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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忠犬(求月票)

  天空中的一道閃電隻使得沉幕中紫禁城上瞬時變得的通白,伴著那閃電,一場初夏的大雨瞬時便下了下來。


  此時養心殿,似乎也如這道霹靂一般,那一道道驚雷隨著跪伏於地上的言官上奏,不斷的於眾人心底激蕩著。


  “……其罪之五:於朝鮮宗藩大建前朝之祠,大興祭祀,蠱惑藩邦臣民之心,此等忘恩、亂國之舉,其罪當誅!”


  跪於殿中的閆崇年雙手捧著奏折大聲彈劾時,醇親王、慶郡王以及禮親王無不是垂首而立,至於如軍機大臣張之萬、孫毓汶等人卻是後背冒著汗,至於如翁同龢等人則是神情惶惶的聽著閆崇年的彈劾之言。


  曆數駐朝鮮統監唐浩然十大罪!

  今個這養心殿算是熱鬧了,言官以彈劾他人為晉身揚名之道,這大清國但凡是個大員,又何曾有人未遭彈劾?可是這字字誅心的彈劾,卻著實嚇了人一跳。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杭州那邊還在那說道著“滿漢畛域”挑動地方疆吏漢臣的不臣之心,這邊倒好,立即有人撞到槍口上——唐浩然自己撞上去也罷,被閆崇年這個六品言官彈劾也好,總之這下朝廷怕是要……


  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閆崇年全不知軍機大臣們在想什麽,此時他整個人完全被那胸腔中的慷慨激昂所籠罩,似乎他將是一言為國去一大患一般。


  昨天,倉皇逃出朝鮮的二弟回到京城後,第一件事便是將其在朝鮮目睹的一切告訴了他,而閆崇年立即意識到這是他的機會。機會!對言官來說,彈劾高官是唯一的晉身之道,他曾彈劾過許多大臣,可那些個地方大員,朝廷又豈會輕易處置。至於那唐浩然,於朝鮮倒行逆師之舉,他亦曾多次彈劾,甚至結下怨來,可最後還是被北洋衙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權臣如此跋扈讓忠心耿耿的閆崇年焉能受之,他一方麵痛恨疆臣跋扈。另一方麵卻又為朝廷衰弱如此,而心憂不已,每每想到皇上和朝廷竟然受漢臣脅迫,總是默許他們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維持局麵。更是痛心疾首狀的難以自抑,主辱奴恥,心有所恥的他自然一直在等待著機會。


  而現在二弟從仁川帶來的消息,卻讓他看到了機會,這唐浩然是想造反啊!現在這廝都想造反了,他李鴻章還能說出什麽話來?他李鴻章不是自許是大清的忠臣嗎?非得看看現在,他還拿什麽保他唐浩然!


  可以說,正是因為懷揣著為國除奸的心思。才使得閆崇年在上折彈劾時,並未與他人商量,以至於那些個大臣們這會也無不是被他的“擅自妄為”嚇了一跳。醇王被自家門下的這個奴才嚇到的時候,心下一亂,卻是不知該如何應對此事,這幾宗大罪可是樁樁死罪,至少擱大清律裏頭,那都是死罪!


  可問題是。現在這年頭,誰還拿大清律當成回事?這唐浩然看似隻是一個駐朝統監。甚至連疆臣號都排不上,可問題是。北洋衙門卻保著他,正如同各地總督保著門下親信一般,想動他唐浩然,非得經北洋衙門不可。


  現在閆崇年挑出這件事,又該如何收場?但在另一方麵,醇王卻又意識到,這或者是考驗李鴻章的一個機會,畢竟,現在這些個漢臣,可靠不可靠,這還是兩可之事,心思如此思討著,醇王便選擇了沉默,垂著眼簾不予說話,旁人見醇王如此,自然也都垂著眼簾起來,任由閆崇年在那裏的如跳梁小醜的表演著。


  “其罪之六:違以祖宗發製,自行剪辮,以至於朝鮮國人無不是效仿,致使綱常失亂!以《大清律》,其罪當斬!”


  跪伏於地的閆崇年此時甚至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在這一瞬間,他與史上那些言官一般,不惜已身彈劾奸臣,以為朝宮廷江山,以為萬世之表。


  “其罪之七:改以祖宗軍製,假練新軍之名,操弄軍製、把持新軍,其心不詭!”


