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掙紮
月明星稀,冷風蕭瑟。凡界如今已經迎來了數年未見的寒冬,今夜雖無大雪,但地上的積雪越每踩上一步,都如陷入泥沼般寸步難行。
即使如此,在迎來了新王戰意未消的情況下,也沒有一人敢懈怠。來來往往巡邏的士兵執著火把,將大營照的燈火通明。
寒青陽來到血羅刹的帳前,猶豫了許久也未曾入內。身上隻裹著幾層單衣,此時已是凍得渾身冰冷。
“小九嗎?進來吧!”
許是血羅刹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又或是不忍寒青陽如此受凍。話出的同時,寒青陽也是悄悄鬆了口氣。
掀開簾子進去的時候,帳內已經燃了火爐。雖沒有自己方才的住所溫暖,但也足以驅散此刻的冰涼。
血羅刹正襟危坐於案前,似有和天大之事需要促膝長談。雖然談話卻是設計各界即將麵對的命運轉折,但也隻有血羅刹本人知道,他此時見著寒青陽,心緒還是難以平定的。
“來了,做吧。”
血羅刹示意寒青陽坐在對麵,黝黑的臉上紅暈未消,卻刻意不去直視寒青陽的眼,好似方才之事,全是他的錯一樣。
寒青陽心裏好笑,本也有些放不開,見他如此後,反而是大大方方了起來。
“白大哥,我知道你願意來,就是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我……”
“不用說了,我能來,自然是願意幫你。之前也說過,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將不遺餘力的助你成事。”
寒青陽也沒感到絲毫不平衡,畢竟這關乎千萬人生死,不可能僅憑那往日薄交變要求人家輕易答應。條件什麽的,隻要自己能夠辦到,就一定會答應。
寒青陽收下先前想到的種種結盟的理由,此時既已經用不上,也便不再提及,以免畫蛇添足。
如今自己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除了能保護自己的族人,已經什麽都可以放棄了。
“白大哥有什麽條件,盡管提,隻要我能做到,萬死不辭!”
“你想什麽呢,怎麽會讓你去死?你就這麽拿我當大哥的?”
看著寒青陽嚴謹認真的神色,好像要讓他真去做什麽似的,血羅刹不禁覺得好笑,也卻是笑出了聲。
為了緩解氣氛,寒青陽也鬆了送神色,隻待下文。手中卻忽然多出一顆橘色明珠,瞬間暖流席卷,與之前在自己帳內看見的一樣。原來這個,是白大哥放過去的。
“我走的匆忙,帶的不多。留這一個暖氣最足的,你隨身帶在身上。”
貼心的話語令寒青陽心下微動,魔族之人體質更勝妖族,即使是極北之地的千年積雪,怕也不能令他們感到一絲寒意。而這火爐,以及這些看似絕不多見的暖珠,都是白如令為了自己布置的。
寒青陽不發一言,握著手中的暖珠緊了些許。
“我的條件,是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犧牲自己。”
“什麽?”
寒青陽木呆呆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血羅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其他的好。
他知道血羅刹的心意,本以為他會以這次的條件留下自己,或是直接答應在一切落幕,與他會魔族之類的。甚至,許諾之後將妖族交付一半。
可寒青陽無論如何想不到,血羅刹的這個條件如此簡單,而且不隻是簡單,還是於他絲毫武藝的事情。
胸前衣襟被對方拉緊,遮去先前似有意似無意袒露的雪白。因為先前遞出暖珠而走近的血羅刹,此時對著寒青陽略微驚訝的藍眸,笑得坦然而溫柔。
“所以你,不必如此。”
鼻尖的溫度傳遞著深情,那是此時的寒青陽所承受不起的厚重。他何德何能,隻幾麵隻緣,便得此柔情。
話已至此,再說,也隻會引起雙方的尷尬。
寒青陽低頭,額前碎發遮去了情緒。此時此刻,寒青陽內心翻湧不定,不知該以何種麵目去麵對眼前之人。
寒青陽本以為,既然注定要辜負白如令,便從一開始將這看作一場交易,到時候即便不能給他想要的,自己心中也不會愧疚太多。然而卻沒有想過,作為以真心付出的血羅刹,此舉無疑是種羞辱,而自己,便是那最為薄情負心之人,真正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寒青陽想要給自己一巴掌!為何方才如此糊塗,這種將人拒之千裏之後,還狠狠補上幾腳的行為,分明是與初衷相反,隻會上對方更深。
“之前魔族願意幫助天界對付你們,完全是因為他們騙我父親說,有可以令母親複活的方法。可誰都知道,人死後便會墮入輪回,又怎麽能再複活。”
寒青陽眼神一閃,複活?
自己作為上任妖王的時候,明明以及自散魂魄,絕無再複活的可能。可如今既然可以坐在這裏,就說明天界真的研究出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但畢竟是逆天改命,又怎麽能不受天譴?
