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事實上,趙蕎那小身板兒比賀淵預料得還要經不起“造”, 還沒等到天黑已就疼得齜牙咧嘴。
畢竟以往趙蕎用水連珠多是為玩樂, 雖有時也會一次打出幾十上百發銅彈, 但通常都是打個三五下就歇會好半晌,甚少一氣兒連擊二十幾次的。
最重要的是,以往用水連珠時, 她三弟趙渭都會提醒她加穿肩帔軟甲, 而今日她隻不過一襲夏衫武袍。
實打實受下連擊二十二發銅彈的後坐力, 這事真不是開玩笑。
剛開始時趙蕎隻覺有些疼,等過了大半個時辰後坐下來吃飯時,她已經疼得拿筷都費勁。
“你肩真一點都不疼?死撐的吧?”趙蕎頗為不甘心地覷向慕映琸。
慕映琸氣定神閑地笑望她忍痛的眉眼:“真沒死撐。我們平日武訓磕磕碰碰比這厲害多了,這點疼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雖說慕映琸的身形乍看來是那種少年人獨有的單薄瘦削,但他畢竟自幼習武,又在北軍曆練一年多, 再怎麽也比趙蕎皮糙肉厚、骨硬扛“造”。
“說起來,你今日是被那兩位將軍氣得上頭了?你不習武,身板到底柔弱, 就算要給大家演示換彈匣,那打個三五發就換不是一樣麽?”這事慕映琸心下也嘀咕好一會兒了,總覺趙蕎方才連發二十二彈實在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今日這演示我不是被氣到才突發奇想,”趙蕎放下筷子,抬手按住自己的肩,頗有幾分嫉妒地又看了他一眼,才接著解釋, “你別光瞧著這幾日大家都很配合,仿佛就隻有曹興、連瓊芳兩位將軍不服。其實還有許多人對我倆並非徹底信任,對軍務革新也不是毫無質疑的。”
她雖大字不識,許多事上未必能講出什麽高深道理,但終究常年混跡市井,見慣浮生百態,在“觀人攻心”上自有一套。
此次神武大將軍府推行軍務革新,歸根究底還是年初被來訪的茶梅國使團火器普及程度驚到,步子邁得有些急,沒有花太多時間與精力向各軍府深入解釋此舉的必要與迫切。
所以各地軍府雖都依令派人進京受訓,實際卻各有顧慮甚至質疑,隻是大多數人沒有像曹興與連瓊芳那般擺在麵上而已。
“軍中慕強,許多事掛在嘴邊不如亮在手上。今日這出,我原本打算再晚幾日,等帶他們真正實際演練時才行動的。”
不過下午她在向曹興、連瓊芳發難後,察覺其餘人也明顯受到震動,她正好在氣勢上占據絕對上風,於是便趁勢而為,在沒有防護裝備的情況下倉促提前了計劃。
成效可謂顯著。
他們通過趙蕎這個活生生的例子,真正明白了增加火器營這個軍種的意義所在——
一個弱質纖纖、平日裏四體不勤的小姑娘,在將火器運用自如後,都能做到百步穿楊,若換成整建製訓練有素的神機手,那將是何等威力?!