  “其罪之八……”


  此時整個養心殿上隻能聽到閆崇年的話聲,偶爾的人們會隨著他的話聲將視線投在他的身上,看著那張瘦削的臉上胡須隨著其講話一動一跳,那副慷慨陳詞狀,卻是顯得好不激昂。


  坐在龍椅上的光緒隨著閆崇年的話語,那張蒼白的臉上卻是早不見一絲血色,那胸膛不知是不是因為惱怒而劇烈起伏著,若是離近了看去,可以看到光緒緊握的手指關節煞白,完全暴露了他心間的氣惱。


  曾幾何時,他曾視唐浩然為股肱之臣,甚至曾將唐浩然統監之朝鮮視作“朕之薩磨”,可此時他整個人卻完全被唐浩然於朝鮮種種棄國背群的逆舉給驚呆了。


  雖說其中一些罪責過去還有人為其開脫,想來到也不覺有異,畢竟對於唐浩然來說,他需要鞏固藩蘺,對其設明祠一事,朝廷到也接受了,畢竟那朝鮮人至今心懷皇明是眾所皆知之事,隻要能鞏固藩蘺,設立明祠又有何妨,可現在將其所辦一樁樁一件件差事加以連通,卻使得光緒頓時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唐浩然從始至終都不是大清國的忠臣。


  唐浩然於朝鮮處心積慮所辦之事,不是為了大清國,而是為了謀大清國的反!如此處心積慮,何以能忍!

  “其罪之十:杭州陷匪後,朝鮮國人受其蠱惑,言必稱杭州逆眾為“義軍”,為其募款,並遣以兵勇以作支持……”


  終於曆數完十大罪的閆崇年,把再一次伏於殿中,語間怒顫的繼續彈劾道:


  “如上所述十大罪,奴才請皇上下旨誅唐氏九族!非不誅唐浩然九族不能正朝廷之法典!”


  誅唐氏九族!

  這一句話方一道出,隻引得所有的漢臣無不是渾身一顫,他們無不是麵麵相覷的互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神中的恐色。


  這一句話之所以會讓眾人心生恐意。恐怕還是因為打從道光年之後,這大清國雖說誅過逆黨的九族,可卻再無誅大臣九族一說,甚至別說是誅,就是處以極刑亦需反複斟酌。以免生變亂。而現在閆崇年卻一語請誅唐浩然的九族,若是這事成了真,那將來大家夥若是淪了難,那可不就……


  可這會卻沒有人敢說話,畢竟這閆崇年曆數十罪,無不是罪罪誅心。若是這時為唐浩然站出來說話,不定會給自己招來多大的麻煩,更何況現在……瞧著一旁的滿臣,瞧著那些人因“杭州匪亂”對漢人生出的防犯之心,漢臣們無不是把眼皮一垂卻是不再說話了。這時候說什麽?還是明者保身的好,他們這些朝臣,可不比地方疆吏,說起話來自然沒有他們那般硬氣。


  “奴才請誅唐浩然九族,以正法典!”


  站出來附和閆崇年所奏的啟秀,這位出身正白旗禮部侍郎,在得知杭州逆黨殺盡滿城旗兵後,便於朝中大肆宣揚要屠盡杭州亂逆。這會一聽朝廷委任的大員居然有不臣之心,立即第一時間站出來附和。


  “不誅其九旗,恐將引他人群起而效之!”


  見有人開了頭。立即引得一片附和,其中雖說不管漢臣言官,但相比之下那些地位不顯的滿人廷官,更是一個個氣急敗壞的叫嚷道。


  “奴才請誅唐浩然九誅!”


  “非誅其九族,不可正法典!”


  一群奴才們在那叩著頭,群情激憤的請誅唐浩然的時候。醇親王以及禮親王世澤卻垂著眼簾不願意說話,領班軍機這般不表態。立即引得眾軍機大臣無不是沉默著,至於清流又因翁同龢等人的沉默。而陷入沉默中,一時間,這養心殿中的氣氛隻顯得有些古怪。


  有人喊殺,有人沉默。


  就在這氣氛越發詭異時,卻有一個滿臣站了出來,是捐班出身的刑部侍郎端方,隻見他走出來大聲說道。


  “皇上,奴才以為朝鮮統監唐浩然雖有負君恩,然其本心皆是為朝廷,如……”


  不待端方把話說完,卻聽到龍椅上傳來一陣冷笑。


  “好一個雖有負君恩,本心皆是為朝廷!”


