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長衫(求月票)
正午時分,天下著毛毛雨。在紹興縣城的一間小酒館裏,掌櫃的懶洋洋的瞧著外間的細雨,那麵上帶著些愁容,也難怪他會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這巡撫大人要辦什麽警察,在杭州城建起了什麽警察學校,街上的生意鋪子都要繳納什麽“治安捐”,這酒館自然也要交這個“治安捐”。
“哎,什麽新政,我看就是變著法兒撈銀子!”
也難怪掌櫃的會如此抱怨,現如今各地推行什麽新政,練什麽新軍,可新政也好,新軍也罷,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堆起來的,這銀子從那裏來,當然是從老百姓身上征來的,這官府成日變著法子加稅,又如何能不讓人發愁。
那位剿了杭州亂逆的袁大人上任後,先是征了善後捐,說是用於浙江善後,然後又征起“衛生捐”,於城中建起了什麽公共廁所,這兩件事倒也算是好事,畢竟前者讓城內的流民稀少,後者讓夏時城中的臭味消散,就連積上幾十年、上百年的垃圾也被清理一空。現如今這浙江的事兒袁大人是辦了不少,可是銀子卻也少征,每一筆捐納瞧著不多,可若是加在一起那也不是個少數,尤其是他這樣做小買賣的,那稅捐更是一天甚過一天。
而更讓人發愁的卻還是這生意,外麵下著小雨,這生意相比往日自然冷清許多,小店裏有兩個布販子正在喝酒談天,除此之外,也就是屋簷下站著一些避雨的人,冷冷清清的生意。隻讓掌櫃的整個人完全沒了一絲精氣。
雖說看似沒有精氣神,可就在門邊閃過人影的時候,他還是覺察到了,果然又有人進來避開雨來了!還是一穿長衫的,定是一有錢的主顧。幹力氣活的有幾人穿長衫?正待招呼客人的時候,不過隻是轉個臉,原本還有些期待的掌櫃的臉色便是一變,來的雖說是個穿長衫的,可一瞧那模樣,便知道是個窮酸。
來得客人是三十來歲臉色憔悴的窮秀才。穿的雖說是長衫。可卻顯得有些破舊,雖說洗得很是幹淨,可那上麵卻又帶著十幾個補丁,不過就是一窮酸秀才罷了。
像這樣的窮酸秀才,掌櫃的顯然已經見慣了。實際上在紹興像這樣的沒考上功名的秀才,這麽些年積下來,再怎麽樣也有幾千人,可現如今秀才不如狗,莫說是秀才,縱是考上了舉人又能如何?過去中個舉子還能當年師爺,可現如今那……這師爺也是沒人要了!
懶得招呼這窮酸客人的掌櫃把眼皮一搭的時候,窮酸秀才三腳兩步。奔進店中,伸手拍拍身上雨水,就在兩個布販外首一張空桌坐了下來。
掌櫃的可以不招呼客氣。可夥計卻需要招呼,那見慣了世麵的的夥計雖說倒了杯茶送去,點頭招呼道:
“先生請用茶。”
可那語氣裏卻沒有任何恭意,窮秀才敢情走得又渴又累,取起了茶杯,一口喝幹。笑了笑道:
“夥計,麻煩你再給我倒一杯。”
雖說有些不情願。但夥計還是擠出些笑說道:
“先生不用客氣。”
轉身又替他倒了杯,放到桌上。一麵問道:
“先生要吃些什麽?”
窮秀才眼睛朝著兩個布販的桌子溜了眼,然後笑說道:
“給我盛一碗米,放兩片鹹菜就好。”
果然是個窮秀才!
不過就是一個大子的生意,可生意再小,那也是生意,更何況,這小酒館原本做的就是這種小生意。
不一會,夥計端著盤子送來了一碗米飯和一碟鹹菜,麻利的放在桌上後笑道
“先生,您慢用……”
不一會,吃完了那碗米碗窮秀才咂咂嘴角,望著夥計笑問道:
“小兄弟,在下有一件事,要向你打聽……”
哦了一聲,夥計陪笑問道:
“先生要打聽什麽事呢?”