而且,類似趙蕎這般纖弱資質都能操控火器,這意味著神機營的兵源限製比傳統軍種小了許多。若遇戰爭陷入非常態勢,臨時征兵的對象就不必像以往那樣困囿於身形、力量等諸多因素,可做為補充兵源的範圍驟然倍增。
但凡有戰場經驗的將領都能想到這是多麽驚人的優勢。
所以曹興當場逆轉態度,其餘人等也在解散前的答疑時間裏,一改前幾日那種“沒有什麽要問的,你們怎麽說就怎麽是”的態度,認真向趙蕎、慕映琸提出了幾個實質性的疑問。
例如,在選拔火器營成員時,對身體資質的要求應更側重“敏捷”還是“魁梧”;在將火器應用到實戰時,應更強調“單兵奇襲”還是“小隊協作”,等等。
此類問題雖明顯超出趙蕎的經驗與學識範疇,大部分問題她都給不出很切實的答案,但她知道他們不是故意為難,而是真正打從心底開始認可這次革新,並開始權衡後續事宜了。
這對整個軍務革新來說都是一個非常良好的信號。
慕映琸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認同地點頭,卻還有一事不解:“其實你沒必要下這麽大‘血本’,不惜親自遭罪去讓他們真正認同此次軍務革新。說到底,這是神武大將軍府與兵部的責任,陛下與鍾離將軍交給你的任務,隻是教會這六十三人使用火器而已。”
趙蕎這麽做,固然讓所有人徹底認同了關於火器的軍務革新,對接下來半年的訓練也有一定促進作用,於她本人來說卻不是非走不可的一步。
說穿了,隻要將這些人都教會,昭寧帝許諾她的封賞就板上釘釘,而她多花的這份精力並不會得到額外表彰,算是吃力不討好。
麵對慕映琸的不解,趙蕎輕輕按住自己腫脹灼疼的肩,笑道:“賀淵看著我呢。”
她沒有太大的野心和抱負,更沒妄想借此躋身朝堂。隻是想讓她的心上人看到最好的趙蕎。
想讓他將來可以驕傲地對所有人炫耀,我的心上人,身上有光。
就像她向旁人炫耀她的心上人有多麽出色時一樣理直氣壯。
*****
因為肩疼導致手抖抖索索,這頓飯趙蕎吃得頗為狼狽,最後一個離開飯堂。
拖遝著步子回到“邀月醉星閣”,一進大門就見賀淵正等在樹下。
她慢吞吞走過去在他麵前站定,略仰麵衝他笑彎了雙眼:“真奇怪,方才還疼得厲害,瞧見你就不疼了誒!”
賀淵麵無表情地垂眸睨她片刻,倏地伸出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右肩輕輕一戳。
疼得趙蕎倒吸一口涼氣退後兩步,白著臉瞪他,咬牙切齒:“賀逸之,你是禽獸嗎?!”
她知道他定會心疼,好心好意忍痛寬慰他,他不領情就算了,還喪心病狂“專戳痛處”,非要揭穿她才罷休。
“不是說瞧見我就不疼了?”賀淵沒好氣地白她一眼,這才上前扶住她,“再狂嘛。叫人取個肩帔軟甲能耽誤你多大會兒功夫?就非得趕那麽片刻?”
他是氣她明明疼得厲害,卻還想著強裝無事寬他的心。也是氣她今日遇事急於決斷,沒有顧惜自己。
“那會兒我見時機剛好嘛,”趙蕎知他心意,倒也沒著惱,捂著肩膀邊走邊解釋,“一鼓作氣勢如虎,這道理你懂的吧?等我讓人回來取了肩帔軟甲穿好,他們就回過神了,那我的震懾力就銳減,還顯得一點都不威風。”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賀淵當然是懂的。但自己的小姑娘自己心疼,這真沒法子。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一個小藥膏罐塞到趙蕎手中:“方才連瓊芳將軍親自送這個藥膏來,你沒在,我就替你收了。據說這是原州軍特有的化瘀藥膏,比尋常方子多了鎮痛的效果。”
趙蕎拿起那個藥膏罐子端詳片刻,笑了。
她是最後一個出飯堂的,連瓊芳不可能不知她還沒回來。特地挑她不在時來送藥,大約是有些抹不開麵子。
連瓊芳不像曹興那般拉得下臉,今日在演武場上並未做出什麽承諾表態,但送藥這個舉動就是和解示好,表明今後會好好受訓的意思了。
這讓趙蕎心中大石徹底落地,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連將軍有沒有講這個藥該怎麽用?直接塗抹就可以嗎?”趙蕎歪頭看向身側的賀淵,“塗抹時會疼嗎?”
