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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榮幸之至

  “你是個奇怪的人。”


  ?如是說。


  我見他背向全景視窗,不緊不慢地坐下,然後優雅地動起刀叉,開始享受豐盛的晚宴。


  而我,隔著方桌,站在他對麵的三級台階下。


  四個禁衛擰扯著拘束器的繩索,朝著不同的方向使勁,仿佛是在防範一頭猛獸突然掙脫控製一般,將我死死牽製。


  在這偌大的空巡艦裏,堂皇驕奢的環境中,我一身血汙,與他們的高貴格格不入。


  因為渾身都纏滿了鎖帶,甚至連嘴也被封得嚴絲合縫,所以我無計可施,隻能被迫聽著那些每個字都令人感到無比厭惡的話語。


  “跟我說說…複興會吧?”


  “……”


  “噢對,真是不好意思。年紀大了,總是忘事。我的愛徒霆偏偏說‘你不是他們的人’。那,既然這樣不情願,又是為什麽?”


  “……”


  他放下刀叉,自顧自地伸出手,在眼前的空中橫向一揮——數道全息投影的屏幕便展現出來,上麵是一些關於我的信息。


  “姓名,梟,年齡,46紀存疑。原製外人員,直係血親不明。於4040恒星周20環12期40刻58度進行初次指派任務,並於次日始刻完成注冊。貯藏物為……爆炸物?”


  讀到“爆炸物”時,他不禁撚起方巾掩嘴,玩味一笑道:“不錯的描述。至少在我看來,多少是有些‘爆炸’。”


  說完他又埋下頭去繼續用餐,仿佛我從他眼中消失了一般。


  於是整間餐房內就突然寂靜得可怕,偶爾隻有這個元首大人將酒杯輕輕放下,並於厚沉的繡金紅桌布上接觸時所發出的微響。可我卻認為那是凶手在砧板上放下了一柄沾滿鮮血的羊角錘。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即便是製著我的那四個禁衛。


  直到?朝他們招了招手。


  “來。”


  我才被拖到他身邊。


  他側過頭來看我,以一種令人顫栗的目光。


  “太靜了,不是嗎?”


  “明知故問。”我在心裏暗想。


  “許久沒有聽過《榮幸之至》了,適當時候應該重溫一下。”


  於是環繞音響就恰到好處地奏起那首上流社會的名樂,換得元首一臉陶醉。


  他輕閉雙眼,雙手在空中悠然地劃過一道曲線,仿佛在指揮樂團。


  轉而他對我說:

  “請,不要破壞這樣的氣氛。我知道你本不是個粗魯的人。對不對?保持安靜,以及應該屬於你的那種,沉穩的氣質……所以我,提前對你有這樣的希望,你認為呢?”


  他笑了笑,起身親自為我摘取了封嘴的麵罩。


  按理說,我應該要罵他的。


  但我知道那就中了他的計。


  所以便以同樣悠然的神情,毫不在意地與他對視。


  “誠然,我已經忘了有多久沒見到過一個像你一樣讓我中意的鬥士了。他們,要不就是太過吵鬧,要不就是太過自滿,或者,膽小到不敢看我一眼。”


  說罷,他放下鋼叉,用尖刀戳起盤中的一塊碎肉,挑到了我的嘴邊。


  “餓了吧?”


  他仍舊笑著,然而結果是蒼老的手在空中懸停了很長時間也沒得到回應。


  直到最後放下,他一言不發地將那碎肉抖進了廢料盤。


  “你可知道?要讓一個人聽話、給麵子,我們總是有許多辦法。”他抿了抿嘴,裝作很無奈又很同情的口吻道:“你脖子上的項圈確是其中一種,但它不是最有效的,至少對你來說不是。甚至,它所能起到的作用都還遠不足以當作我放過他們那些人的籌碼。”


  我打量著他。


  突然,他臉上的笑容沒有了。


  整張臉陰沉下來,仿佛變成了一隻陰翳之下暗中踞守獵物的獅子。


  “至於最有效的手段…我卻不喜歡。因為它把所有聰明人都變成了傻子。同樣的事情,自動人形可以做到,何必讓一群沒有思想的來瞎湊熱鬧呢?你該知道,這種方法應是最後無可奈何的手段。不過,既然存在,就說明它還是具有價值。就算不喜歡,也絕不代表著我會刻意地去回避對它的使用。畢竟啊,它雖把收獲的好東西都變得不那麽完美了,但也總歸是能防止損失。”


  “所以在陸上時的那些決定,隻是看上去草率而且不經推敲,但其實你早就已經把算盤打得叮當響了是嗎?元首大人?”我輕蔑地問道。


  他聽見我破天荒的回應,收效滿意地咂了咂嘴,笑容又重新掛回臉上。


  “識時務者為俊傑。”


