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心裏沉著事,趙蕎到寅時才睡著。
醒來已近午時, 不用照鏡子她都知自己眼睛有些發腫。
揉著發脹發酸的腫泡眼起身, 任由銀瓶幫著更衣梳洗完, 她才懶散地踱出院子來。
有小丫鬟來稟:“二姑娘,賀大人在門外站了一夜……”
“瘋了吧他?”趙蕎心累地閉起眼,歎氣, “宵禁後皇城司夜巡的人沒來過咱們門口?”
“來過的, 賀大人的金令可威風了!皇城司的人看了一眼, 問都沒多問半個字,直說不打擾賀大人公務,直接就執禮告辭了。”小丫鬟的語氣裏有股莫名崇敬。
了不起了不起,持身端正的賀大人都會“以權謀私”了!趙蕎以掌扶額:“這會兒沒在了吧?”
“沒。早上有幾個內衛的人來尋他,好像有很急的公務,他就走了, ”小丫鬟想了想,補充道,“賀大人讓轉告二姑娘, 說您讓他想的補償條件他已經想好了,回頭當麵來和您說。”
趙蕎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這意思,就是同意她昨晚說的那樣,將之前的事全做個了斷,往後就兩清了?
挺好的,就這樣吧。
*****
一連三日,賀淵都未再露麵。
而歲行舟的精神一日日肉眼可見地飛速好轉, 也不知是鮮於蔻的“多管齊下”幫了忙,還是他就該以如此詭異的速度恢複,總之是好了許多。
於是他同趙蕎約好,六月初三那日兩人一道進內城麵聖自首。
因趙蕎是無爵無官的皇家宗親,未奉詔卻想麵聖時,按大周皇律規製,需提前遞折子至專管皇室宗親事務的宗正寺,由宗正寺轉進內城呈至陛下或帝君手中,得到聖諭允準後才可成行。
於是她命人代筆寫了折子,於六月初一這日遞至宗正寺。
午睡醒來後,心不在焉的趙蕎與前幾日一樣,照例吩咐銀瓶備車去探歲行舟。
緩慢行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就要到歲行舟家宅所在的那條街口時,馬車突然停住。
銀瓶探頭進來,說話都結巴了:“二姑娘,是、是內城近侍、皇城司衛戍,還有……賀大人。”
趙蕎心中毫無來由地掠過一股“大事不好”的預感,頭皮發麻地打了個冷顫。
穩下心緒下了馬車後,在烏泱泱的攔車人群中,趙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端坐馬背的賀淵。
他端坐在馬背上的自姿儀仍是一群人中最挺拔肅正的,想看不見都難。
數日不見,他似乎疲憊至極,眼中隱有血絲。
不過,他沒說話,隻深深凝了趙蕎一眼,沒什麽表情。
內城近侍亮出皇帝陛下的金龍令:“傳陛下口諭:信王府二姑娘趙蕎頑劣滋事,屢教不改,特命即刻前往泉山禁足反省,由金雲內衛左統領賀淵親自看管,無詔不得擅離,聽候發落。”
這是什麽狗屎般的處置?
既無前因也無後果,含糊其辭,連具體是犯的什麽事都沒講,禁足多久也沒個準數,還賀淵親自看管?!
還有,沒聽過誰被罰是關泉山的!那地兒可是京中各家高門的溫泉別業所在,這算哪門子懲罰?!
趙蕎整個人都懵了,可每每她要開口發問卻總被人打斷。
臨了賀淵更是撈了她放在自己的馬背上,兩人同乘一騎就直直往泉山去了。
身後呼啦啦跟著一隊皇城司衛戍。
風馳電掣般的策馬行進中,趙蕎扭頭,大聲問:“賀淵,這到底怎麽回……咳咳咳……”
吃了滿嘴的風。
賀淵麵無表情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按:“閉嘴,現在不高興理你。”
你以為我就很高興理你?!