  心間早被杭州逆亂和唐浩然之事給折騰的壓著一團火的光緒,這會聽著端言的話,便怒視著他,又冷笑一聲說道:

  “以你這奴才這麽說,當年吳三桂莫非也是為了朝廷!”


  端方被這尖刻的譏諷刺得渾身一顫,自覺有些站不住,忙再次伏跪下去,頭也不敢抬的說道:


  “奴才以為,以為,閆主事為求晉身,而不擇手段,當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不應追責地方,如……”


  頭上冒著汗的端方原本想說朝廷嚴查此事,必遭疆吏離心的他話到嘴邊才意識,這話不能說,至少不能當著眾臣的麵去說,於是便臨時改口道。


  “如為有心賊眾利用指以“滿漢畛域”,進而愚惑無知百姓……”


  “滿漢畛域”!

  光緒的語氣象結了冰,盯著殿中的奴才和大臣,曆聲說道。


  “朝廷本無畛域成見,不過是無知者恣意揣度而已,為亂逆所汙蔑,端方,你為朝臣,焉能不知!”


  眾臣眼見光緒的臉上一紅一白,那惱怒的模樣,隻讓眾臣心底無不是一顫,無論如何,眼前這坐在龍椅上的都是皇上。


  “皇上,端方出於旗籍卻不知報效,奴才請罷端方之職!”


  先被被端方指責為“不擇手段”的閆崇年立即趁機大聲再彈劾起來,此時他這個旗下包衣奴出身的奴才,卻是全比端方這樣的奴才更加賣力的表露著自己的“忠誠”。


  似乎像是為印證自己全無畛域成見似的,光緒盯著跪在殿中的端方。便大聲叫道:


  “來人!”


  幾個侍懷就守在殿外廊下,聽命應聲而入。


  隻聽到光緒厲聲喝道:

  “革去端方頂戴花翎!”


  “紮!”


  皇上的處置隻讓端方臉色煞白,擺手止住了撲上來的侍衛,用細長的手指擰開珊瑚頂子旋鈕,取下那枝孔雀翎子一並雙手捧上,又深深伏下頭去說道:

  “罪臣謝主隆恩……”


  待到端方被侍衛押出養心殿後,隻聽到光緒又看著眾臣,盡管軍機大臣、大學士們都保持著沉默,心底因唐浩然的“不臣”而心惱非常的他,盯著禮親王世澤問道:

  “禮親王,朕現在問你,以唐浩然之罪,當然如何處置!”


  皇上的話說得這麽突然,又這麽令人心驚,使世澤一愣,雖說自己是皇家的遠親,可論輩份皇上可還他稱他一輩,這會喊銜不喊其它,皇上這是什麽意思,細心地在心裏品著,過了好大一會幾才回答說:


  “奴、奴才以為這朝鮮統監藩邦,朝中對其多有不解,若朝廷欲整頓統監府之責失,當先召唐浩然回朝奏對,再差幹員往朝鮮巡察,若其確有罪責,自可以國法論處。若其所為確是因鞏固朝鮮藩蘺所行,而所奏種種不過隻是失查之舉,奴才以為,屆時當斬閆崇年以謝天下!”


  雖說作為領班軍機大臣世澤平素不怎麽發表意見,可這般話說的到也算老成,尤其是那最後一句話,更是透著狠意,殺一個地方大員或許是引漢臣心警,可殺一個言官卻可平息地方疆吏之怒,更何況這言官還是在旗奴才。


  “皇上,奴才……”


  禮親王的話隻讓閆崇年渾身一顫,連忙跪拜下去,猛然咬牙叩頭道。


  “奴才所奏十大罪樁樁皆實,皇上大可派員巡察,若奴才所奏有虛,奴才自甘願伏首!”


  這會閆崇年倒也光棍,他盯著禮親王質問道。


  “既然禮親王所言,那報紙上募捐之言,百姓集會募捐,隻是其唐浩然失查所致,以奴才看到無須派員巡察,朝廷早先已派員往朝鮮巡察又能如何?”


  閆崇年自然不會忘記李鴻章派去朝鮮的兒子於奏折中為唐浩然的美言,他李經述都能為唐氏所用,更何況他人?為了升官閆崇年可以用其它人的腦袋,他自然更不會介意請拿別人保住自己的腦袋。


  “所以奴才以為,可令唐浩然將報上所羅為匪逆募捐之人,具解往京城,以正刑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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