  “稱不上。我隻是看得清。”


  “那麽,你也該知道了,我留著他們不殺,並不說明我是個慈悲的人。”


  “噢,那您可真是謙虛。”


  “想要身居高位,必然得有些自己的手腕。我不過是略通罷了。”他舉起酒杯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說來,一切都好像天意。如果不是前麵的消耗戰,如果不是我們用‘風刃’切掉了你的手,如果不是你恰好又被打了一針麻醉…我想我現在都沒法將這些話告訴你。因為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我徒弟霆說的沒錯,那樣的話,我們所能收獲的,將會大打折扣。”


  “難道你認為現在就有收獲了嗎?”


  “不,我可沒這麽認為。但是現在沒有,不代表著今後沒有。”


  他見我不說話所以繼續道:


  “你的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讓人津津樂道的謎團。所以在決定親自前來費倫多陸上時,毫不誇張地說,我心裏唯一的念想就是怎樣先把你控製住。隻要先把你控製住,就可以了。至於後續,大可以後續再做安排。”


  他動了動手指,將全息影像的屏幕劃到了我麵前。


  “你看,這短得都不足以寫滿一張紙的簡曆,居然每個分句都有細節上的問題。甚至你加入後續參戰的援軍,用的也是假名。這對於向上級保持一切公開透明的基層清算者來說,實在是有些太可疑了。所以倒不能怪我在看到方都屬自動人形儲存於雲端的黑匣子影像以後,會一度將你認為是那些暴民私藏的人形武器。或者說,你就是,隻不過不受他們管轄。畢竟早年我也聽過‘複興會’以及異生種人製造‘天堂’的傳聞,隻是一直無法求證。”


  “現在知道了。”


  “不錯。但當我繼續追溯資料,發現暴民們竟是因為你的出現才亡命般地向我們不宣而戰時,我就知道事情不太簡單。”


  說著他飛快地滑動手指,將屏幕切換到了下一頁。


  “資料顯示,你的‘投名狀’正是在費倫多完成的。根據調查專員蛇與蠍的報告,他們沿路觀察,粗略估計你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清算了上千人,其中部分,還以…極度殘忍的手段?謔,真是有意思。另外,你在進行初次指派任務時,也毫不留情地清算了上百人,這就證明你不是聽命於複興會的間諜,而不過是流落在外的浪人罷了。”


  聽他這麽事無巨細地說完,我在心裏倒不屑地笑了。


  不曾想自己竟會突然感謝起從前那糾結擰巴的性格。正因如此,才造成了不少複雜而又難以厘清的行為,相當於丟了顆煙霧彈在這自以為是的元首臉上,讓我在萬般劣勢之下還能看一出笑話!

  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他自以為隻手遮天,通曉一切,卻料不到在一板一眼的事實背後,並不是所有的邏輯都適用於冰冷的理性分析;他自以為我是個血性十足,能跟他們做一丘之貉的惡棍,卻料不到我已發誓死也不再犯,和他們道不同不相與謀。


  身居高位者的傲慢,讓他看不到,也理解不了我所經曆過的轉變。


  那麽,既已證實了神通廣大如他這麽一位元首也存在盲區,我想我知道自己就該抓住這個盲區去作出一些角力,甚至,達到反製。


  回想起在蔚海七,父母教會我“言多必失”的道理,真是受用終生,甚至來世。所以現在我盡可能地保持沉默,不泄露任何能夠讓他對我產生進一步了解的有效信息,反之,聽他敘述,並從話語中逐漸摸清他的性格。


  敵明我暗,局勢已悄然開始扭轉。


  ……


  要說在奧伽墨這個鬼地方我能收獲些什麽,那一定也少不了越磨越韌的耐受力了。


  縱使還有許多煩心事糟踐著心靈,可眼下我還是要強地認為自己不該妥協。現在得做的,就是偽裝自己的心思,將他騙進圈套。


  我不接受輕易的失敗。


  “這麽看來,清算者們在您眼裏沒有隱私,閣下還真是手眼通天呢。”


  我仍舊反諷地、輕浮且毫無敬意地說道,為的就是在“不經意”中引出且框定下一個我需要從他的口中確定的問題。


  果然,他見我沒完沒了的狂妄不恭,嘴角微微上揚。用手指骨慢慢敲擊著桌麵,湊出一段壓迫感十足的旋律後,低聲說道:

  “你是個浪人,所以我十分理解有些禮數上的教育的確是沒有為你普及到位的。不過,既然已經身為清算者,在我親自前來‘招降’你的時候,你卻仍有魚死網破的念頭,現在也似乎還意猶未盡,這就很令人感到困惑了……”


  我的額角出了汗。


  但這正是我需要確定的看法。


  隻有知道了他對我這種反叛舉動的看法,我才能拿定下一步的計劃。


  “所以,你是出於何種原因……才對我有這樣的仇視呢?”