“說得像不塗藥你就不會疼似的。”
賀淵嗤鼻,心疼又著惱地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揪了一把:“讓人給你塗藥時,記得叫她們幫你揉開些。疼也忍著,這樣藥效才更好。”
此次趙蕎是來辦差的,當然不能擺著架子自帶隨侍,眼下在邀月閣照應她日常瑣事的兩名侍女也是雁鳴山講武堂雜役官特地撥來的。
“哦,知道了,”趙蕎不懷好意地笑乜他,嗓音瞬間變為做作的甜膩,“逸之哥哥,我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賀淵萬分警惕地迅速離她三步遠:“並不是很想知道。”
“值此良機,我覺得我可以先還你一次‘嚶嚶嚶’了,”可惜趙蕎完全無視他的警惕與抗拒,笑得怪裏怪氣,“你跟我去邀月閣吧。她們給我上藥時,你就隔著屏風聽著!”
這想法果然很大膽。
賀淵霎時臉紅到脖子根,義正辭嚴地斥道:“不許胡鬧。”
“誰跟你胡鬧?我很正經的,”趙蕎笑嘻嘻湊過來,滿嘴胡說八道,“你看,我欠你兩次‘嚶嚶嚶’,你卻隻欠我一次‘疊山綾紅裙’,這樣總顯得你多逮了我一個把柄。你就讓我先還債一次吧,我保證這次絕對‘嚶’得嬌柔婉轉、梨花帶雨,讓你欲罷不能……”
有些事最怕一個“想”字,尤其是在這個處處透著旖旎曖昧的地方。
一時間,許多不合時宜的銷魂畫麵滿跑馬燈似地從賀淵腦海中無聲掠過,使他頓覺有股邪惡火氣躥遍四肢百骸。
自從前幾日“流鼻血事件”後,賀淵是愈發經不得她撩撥,很自覺地不敢在肢體、言語上與她太過親近,就怕自己忍不住會對她做些流氓事。
哪知這家夥不知死活,竟還敢主動來招惹。
這小流氓,大概是很想他死在這兒。
“趙大春,你才是禽獸吧?”
語畢,轉身落荒而逃。
*****
翌日下午回來時,賀淵神情別扭地遞了一張新的字據給趙蕎。
“看你受傷了可憐兮兮的,讓你一回,算你隻欠我一次‘嚶嚶嚶’了。這是新的欠條,你蓋章落印後,我就將之前那張欠兩次的還你。”
趙蕎先是茫然撓頭,接著狐疑地眯起眼:“昨夜我讓你來聽我上藥時‘嚶嚶嚶’,你明明沒答應,掉頭就跑了……”
見賀淵頰邊浮起詭異暗紅,趙蕎遽然瞠目:“不會是你跑走後又反悔,厚顏無恥地偷溜到邀月閣來聽壁腳了吧?!”
以賀淵的身手,確實做得到來去自如不被人察覺。
賀淵惱羞成怒:“我是那樣的人嗎?不信你問醉星閣的兩個小竹僮,昨夜我很早就睡了!”
趙蕎皺起鼻子哼哼道:“這其中一定有詐。你明明沒有聽到我‘嚶嚶嚶’,為什麽突然這麽大方,主動減免我一次債務?”
賀淵抬頭挺胸,目視前方。若不是臉紅得實在太不正常,看起來當真是一身的浩然正氣。
“當然因為我是個善良又正直的‘債主’。”
他昨夜確實沒有厚顏無恥地潛到邀月閣去偷聽她“嚶嚶嚶”,而是光明正大在夢裏聽她“嚶嚶嚶”了一整夜。
有句講句,昨夜她在他夢裏著實如她所言,梨花帶雨,嬌柔婉轉。
讓他欲罷不能。
關鍵是,他在夢裏不但聽了,還看了。。
還……這樣那樣了。
總之,最終的結果就是他今早天不亮就爬起來,做賊似地躲著醉星閣裏那兩名小竹僮,偷偷摸摸洗褲子、洗床單!
嘖,都怪這個小流氓昨日滿口胡說八道地瞎撩撥。
她若再這麽亂來,接下來半年裏,他和她中間必定有一個會“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