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斬艦之師
集結的廣播回蕩於亞基裏軍務城的上空,將這一方久無人際的土地霎時間染上了令人窒息的色彩。
肅穆而刺眼的探照燈來來回回地審閱著整裝待發屹立在邊海廣場上的旅師,映照出他們的影子也是整齊劃一,顯出一副叫人望而生畏的紀律性。
這就是“正規軍”的壓迫感。
他們密布在各處,但是能在一聲令下的瞬間便迅速列序到高度整合的方陣。在四麵煞白的高強照明下,他們的麵容堅定,寫滿無畏與凶狠……
在對比度強烈的黑白相間中,我眼前所見的這一切竟顯得吊詭,好似夢中煙塵散去,兀地出現未曾見識過的沙場。隻不過替代黃沙與金甲的是這兒的寒風和艦林。
逼我到來的是那些鄰居。
他們冷漠,盡是不情願交談的人。
隨和是真的。
但是我受不了這樣的隨和。
我在那個如囚籠一般的地方,一個人自娛自樂是為何?
心裏想過太多遍的不對,於是終究跟著到了這來——就獨自一人站在這高寒的鍾樓上,伴著星月,憑欄,遠遠地向下俯瞰……
我要目送自己心愛的女孩上戰場了。
嗬,說起來還真叫人笑話。
但是基於她強硬的性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實是處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與她的相處,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她究竟經曆過什麽,我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資格去評價的。生於此,與生於蔚海七——生於地球是截然不同的境況。我怎可妄圖以自己曾經生活的標準來衡量她的呢?她是殺手,是軍人,而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市民,興許還是一個搏擊類的運動員……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倘若不是我睜眼發現重生在了這兒,也絲毫不用考慮如何改變自己的觀念。
好在兩個星球所留存最相似的,還有愛。這也就是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手的原因。
在這裏,除了愛,我已經一無所有。
所以我會擔心,我會感到疼痛。
“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傷害到我。”將是一句永遠虛妄的謊言,將是一句永遠聊以自我安慰的謊話。
我到底改變了什麽?
是那該死畏首畏尾的性格?
是那終不忍氣吞聲的爆發?
並沒有,我隻是較原來顯得更加陰鬱。
無時不刻都在陰鬱,隻不過現在的陰鬱換了主題……
我的視線在那一排排的製式軍裝中橫掃,像是在期待、尋找著什麽,又像是在擔心、逃避著什麽……
從每一個大方陣的頭排到末尾,極力地排查、極力地分辨!繚亂得雙眼快從眼眶中滑出。
心中這種焦灼與不安更是逐漸刺激著我渾身上下都發起抖來,從頭頂一直虛寒到腳跟——程度要更甚於曾經少年十七歲時第一次登上擂台。
終於,我找到了。
在那一瞬間,身心全都放鬆下來,甚至忍不住長舒一口氣並開懷大笑——我親愛的瘋丫頭,她仍是軍官!
她戴著厚實高聳的軍官帽,雙手背在身後,高視闊步地在一列列隊伍旁從容走過。像是正在檢閱軍隊。
我從未見過她的如此英姿,看得竟癡癡的出了神。
我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孩兒,如今更希望她就是我的唯一。
先前在公園裏聽到那兩個老漢的閑談都是狗屁!他們什麽也不知道!
瘋丫頭才不會衝在頭一個,成為那些傲慢者的炮灰!
瘋丫頭的管道也還健康,她一定會平安歸來!
我沒有理由不這麽想,我更沒有理由去懷疑。
現在這一切都得到證實了不是嗎。
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並多去想想好的事情。
隻見她迎著一隊同樣身著軍官製服的人站定,並向他們行了個禮。
我猜那些人正是從墨城來的軍政事務官。
接下來他們在交談著些什麽,我便不得而知了。
隻是不知過了多久,我所站的這座鍾樓頂上的大鍾突然沉重地敲響,發出古老而又悠長的震音,一下子就傳遍了整個廣場,直上高遠的天穹。
響畢,即是嘩啦的一陣!
所有的方隊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氣勢澎湃的齊聲足夠震撼人心。
於是我便好奇地朝著他們所轉的方向望去……
仔細分辨,在那夜幕的碼頭上,此刻正停靠著數艘萬噸級別吃水極深的戰艦,汽笛的浩響在一瞬間齊鳴!
它們就像末日的巨獸,龐然而又堅冷,攝人心魄,使人感到自身的極度渺小,同時也讓我心如死灰。
我看見,廣場上萬人的隊伍已經開始按著次序朝碼頭前進——戰艦橫架下來的登入通道仿佛鯤鵬展開的翅膀,正不知是迎接著他們還是在吞噬著他們……
再慌亂地去尋找瘋丫頭,卻發現她已與那些墨城的事務官一同不見了身影。
我的心霎時間冷到了零度一下。
一個渴盼的希望落空了,落到地上像玻璃一般碎得支離。
“我們不是說好了過兩天還可以再見一麵嗎?!我們不是說好了可以正式地分別一下嗎?!我想為你準備一頓晚餐,我想跟你再玩一盤飛行棋啊……”
可是瘋丫頭走了,她隨著這一方斬艦之師一同登船了!
毫無宣告的,今晚就是他們進攻費倫多的日子!
戰爭竟從這一刻就正式開始了!
我看著密密麻麻的人頭朝著戰艦上湧,不可阻擋……
心急如焚,一翻身,從鍾樓上跳了下去。
摔在地上,我的雙腿粉碎性骨折。
硬撐著向著遙遠的他們用手抓住地麵一點一點往前爬去……
可惜在那一往無前的軍隊麵前——
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這個脆弱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