胡雪佳兄弟啃著紅薯,喝著稀飯,想起什麽似地問了胡玉橋:“爹,你說二疤頭怎麽好幾天沒有看見了?村裏人都說二疤頭死了,是真嗎?”
“小孩子別瞎說了,好好的人怎麽會死了呢?吃飯。”夏子珍用筷子敲了一下胡雪佳的頭,胡玉橋說:“你打孩子幹什麽呀,”夏子珍瞪了一下胡玉橋:“沒你的事情,吃飯。”
胡玉橋於是不再說話。胡雷佳又說:“爹,媽媽說,二疤頭是我們一家人,一家人怎麽不睡在一起呀?”
胡玉橋剛剛想說什麽又被夏子珍攔住了:“就你話多,是你二伯伯當然是一家人了,以後不許欺負他啊?”
胡玉橋喝著稀飯,低著頭,眼睛裏似乎在閃耀著什麽,在想著什麽,偷偷的看了看夏子珍,並沒有說話。
胡雪佳又說:“二疤頭死了更好,同學們老是說我像二疤頭,說他才是我的親爹。”
夏子珍騰地站了起來,啪的一巴掌打在孩子的頭上,胡雪佳哇哇直哭。胡玉橋護著孩子說:“幹嘛呀,打孩子幹嘛呀?孩子的話能當真呀。”繼而轉頭對胡雪佳說:“乖,以後別瞎說了,那都是人家騙你的,以後誰要再說你就和他拚命。”話雖這麽說,可胡玉橋心裏那個難受的痛啊,丟下飯碗,走了出去。
夏子珍也回到了裏屋,眼淚吧嗒吧嗒的直掉。胡雪佳胡雷佳看到媽媽哭的樣子跑過來安慰媽媽說別哭,以後不說了,以後誰要是再說我和他拚命了。夏子珍摸著孩子的頭,抱著孩子哭得更加傷心。
天氣越來越冷,眼看到了年底。
生產隊的牛棚裏烤著火,沒有事的老人孩子都躲在牛棚裏烤火。孩子們在河裏走冰,在冰麵上玩玻璃珠,玩著各種各樣的遊戲。屋前屋後有推鐵環有打瓦片,有摜紙牌有摜墻碑等等。
大人們有的烤火有的納鞋底,有的賭錢有的曬太陽,總之,一到冰天雪地的時候不能幹農活的時候就是玩。那個時候也沒有打工的詞語,當然也沒有掙錢的地方,整個經濟都比較蕭條,人們的生活很困難,還沒有達到溫飽的地步,生活很貧苦。
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會到集市上割二斤肉回家,買點瓜子什麽的慰勞一下巴望過年的孩子們。
夏子珍家也不例外。外麵剛剛下過一場大雪,路麵都是雪,沒有融化的跡象,天氣很冷。胡雪佳穿著拖鞋在滿院子跑鬧,要說這個時候穿拖鞋也是真的貧苦到了極點。別人家孩子雖說沒有很好的棉鞋至少也不會穿著拖鞋的,起碼也是高木屐,就是用木板做的鞋底有兩條兩寸高的腿做成的鞋子,裏麵填上麥草就能保暖。
也許是胡雷佳小幾歲,腳上穿的是高木屐,身上穿的是棉衣,雖然沒有內衣但也足以擋寒了。也可能是適應了吧,孩子們不覺得冷。胡雪佳的腳凍得通紅,但是玩起來還是看不出他嫌冷,身上是別人家送的破舊的棉襖,經過夏子珍縫縫補補也能將就著穿,但是總比沒有要好的多。
夏子珍夫妻的身上就更是破舊,穿的衣服還是結婚時候的衣服,總之是很多年沒有添新衣裳了。整個村落都比較窮後,別人家相比較而言要比她家稍稍好過一點。
夏子珍讓胡玉橋找人做一雙高木屐給胡雪佳,胡玉橋推脫說要過年了找不到人做。夏子珍說不是早就讓你找人的嗎,胡玉橋說人家木匠忙不願做,況且家裏也沒有東西換呀,夏子珍說是你自己不願意吧,胡玉橋瞥了一眼。
夏子珍想到了家裏的豬,“那這樣吧,反正要過年了,咱家的豬也可以賣了,你明天去集市上把豬給賣了。”“那豬不是還小嗎,過年二三月才長大呀?”顯然胡玉橋不舍得賣豬。“那你是心疼豬呢還是心疼孩子呢,你看孩子的腳上凍的瘡,還能看下去嗎?”夏子珍不依不饒要賣豬。
胡玉橋不說話,坐在一邊,抽著煙袋鍋子,眼睛不敢看夏子珍。夏子珍說:“那好,小大,小二過來,你們把鞋子脫了。”
兩個孩子跑過來,聽到媽媽的話都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更不知道為什麽要他們脫鞋子。