“父親一直為母親的事情自責,所以知道還有機會能夠彌補,自然是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的。其實這次我來不是父親的意思,所以能給你的支援有限。”
說到這裏,血羅刹歉意的看了看寒青陽。
“好在父親整日陪在母親遺體身邊,我也是未來魔族的繼承人,隻要不會令父親覺得會威脅到母親的生死,也就不會太過過問。”
寒青陽思忖片刻,總覺得血羅刹這麽幫自己,肯定會涉及他父親的底線。隻是事到如今,妖族生死存亡為大,寒青陽也隻能接受。若是可以,他也可以去找慕容德明……
“小九!”
寒青陽被血羅刹忽然的一聲暴喝打斷了思緒,抬頭看向血羅刹,眼光微閃。
“怎麽?”
認真的看著寒青陽,血羅刹久久才說出一句話,“答應我,不要為了任何目的,犧牲自己。”
神色難辨的看著血羅刹,為什麽他會知道自己方才心中所想?難道,他說“人死不能複生”這句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其實知道,是有辦法複活母親的,而他,卻在自己和他母親中,選擇了自己?
“你……你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我不值得。”
究竟為什麽,他寒青陽值得此人如此付出?明明先是慕容德明,再是夏陰,一個個都因為他們的目的才接近自己,在最關鍵的時候可以輕易將自己踩在腳下棄如敝履。
此時此刻,原本覺得即使犧牲一切也已經無所謂了的寒青陽,忽然覺得,有一個人能夠這樣記掛自己,或許,他還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我知道,你放權給各位長老,其實是想在為妖族爭得一片天地的時候退隱,甚至做什麽傻事。但是我不許,你們妖族想要徹底與天界抗衡,定少不了我的幫助。你若是輕易放棄自己,休怪我……”
“你威脅我?”
寒青陽顏色忽然冷了下來,他之所以堅持到現在,就是因為想要給妖族一片未來,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對妖族不利,無論是誰,哪怕隻是有這種可能!
血羅刹歎了口氣,“小九,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小九,我不想看你做傻事。”
寒青陽:“你明知我……”
連個機會都不能給,連身體都願意交付,唯獨那顆心,卻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自己隻要想靠近,便被推至千裏。之前是因為有夏陰,如今是因為有妖族。看來,這心願注定隻能成為妄想了麽……
血羅刹笑容淡然,好似被傷到深處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你不愛我就不幫你的。那不是我的條件,你隻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為了任何人再放低自己就好。”
寒青陽似還想再說什麽拒絕的話,卻被血羅刹下了逐客令。
“小九,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有事該日再說。好嘛?”
寒青陽回到自己帳內,久久不能入眠。披上大裘,在掀開簾子的霎那被寒風吹的更加抓緊了衣領。回頭看了下放在案幾上那顆橘色溫暖的暖珠,略微猶豫過後,回身又將它揣在了身上,再次出門。
“知道嗎,我現在,其實最害怕有人對我好。因為那樣,就代表我又要再傷害一人。”
“那你為什麽不幹脆敞開心房,試著接受另一個人呢?”
“不行!”
“為什麽?”
“……”
“你還是忘不了他?”
“對不起,我知道這樣的我很懦弱,但我可以答應你,我絕不會再受他所騙,再見之時,我們隻會是敵人。”
“……你自己的心,隻有你自己清楚。許諾,根本毫無意義。”
清冷的月色下,佳人如畫,美目流轉,額間紅色掩去威嚴,盡顯脆弱。此時的寒青陽著一身許久未穿的白衣,水中倒影忽明忽滅,似那顆舉棋不定的心。
下一次,究竟該以何種麵目麵對那人?
“是誰!誰在那!”
巡邏的士兵發現了寒青陽,寒青陽此時並不打算見任何人,幾個跳躍,便落到了一棵最大的楓樹上。
這片樹林中最後的一片楓葉,飄搖的落下,卻很快被風雪掩埋。一年又一年,它們就這樣靜靜的佇立林中,抽芽又落葉,無盡的循環。看似毫無異議,卻是無情瀟灑的令人羨慕。
若是當初,他沒有救下那隻黑色的小東西,又或是自己能夠繼續忍受嚴寒孤寂,沒有跟著慕容德明回到這裏,那結局,是否就會完全不同。
閉目,曾經與友人的開懷暢飲,於天地間穿梭,受佛法洗禮的日子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人一旦有念,便起了憂愁。
佛祖,若是你當初在禪講座上,能夠多說幾句騙過弟子,弟子也許就不會有如此劫難了吧……
風,輕柔細膩,像是走錯迷路的一陣春風,令千頭萬緒的寒青陽漸漸閉上了雙眼。林子裏靜悄悄的,掩蓋了無數的可能與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