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被感性支配的一瞬
雨越下越大了。
千蜷縮在坍塌的樓梯底下,默默地看著我。
“要不我們換一陣子吧……”
她欲想從那躲雨的地方出來,把我讓進去,可是剛站起來就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呆著吧。”
“可你這樣站在雨裏一點兒也不冷嗎?”
“我不會感冒,沒事。”
她猶豫了一會兒,聽我的語氣堅決,又見我麵朝著外背對著她,一動不動的,於是隻好坐了回去。
外麵的槍聲小了,可能是雙方都到了“鳴金休兵”的時刻,也好像是在等這驟降的暴雨過去。看樣子,老天是有意想讓地上的我們歇一歇了。亦或者,看不慣,想要丟幾個雷霆下來炸死一些該死的。
這想法才剛剛從心裏浮起,天上果然就撕開一道煞白的口子,緊接著傳來一聲爆裂的響雷——劈碎山崗,崩岩蕩川,震耳欲聾……
我忍著耳邊被巨響撼出的蜂鳴,帶著難平的心悸,抬頭透過那破碎的房簷去看——九重的雲層在螺旋中翻湧,忽閃的雷光映照蒼穹,幻想那原野,那山穀,那大地上立著齊天大聖,傲視層層排排如山倒般壓來的天兵天將……
我不是。
我沒有那麽灑脫。
我也沒有那麽勇敢。
我更多的時候都在逆來順受。
可我何曾不想當一回齊天大聖,一棒子敲碎那高高在上的淩霄寶殿!
我倒羨慕起初生於此時無依無靠的日子了,那時候沒有記掛,沒有羈絆。再無任何可以失去,又怎會害怕失去啊……到如今,我混亂得很,好在目標明確。
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千。
等等啊,明確嗎?
我無力地攬了一下頭發,發現順過指縫留下的都是凝固了的血沫子……
我也已經快到極限了。
不論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可在這分秒必爭的時間裏,我現在究竟在做什麽?
隻能在這裏幹等,等那無休無止的雨停。
當初不就是忍受不了綿綿無絕期如同聽候死刑宣判一般的等待嘛?當初正是為了能做出一些挽救才義無反顧地來到這裏不是嘛?
然而當下我又隻能止步於此。
雖然心裏明白離我深愛的那個壞家夥已經很近了,可是這種將至未至的距離卻讓我加倍焦灼。
凜風與深寒俱下。
我甚至說不準我還來不來得及趕到。就算趕到了,也說不準還來不來的及扭轉乾坤。
我承認經常會杞人憂天,也承認每每總喜歡去做最壞的打算。
可現在害怕的,都是大概率會發生的事,現在做的最壞打算,在那最壞結果麵前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恐懼至極。
很可能是因為在無所作為、無所可為中認定浪費了大把寶貴的時間,想要去追,可又捱不住深深的無力感。
突然,有一陣細微的電噪音闖進了我的耳朵。
我仔細分辨,發現那聲音就在房裏……
“你聽見了嗎?”我回頭問千。
“嗯,聽見了。”
於是我們默契地開始在碎石堆中尋找起來。
“你乖乖在那兒呆著,別出來淋雨!”
“我又不是小姑娘!哪有那麽脆弱啊!”
千似乎有些埋怨我的過分關照了。
所以我便不好再說什麽,同意她來幫我一起尋找。
過了一會兒,我和她分隔開去搜尋另一頭了,可沒走兩步,她就發出了一聲尖叫。
我趕忙飛奔回去,發現她是被地上的一隻殘臂給嚇到了。
“是沒來得及撤退的士兵麽……”
我上前去使勁將那斜壓著的水泥板掀開,底下果然躺著具已經被炸得不成人樣的遺骸。血淋淋的骨頭從破爛的製服中刺出來,看樣子怪嚇人,但出奇的是他的通訊儀竟然完好無損。
我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我們可以開始收聽線報了。
我一把將它撿起,但是擺弄著不會用,畢竟款式從未見過,大概是複興會自研自產的。
“需要幫忙嗎?”
千在我身後。
“當然,多謝!”
千從我手中接過通訊儀,一番操作以後,從裏頭傳來了一個厚重的聲音,說的什麽我聽不懂,估計是費倫多的方言。
我迫不及待地詢問千裏頭到底說了什麽,可千隻是朝我擺擺手,示意我暫時先保持安靜。
“這是複興會的秘語,是作戰部署時使用的。”
“你聽得懂嗎?”
“可以。因為我們是隨行軍醫,所以多少學過一些。但是我不太聰明,得先找到語境,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我曉得,奧伽墨上的語言體係非常奇怪,至於這是他們自己發明出來的新語,到底怎麽解析我就更想不明朗了。
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我全身的血液都在一點一滴地凝固,乞盼著一會兒聽到的不過是些再普通不過的傳令,不至於讓我緊張到血管破裂。但是預感這種東西,總像卡在咽喉的魚刺,說它不在,卻仍隱隱作痛……這時間裏,我像是回到了高考前,回到了出成績的那一天。四肢僵勁,坐立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過了很久,抑或是我主觀地認為過了很久,直到外麵的傾盆大雨都隻剩淅淅瀝瀝的聲響,千才緩緩地摘下了耳麥。
我見她的神情輕鬆,但我極度不安地揣測她的輕鬆就該是我的緊張……
“說了什麽?”
“呃……”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一些。
“趁大雨收兵,傀儡已成功混入敵方指揮營、很快便被敵方殲滅、達成我們的目的、敵方迫於內亂急於攻城、已進入陷阱之門……”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大概就是這些了……”
我記得她當時說的是一句邏輯充分的話,可到了我耳裏卻隻剩一些殘缺的短句了。雖說殘缺,可一樣不差地讓我自顧自地搖頭半晌,失了心一般。
“梟……”
千遠遠地望著我,弱弱地喊了聲。
“千,我們離城還有多遠?”
“稍等,讓我看一下這裏的定位。”說著,她操作起了通訊儀。
“嗯……離城不遠了……但是秘行匝道還不知道在哪裏開放呢。”
我連忙又在那士兵身上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張地圖,尋罷立刻就遞到了她眼前。
“嗯,看地圖,瞧,我們現在在這個位置。如果沿著這條路往前,不一會倒是能到達中距廣場,可那裏正是我們說的陷阱之門……”
“這樣啊……這條路一直往前是嗎?”
“是的……這是最短的捷徑……不對!你要幹嘛呀?”
“我走了。”說著我俯身搜去那個士兵身上的槍支、彈藥、照明設備以及其他所有可供使用的東西,感受了一下正在緩慢恢複的貯藏物……
“什麽?!”
我站起身來,直往外去。
“你要去哪裏呀?!”
“進城。”
“等等……外麵危險啊!”
“你別跟來!”
她愣住了。
我稍停住腳跟,側身回向她說道:“清算者們估計也已經收到調遣的命令,現在的這一帶應該都是你們的人了。你在這裏藏好,看看通訊儀還能不能聯絡,等到他們來了你就跟他們走。總比和我待在一起要安全。”
說完,我也不等她回答,一頭猛紮進黑暗裏,疾步飛奔而出。
“你這個騙子!”
我聽見她在身後生氣地喊道。
可我沒有理會,看了看空曠的路麵,正巧離電纜有一段距離。於是一刻也不耽擱地向前……
直到天際又下了一陣餘雷。
轟!
伴隨著這一聲,我突然感覺腳底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