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怒火
掛斷電話,他高興的表情沒了,一雙細眼瞅著我說:“你看啥?”
“啊?” 我想我的表情可能很癡呆,惹得他更不舒服了。
“你吃完了沒?吃完了快滾。” 他拿出條抹布,粗魯地在我的桌上狂掃,一些菜渣因此掉在我的褲子上。
我心裏不禁有點火氣。這算什麽待客之道?沒看過哪個小吃店夥計會故意把菜渣弄到客人的身上,還叫人吃完快滾!
今天真是值得記錄的最長一日,我的心情簡直像洗三溫暖,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怒火被這人一鬧,隱約在心頭複燃起來。於是我忍不住對他說:“先生,你都是這樣對付貴店的客人嗎?”
飛機頭用乾瘦的指頭梳攏他額前的發,訕笑,“沒有,隻有對你。” 他很緩慢地,彷佛要我聽清楚地說。
“找你們老板來!” 豈有此理,我忍不住了。
“老板?我就是老板,怎麽,看不起人啊?” 他雙手叉腰,一付要打架的樣子:“我最不爽你們這種,以為自個兒穿得人五人六,就狗眼看人低。”
看來是我身上這套名牌西裝禮服礙他的眼了,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社會階層吧,你穿了什麽樣的衣服,就注定歸哪一類等級,有些地方有些圈子,你別妄想闖進去,也最好別試。那,我穿了李文斯利,怕是不適合走進這家店,這衣服對彼此造成了傷害,是我的錯,我看,還是把它脫了吧。
“幹嘛,想打架?好哇!老子今晚心情特別好,不如陪你玩玩,反正咱的五形拳也好久沒練了。”
這老小子瘋了。我不過聽他話想表示善意,一來我不想當看人低的狗,二來人五人六是慕容士琴逼我非我本意,才把外套鈕扣解開了兩個,他就擺那什麽鬼打架姿勢!
剛剛還在大啖螃蟹的偷情男女看情況不妙一溜煙出了店去,我趕緊對這飛機頭老板說:“等等!我不是想打架,你看看他們,沒付賬跑啦!”
“休想聲東擊西!賠了那幾毛錢還比賠命好!沒想到你還來這招,想耍陰的,門都沒有!咱今晚跟你娘們杠上了。” 他說完抬腳踢倒了一張椅子。
這這....這不就變成武俠小說了嗎?簡直是開玩笑!這人發什麽神經火呀?!
“唉唉唉....是誰招惹咱四弟讓他擺出虎鶴雙形咧。”
一個雄渾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著進來一位魁梧的中年漢子,後頭還跟著三個穿白西裝的年輕人,以及一個風塵味極重、花枝招展的女人。
飛機頭見著為首的中年人,凶神惡煞的臉轉瞬間化為一片祥和,笑吟吟地喊一聲:“大哥!”
“久不見,小嘴兒還是挺甜的。” 那徐娘半老的女人走到飛機頭的身邊,伸手往他刺青的胳臂一掐,似笑非笑,“小蛇弟。”
“照英姐好。” 飛機頭的蛟龍被貶為小蛇,氣勢如山倒,剛剛淩人的盛氣不見了,此刻好像老鼠見到貓。
“好啊好,你好不好?看來是不好,這帥小子得罪你啦?還是你又想嚇人家?”
聽到這大姐稱我帥小子,我以為自己在作夢,說真的,已經很久沒人這麽叫我了,就連慕容士琴,我最愛的女人,也舍不得搬出這個獎品賞我。我不禁稍稍放鬆一下緊繃的心情。
“沒有,我們本來就沒什麽事。” 我說。
現場沒人理我,他們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覺得自己好驢。
中年漢子突然搬了張椅子坐到我的麵前,一雙鷹眼大剌剌盯著我瞧,他說:“大夥坐吧,別杵著像棵笨樹。”
頓時,第六感告訴我:這人萬萬惹不得。一個人能夠雙眼直視陌生人毫不羞怯畏懼且能鬥膽顧此而言彼,若非絕對的自信,就是無可救藥的傲慢狂妄,還有,無分時刻的機敏戒慎。連吃個飯都還要遣三個保鑣的人,想必大有來頭。
“你說什麽?剛剛。” 他把厚實的手掌交握在桌上,依然是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的意思是,這位老板他既然覺得我穿這樣不妥,不適合待他的店,我配合他把這一身脫掉,結果呢,就造成誤會了。”
“這兒是小四的地盤,你方才也喊他老板嘛,我不好說什麽,隻是,哇哈哈...” 他忽然忍不住拍了桌子大笑,說:“沒見過....俺沒見過你這種人,有意思,有意思!”
他兀自把桌上一瓶紹興拿了去,咬掉瓶蓋,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又倒一杯。
“喝。” 他把杯子推到我麵前。
那三個穿白西裝的,不約而同把目光擺我臉上,一付“你敢不喝試試看” 的表情。我明白這種走江湖的大哥最恨沒麵子,假如我不喝他親自斟的酒,就是不給他麵子,不給他麵子,就是找死。於是我一口氣把酒乾了。
沒想到他又倒了一杯。“再喝。”
我想,心情有點鬱卒,正好,我又把這第二杯乾了。喉嚨像被火燒。
“好氣魄。” 他飛白鬢角旁的大耳動了動,滿意地笑著,然後說:“無三不成禮,再來。”
我望著第三杯酒的細微漣漪傻眼,起了心悸。這人一連叫我喝三杯,自己那杯卻動也不動,是什麽意思?難道想把我灌醉,然後扔到海裏喂魚,還是拖到廚房大卸八塊裝垃圾袋丟到深山裏?
不過,我實在猶豫不得,這會兒連這大哥大都眼睜睜等著我乾第三杯了,我隻好心一橫,拿起杯子就往嘴裏倒。我乾了第三杯,結結實實的。
“好哇!真是好哇!好樣的!” 大哥大邊喊邊鼓掌,在場其他人也跟著鼓掌叫好,除了飛機頭之外。
“哈哈哈....年輕人,我不知該誇你還是糗你,怎麽說呢....” 他把手按在我的肩頭,“小四叫你脫衣,你就脫,我叫你連乾三杯,你也乾了,搞不好我這英妹子看不慣你褲子的款式呢?你要──馬上扯下來嗎?”
哄堂大笑。我也笑了,尷尬又開懷的笑了,這真是今天最爽快的一次,我像把積聚心中的怨和悶給宣泄光似的,放聲大笑,連眼淚都奔出來了。
“呦,川哥你竟然拿你妹子尋開心啊,活生生把咱說得跟個騷蹄子一樣,該罰。” 大哥大口中的英妹子,也就是那位打扮冶豔的俏徐娘,搖了搖造型前衛的香菇頭說著,然後指指大哥大麵前的那杯酒:“這算厚道嗎?讓人家連乾了三杯,自己的卻一口也沒喝,留著養魚呀!”
“呔,我林忘川豈會這樣欺負後生晚輩?既然你這麽說,一句話,我乾!”
當下這垂眉鷹眼闊鼻金魚嘴的國字臉前輩把瓶黃澄澄的紹興一飲而盡,半滴不漏,喝完連大氣都不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