若不是被奔馳間的疾風堵住嘴,趙蕎真的要當場咆哮了。
*****
到了信王府位於泉山的別業已近黃昏。
賀淵率先躍身下馬後,神情平板卻動作溫柔地將趙蕎抱了下來。
她雲裏霧裏地隨他擺布,站定後才驚見阮結香與賀淵的家侍中慶都立在院中,兩人臉上雙雙寫著“我也不太懂發生了什麽”。
“賀……”
“隻要在泉山之內,你愛去哪兒都行。若你試圖擅離泉山,皇城司衛戍會將你抓回來,”賀淵似是疲憊至極,嗓音啞得厲害,“歲行舟那件事,陛下什麽都知道了。歲行舟午後已啟程前往東境,內衛右統領孟翱親自帶人‘護送’的,不必擔心。是信王殿下指名讓我在此看管你的。若還有什麽旁的疑問,待我明日睡醒來你再問。”
語畢,宛如回到自家一般,隨中慶上了二樓去。
這座別業在修建時就很搞怪,所有可以住人的房間是連在一處的環形“排樓”,二樓是主人們來時住的地方。
趙蕎喜好熱鬧,以往來時總是住居中那一間,這樣方便她跑出來和住在左右的家人磕閑牙。
而賀淵就直接進了她常住的那間房隔壁。
“什麽啊?”趙蕎是真的暈頭轉向,搭上阮結香遞來的手臂,“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在這裏?歲行舟怎麽又去了東境?”
“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我最多就比您早來半個時辰,”阮結香也是暈乎乎的模樣,“今早我與鮮於大夫還有留在歲大人宅中照應的那幾個人,不知怎的全睡沉了,將近午時才醒。之後就來了內城傳令官和皇城司衛戍的人,直接將我拎上泉山來。鮮於大夫則被‘聖諭臨時征召’,也沒說去哪兒,反正就給帶走了。”
聽起來很像是:歲行舟糊弄她說後天一起進內城麵聖自首,結果卻還是不想連累她。今早用什麽法子弄暈了所有人,然後自己獨自去麵聖?!
可是,以他那不高不低的官銜,也不能抬腳往內城去就被允見駕啊!
而且,有沒有誰來解釋一下,陛下臨時征召鮮於蔻那個三腳貓大夫做什麽?
以及,即便要清算她包庇與協助歲行舟的罪名,也沒道理不審一句就將她強行丟到泉山來吧?
還有,為什麽她大哥會指名叫賀淵在這裏“看管”她?怎麽又關她大哥的事了?!
趙蕎腦子裏全是亂麻:“真是要瘋!那你沒問中慶又為什麽在這裏?”
阮結香道:“問了,中慶也稀裏糊塗的,隻說他家七爺近幾日奉了陛下旨意忙什麽事,三日三夜沒合眼了。又說是咱們殿下派人送他上來照應賀大人的。”
趙蕎幾乎要被無數個疑問塞得顱骨炸裂,然而看起來是這裏唯一一個能告訴她真相的賀淵,已經非常莫名其妙地跑去補眠了。
還格外無恥地選擇了睡在她的隔壁。
*****
雖賀淵說了“還有什麽旁的疑問,待我明日睡醒來你再問”,可趙蕎哪等得到明日?
在中慶的數度阻攔與哀求下,趙蕎勉強忍到子時結束,便又來到賀淵的房門前。
叩門無人應,她便鍥而不舍地接連叩了好幾回,最後發展到……撓門。
房門倏地被拉開,門後的賀淵滿臉全是惱火的起床氣:“你貓兒變的麽?!”