  陰影爬滿了他的臉。


  似乎他已看清我“不殺無辜者,且要為民除害”的念頭,正在威懾著讓我自己招供。


  但我沉住氣,反問了他一句:“您說呢?”像極了在回嗆他的明知故問。


  而事實證明:他確實如此。


  “這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所以隻好重新看了看你的注冊信息……告訴我,那些文字哪一條是真的?哪一條都像真的,可哪一條又都不全是真的。”


  我咽了口口水,準備好他的發難。


  “我徒弟霆……”他頓了頓,“是你們亞基裏中心鎮的測控室主管。也就是說,所有的監控以及資料信息都是由他經手的。噢,我可太清楚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他可不會無緣無故地修改誰的資料。這事兒,可大可小,搞不好,還是會死人的。他沒理由去碰這條紅線。”


  他坐直身板,整理起領下的餐巾。


  “可除了他以外,沒人擁有接觸檔案的權限。所以我就開始推測他改動檔案的目的。是為了把你雪藏在亞基裏麽?他犯不著,也不感興趣。那麽無非就是不想讓你被人發現了。這倒有點‘私心’的韻味。可憑我對他的了解,我知道他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為了別人去幹這些。唯一的解釋隻在於他應該是做了他最樂衷的交易。


  從他刻板的程度推敲,能同他做這等高風險交易的,與他的關係也一定不一般啊……”


  我開始有些緊張了,心態裏多了點賭的成分。


  “那麽這個與他關係不一般的人會是誰呢?”他摸著自己下巴上花白的刺須,“很好找,畢竟他除了一個青梅竹馬以外,就再沒跟別人有什麽交集。”


  “莉莉絲……”


  我在心裏已經默念了出來。


  “正是我一直看好的戰士,你們亞基裏的首席。”


  他笑著拍了拍手。


  “不得不說,你們之間的關係還真是相當精彩。當我將所有調查的重心都轉移到了我那古靈精怪的戰士身上的時候,我又發現她似乎對你非同一般。”


  “怎麽?您不能理解吧?”


  “恰恰相反。我反倒猜得出她是怎麽想的。雅一直都是個很有獨立想法的人,所以當我發現她在你完成‘投名狀’之前早已把你非法藏匿了三個恒星周那麽久的時候,我就能推敲出一定也是她與霆做了交易,改了你的檔案。”


  我驚歎於這個老東西的推理能力,到現在為止,還真讓他把切實發生過的事都給梳理出來了。


  “那麽……這是為什麽?私以為她似乎是喜歡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少見,但不可否認在我們清算者的曆史上,每個時代裏都確有喜歡尋求同居搭檔的異類。摸清這條線索,一切便很好解釋了。因為倘若你的事跡在當時便擴散開來,那麽我定是會第一時間讓你直接到我身邊來的,那也就意味著她與你必須分別。”


  說的對,但不全對。


  畢竟當時為了掩蓋我的貯藏物,一部分是我們兩人的共識,一部分是莉莉絲排除私心,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你不能被視為威脅、不能被墨城洗腦。


  至此我鬆了一口氣。已經大致摸清了這位元首對我的了解程度。


  他認為這段推理是在胸有成竹地剖析著我的過往,而我則認為他從此刻起就變成了我的“審問對象”。


  誠然,能做元首的,必然心思縝密,也的確很有手腕。


  隻不過當他目空一切地同我鼓弄心理時,就已經輸了。


  因他無從曉得我竟是一個以反複糾纏、分解心理為食的人,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隻要不將意識的東西牢牢掌控,我就絕不罷休,以至於到了近乎變態的程度。


  所以在蔚海七時我也常被交心的朋友戲罵成內裏吃人的怪物。


  在這一方麵,?可是以凡人的姿態闖進了我這樣一隻怪物的宮殿。所以要與他在現實中的勢力分庭抗禮,我已有了籌碼。


  此時隻需要一點反向的引誘。


  “這不過是您的主觀猜測罷了。我也知道您想說什麽。您想說如今控製我收效最好的手段不是項圈,而是人質,對吧?可您以為我對她有情感麽?您認為拿她當人質就會有效麽?私藏我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我可是日夜都盼著逃離啊。”


  元首仰天大笑起來,我知他定如我所預料的那樣,認為這番漏洞百出又毫無底氣的話是我黔驢技窮了。


  “你很機靈。是想要騙過我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雅身上麽?年輕人,當你再多積攢些閱曆,回想這句話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太天真了些。很遺憾吧?你越是這麽說,我就越認為你心虛。更何況,我有充足的證據。如今她被我掐在手裏,已是絕不可能放開了的。”


  “有什麽證據?”