窮秀才瞧著的夥府笑問道:
“在下要打聽一個地方,就是那個北洋公司的商行在什麽地方?”
咦……就在掌櫃的被這窮秀才的話給吸引時,門邊卻傳來一個話聲。
“這位仁兄,可是準備去那報考東北師範學校?”
丁子目邊走邊問道,相比於正吃飯的這人,他身上的長袍雖同樣顯得有些破舊,可卻沒有補丁,這倒是讓他不至如其一般落魄。
而那掌櫃的一聽這兩窮酸是去考什麽師範學校,那眼晴頓時冒出羨慕之色來,也難怪會這般羨慕,最近一段時間若是說於江浙一帶什麽最是引人,恐怕就是東北師範學校、行政學校等東北總督府官辦學校的招生了,可無論是行政學校也好、東北大學也罷限定的年齡都在24歲以下,若是當真如此年青,恐怕更願意從事科舉之道。
可相比行政學校、東北大學等院校,這師範學院卻不同,其非但招生極多,且對年齡要求極寬——35歲,實際上便是大上六七歲隻要不是太離譜,總能報得上名,如若能考上師範學院,那學校非但包吃住,每月還發四塊錢的津貼,僅憑這津貼便足以養家糊口。可真正引人之處,恐怕還是半年後畢業,其即可任小學助教員,一個月能掙十塊錢!
這十塊大洋的薪酬,不知蒙了多少雙眼睛,就是這城裏的不少私塾先生都去了東北,逼的一些私熟裏都沒了熟師,畢竟這熟師一月才二三兩銀子罷了。十塊現大洋,別說是旁人,就是掌櫃的自己瞧著也有些眼熱。
雖說路遠了點,而且又是關東苦寒之地,可這年月可不比過去,與其在家裏這般熬著,還不勝現在離開這鳥地方,沒準非但能謀個生計,還能轉來機運。現在這些個窮酸當真是轉了運了。再轉運又能如何?不還是背井離鄉的嘛?但凡家裏有口飯的人,誰會遠赴他鄉?
心底這般一尋思,掌櫃的倒也平和了許多,那些許眼熱勁頓時也消於無形了。
“哎呀,難道仁兄亦是如此。那不若你我同去如何?”
李雲山連忙起身客氣道。
隻是瞧著彼此身上的長衫和那麵上的憔悴,同病相憐的兩人便迅速熟悉了起來,不過隻是杯茶的功夫,同樣落迫的兩人便仁兄賢弟的稱呼起來。
雖隻是泡著茶葉末的茶水,可瞧著兩人在那喝著茶,掌櫃的便一陣心痛。茶也要煤球來燒不是!現如今這煤球的價格可比過去高了好幾十文錢那,雖說這茶都是用煤球的餘火燒的,事先裝在暖水瓶裏頭,可無論如何,那都是錢不是。
於是心痛著煤水的他便連咳數聲。得了暗的夥計連忙跑去擦起了桌子來,夥計接連擦了幾下桌子樣子,讓這兩人品出了味來,便知這是掌櫃的在趕客了,無奈的歎笑一聲,心知自己為人所輕的兩人,倒也沒有去理會什麽有辱斯文,實際上早就斯文掃地的兩人何時又曾計較過這些。便匆匆離開了這小飯館,頂著雨往那北洋公司的商行所在走去。
“哎呀,原本為兄還以為若是去了北地。隻身一人總是太過孤單,現在有賢弟相隨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似乎對於李雲山來說那報考師範學校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全然忽視了那師範學校入學考試的淘汰比例雖不高,可卻也達到三比一。雖是如此,在他看來這考師範總比考舉人更簡單的一些。
“往後還請錦綸兄多多照顧……”
丁子目恭維讓李雲山一陣得意,得意時又關切道。
“不知子房老弟算術如何。恐怕子房還有所不知,這師範學校考試首重算術。對文章雖有要求,可若是算術過人。這文章之分亦可適當降低……”
雖說李雲山未曾考過,但卻從一位正於東北師範學校的同門師兄弟那裏得知了這入學考試的“竅門”——重數學,而輕視文章。
“哎,說起來,當真是有辱學問,這從古至今,焉有不看文章,而看算術者……”
唇間的微詞卻不妨李雲山繼續往前走著,已經年過四十他,早已絕了科舉晉身魚躍龍門的心思,這報考師範學校,不過隻是為生活所迫罷了,隻是為了糊口而已。