撓門這種慘無人道的事都做得出來。
“來時你說若我有疑問,‘明日’可以問你,”趙蕎狠心地對他睡眼惺忪的倦容視而不見,理不直氣也壯,“子時已經過了,這會兒就是‘明日’。”
賀淵著惱地咬牙瞪她,奈何困得眼皮沉極,瞪了還沒到一個呼吸結束,就又快睜不開眼了。
他索性右臂一伸卷了她腰肢抱了個雙腳離地,後腳跟一磕將門給關上,單手將她抱起就往裏去。
“誒賀淵你什麽意思?!”趙蕎掙紮到麵目都快猙獰了。
“我都三日三夜沒睡了,你竟半點不心疼。”
賀淵將她按在床榻上,自己也躺了上去,長臂橫過她壓製住。
這一沾了枕頭,他的嗓音愈發沙啞綿軟,聽起來確實是疲憊至極了。
趙蕎的良心總算醒悟,兼之醒悟了些許羞恥心。“那,你鬆開。等你睡醒我再來找你。”
她隻是想來問些事,結果啥都還沒問,就被人擄床上來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不像話。
反正今日從出門開始,她遭遇的所有事都非常莫名其妙!
“閉嘴,睡覺。”他言簡意賅地說完,沒多會兒竟就呼吸平穩了。
趙蕎傻眼:“心真大,也不怕我半夜拿被子捂死你。”
她穩了穩心神,輕輕挪開他的手臂——
然而他的那手就像長在她腰上似的,根本挪不動!
“誒,賀淵,你到底真睡假睡啊?你以為你……”
賀淵的長指猛地扣進了她的指縫,緊緊將她製住。
他深呼吸好幾回,才沒好氣地啞聲飛快道:“廿八日有人向都禦史府舉告,說你與歲行舟在広嚴寺附近農家房宅中暗行‘希夷巫術’長達數。原本陛下命我先帶人暗中查實。歲行舟不知有人舉告,今早天不亮到都禦史府單獨麵見左都禦史紀君正,請紀君正直接帶他進內城麵聖,所有事都已向陛下說清楚。”
廿八那日?也就是賀淵在她柳條巷宅子門口站了一夜,次日早上卻被內衛的人尋去匆忙請走的那日。
難怪他一連三日沒再露麵,原來是被皇帝陛下派去暗查了。
而那歲行舟倒也不枉費做這幾年官,為了不牽連她,自己直接去找了監管京官、宗親言行的都禦史府,請有權隨時麵聖的左都禦史將他帶進內城去了。
趙蕎被賀淵這番解答定住,茫然眨了眨眼瞪著滿室黑暗,聲氣軟了些許:“所以,陛下選擇相信歲行舟說的嗎?”
“帝君在龍淵閣中尋到一些可以印證歲行舟所言的古籍記載。雖然聽起來真的很荒唐,”賀淵壓著困倦火氣嘟囔,“二位陛下沒得選信或不信的。若歲行舟真能帶回來那兩千人,陛下與帝君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覺得鬆原人一定信。”
“然後呢?為什麽我會被丟到這裏來?”
“然後,求你閉嘴,明日一定什麽都同你說清楚。”
賀淵無助又無賴地將臉埋進她的肩窩,長手長腳當做縛鎖,將她死死困在懷中,“阿蕎別鬧,我真的困。”
冷冰冰撒嬌最為致命。
哼哼唧唧,嘟嘟囔囔,讓人心都化成春日雲朵,暖烘烘,軟綿綿。
招架不住的趙蕎雖明明察覺他是故意跳過“她為什麽會被丟到這裏來”這個話題,卻還是選擇心軟妥協。
“行,成交,不鬧了。你先放開我。我保證,天亮之前絕對不再來打擾了。”
“不放,”他口齒含混不清地忿忿抱怨,“免得你待會兒又來撓門。”
犯困的賀淵當真沒有平時好說話,執拗得跟個土匪大爺似的,說一不二,絕不通融。
趙蕎簡直想剁手立誓,這輩子都不會再做撓門擾人清夢這種蠢事了!
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隻好強忍羞恥等他睡沉了再自救偷跑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