  “難道我說了那麽多,你還在懷疑我收集情報的能力麽?梟?”


  “我不信全視之眼能長在您身上!”


  “無所謂你的無知。那就讓我例舉幾條證據吧。”


  “您說。”


  “那個總愛打破規則的女孩兒,是不是在征兵時給你特別下了一道禁令呢?”


  我在心裏笑了,連忙裝出震驚的表情。


  “她給你下了禁令。可你還為什麽費盡心思地突破關卡,要往那誰都避之不及的戰場裏鑽呢?”


  “因為……”


  “因為你擔心她的安危。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不……”


  “承認有時比嘴強要顯得更加成熟。”


  我把目光望向了別處。


  “你一定是無比在乎她的。”


  ?斷然地說道。


  我長呼一口氣,一副正努力接受挫敗感的樣子,然後即刻準備給他植入或深化一個觀念——我是一個直率簡單的人,是因為他傷害了莉莉絲,所以才對他感到仇恨。而絕不是個心思重重,正在密謀著些什麽的怪物。


  “您知道了!您什麽都知道了!那麽很好,您老人家也應該要曉得膽敢傷害她、侮辱她的人,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任你是個元首,我也看不得你踐踏她的尊嚴!怎麽?是元首就可以不講道理了嗎?她可是您手下忠心耿耿的戰士,為了平定叛亂能豁出性命!可她換來了什麽?換來的是方都高層的背後捅刀,換來的是您一位元首無緣無故下達的滅口令!真是可恥!”


  旁邊的禁衛被我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到,二話不說就抄起“廷杖”猛擊我的膝蓋,逼我跪下。


  “放尊重點!”


  “哎!”


  ?一擺手,製止住了要對我繼續施暴的禁衛,和聲和氣地說了句:“我可不是無緣無故。你這又是何必呢。”


  聽他語氣中已有了居高臨下的同情以及看待卑者的自滿。


  我知道我贏了。


  “我的孩子。你要知道,你的貯藏物可是顛覆我們認識的存在。我想你也深知它的威力。可說到這兒,我就該批評批評你的不是了。怎可以瞞報呢?往嚴重了說,這是死罪……”


  “您要判處我死刑嗎?”


  “噢,不!當然不!我隻是想要你知道,‘滅口令’是個過分的說法。它絕對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現在把一切講明了,我願意對你法外開恩,隻要你效忠於我。記住,僅效忠於我。我就可以給你們提供庇護,以及,對你們的違法行為既往不咎。”


  “那您放了她。”


  “這恐怕不行。兩個對彼此熱忱的人,很難說會作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來。倘若你們跑了呢?”


  “能跑去哪裏?”


  “謔……”


  ?正要順理成章地開口,但突然又閉住了嘴。我猜這隻老狐狸終還是留了個心眼。


  “確實無處可逃。不過我需要多多監控這個喜歡打破規則的女孩兒罷了!你想想,一方麵,她回不去亞基裏了,另一方麵,倘若她繼續這麽不守規矩下去,哪一天又做了什麽不能容忍的事,你我將會非常難辦。”


  我沉默不語。


  “所以,我們商量商量如何?”


  “您說。”


  “你成為我的劍。我就保證她的平安,我會給她安排墨城的一席之地,這樣你和她也能有見麵的假期。至於你,有什麽需求可以盡管說,我相信我能在最大程度上逐一滿足。最重要的是,我,以元首的身份起誓,會尊重你們。你們也將得到千萬清算者的尊重。”


  我注視著他,眼神“無比認真”。


  “元首閣下,我認為……這也許是個好的交易。”


  “雙贏。”


  “可您能告訴我,您是怎麽摸清我和她之間的關係的呢?鄙人身邊的同僚們,可幾乎都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為。”


  ?笑了。


  “是啊……因為他們是不懂得愛的。”


  ……


  什麽?

  我居然被這話給嚇到了。


  這個老狐狸居然說出了“愛”?

  該是我聽錯了吧?

  正當我不可思議期間,身後突然傳來艙門開啟的響動。


  緊隨而來的是一個刁蠻嬌俏的女聲:


  “喂,老東西!你吃飯可真是慢得很呐!怎麽,喝水塞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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