實際上非但李雲山如此,就是在過去的四個月中,東北師範學校於關內各省招收的四期多達五千餘名師範生一般,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為生活所迫,甚至心底還帶著對所謂的“速成師範”的輕視,但這並不妨礙那些人投考師範學校,
“……”
鬆開校服衣領上的紐扣,孫國維的額頭上忍不住又冒出些汗珠來,雖說奉天的秋風已經有些涼意,可他額上的汗珠卻沒有任何虛假,而手中的鉛筆,更是在紙上抄寫著英語單詞,並用生硬的漢語注音朗讀著這些英語。
作為東北速成師範第一期學員,已經三十九歲的孫國維從不覺得數學有何難,原本他就極好數學,現在亦能講出蒸氣機,五大洲諸如此類的社會科學知識,師範的數學、科學等書本若是仔細看了,不見得比寫八股文章難。
真正難的是什麽?恐怕還是要數外語,不過外語並不是速成師範的必修課,實際上,學製隻有半年的速成師範所教授的是拚音、數學以及科學,僅限於四年初小所學的基本知識。
對於像孫國維這樣的曾考取過秀才的讀書人來說,隻要稍加學習即可學會並掌握這一切,甚至相比於學習,對這些童生、秀才出身的師範學員來說,最為困難的恐怕還是體育課,於他們看來,那以隊列、投彈、跑步、跳遠等運動為主的體育課根本就是是有辱斯文,可那不過隻是麵子之爭,習慣了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正如同他們習慣了師範學校中的那種兵營式生活一般,同樣也習慣了每天排隊進行隊列等軍事訓練,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行為方式因為這種習慣而發生了許多變化。在他們看來,他們隻是在這裏學習,等待著畢業後的糊口之業。
正因如此,對於絕大多數學員而言,他們所考慮的隻是畢業後的分配問題,而那則是抽簽決定的非人力所能抗。相比於那些等待畢業,以後隻需每年暑假再培訓兩個月,每月教書既能掙上十塊錢的同學們,孫國維卻不想終身做一名初小教員。
實際上,這種不甘心正是人類文明不斷前進的原動力,孫國維恰就是那種“不甘心”“寂寥無聞”之人,過去考上秀才的是這樣,現在來到師範學校也是如此。也就是來到東北師範學校之後,他才知道除了速成班之外,當初考試成績優秀者,且年齡在30歲以下的,都轉為一年製、兩年製的長期班,他們畢業後將會是高小、以至初中教員,薪水待遇更遠高於初小教員。
盡管速成班的學員也能報考長期班,但年齡卻製約了許多人,畢竟不少人年齡都已經超過三十歲,孫國維同樣也是如此,年齡是他進一步發展的界限。但是他並沒有認命,在一番考察後他看到了另一個機會——若有外語特長者可放寬年齡。
而所謂的外語特長,就是速成班的英語考試時名列前茅,如此他便可以向學校申請高小英語考試,以表明他的外語特長。換句話來說,隻要他能通過高小的英語考試,就能進入長期班,接受一年的培訓後,成為高小教員。
相比於初小教員,建於城中市鎮的高小最吸引孫國維的地方,並不僅僅隻是高小教員較高的薪水,而是高級小學中的設施更完備,更容易引起督學的注意,也許如果走運的話他有機會擺脫教員的身份,成為督學或教育專員,從而實現他晉身官場的夢想。
人總有許多夢想,對於“被迫”成為教員的孫國維來說,晉身官場才是他的人生夢想,而現在所有的一切不過隻是他為實現夢想奠定的基石罷了。
“哎,還有兩個月就要畢業了,要趕緊學……”
心下這麽一想,孫國維連忙拿起那本用漢語流音的英語課本,繼續朗讀起來,頓時那一口生硬的帶著河南口音的“中式英語”又一次於這校園中回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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