夏子珍說:“你們兩把鞋子脫下來交換一下穿。”胡玉橋趕緊過來說:“你怎麽這樣啊,小二還小,小大已經適應了,就將就著過年吧?”語氣中有點商量有點袒護,聲音不大,他也不敢大聲和夏子珍說話。
夏子珍說你不賣豬就交換穿,胡玉橋隻好答應明天賣豬。胡玉橋繼續去幹活了,心裏實際也憋屈,他心裏明白,老聽說胡雪佳是二疤頭的孩子,所以他在袒護小二,但是又不敢說出來,他也沒有膽量說出來,他又不希望這是真的,總之很矛盾。
隻有夏子珍心裏清楚得很,她不希望小大受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兒子,他不忍心小大的腳凍成那個樣子。所以堅持賣豬,盡管豬仔還沒有長大,但是沒有辦法,年是要過的,孩子的鞋子是要買的。沒有辦法胡玉橋賣了豬。
三十的晚上,每家都要多多少少地買點鞭炮,貼上春聯,顯示吉祥。孩子們的壓歲錢或多或少,一毛兩毛都可以。胡雪佳的壓歲錢是五分,胡雷佳的壓歲錢是一毛。夏子珍看著胡玉橋這樣給孩子壓歲錢,心裏很不是滋味,問為什麽兩個孩子不一樣。
胡玉橋解釋說小大是大孩子,懂點事了,他不會怪的。其實胡雪佳早已躲在了一般抹著眼淚。夏子珍把胡雪佳摟在懷裏,偷偷的塞給他五分錢,胡雪佳會意的點點頭。悄悄的收起了五分硬幣。
大年初一,胡雪佳胡雷佳穿著新的高木屐到處玩,滿村跑,去撿人家門前的啞炮仗,和小朋友一起捉迷藏,很開心。大人們有的看紙牌,有的磕著瓜子,有的拉拉家常做點針線活,農村就這樣了。雖說是農村,但是農村的年味一樣也不缺,吃餃子,貼春聯,放鞭炮,跳財神等等什麽都有。
二疤頭媽媽此時已經病入膏肓了。年前把豬仔賣了,除了還帳以外餘下的一點錢存在了二舅那裏。請別人打了二斤豬肉,將就著過年。胡玉橋夏子珍經常過來幫幫忙,也送了點過年才吃到的饅頭,但是已經很難在堅持下去了。
自己坐在小桌邊很吃力的用單手包著餃子。中午時分,桌子上擺了兩雙筷子,盛了兩碗餃子,冒著熱氣。拄著拐杖走到院子的大門處,靠在用木樁做成的門的柱子上,她在張望,她在等小樓子回家。年三十的時候就沒有等到小樓子,初一應該回來了吧,她這樣想的,希望小樓子一下子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等呀等,望呀望.……走來了施永平,老遠就喊姑姑。老人聽到永平過來,招呼了一下,又朝永平的身後望了望,隻看到是永平一個人的影子,她很失望。她多麽希望永平能把小樓子帶回家。
永平帶來了條酥,就是一種點心。老人接下了後領著永平走進了屋子。永平看到桌子上的場景,知道姑姑在等二疤頭回家,心裏不由得難受起來。
這時候鄰居張翠花也端來了餃子,看到眼前的情景連忙安慰說:“大娘,抓緊吃吧,你看餃子都涼了,沒有了熱氣了。吃我端給你的餃子吧,哎呀,我幫你熱一熱。”說這話就忙了起來。
永平也安慰說:“姑姑,我看他是回不來了,八成是死在外頭了。別等了,唉……什麽人什麽命,別等了吃吧。”老人端起了碗,夾起一個餃子顫顫巍巍的送到嘴邊,還沒有咬一口,淚水已經掉在了餃子上。看得張翠華也跟著掉眼淚,看的施永平不敢往下看。
其實老人何止是今天在等呀,哪天都是燒好了飯在等他那可憐的小樓子回家,逢人就問,問看到了小樓子沒有。過去了小半年了也沒有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臨死前她想看看小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