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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昭寧元年十一月廿九,冬神祭典第三日。


    近五十名刺客像是憑空出現在鄰水城的典儀台附近,展開了刺殺行動。


    因這日儀程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聖駕與民同樂”,在場觀禮的百姓眾多。


    刺客們短刀出鞘後,驚恐的百姓立刻混亂奔逃,場麵混亂到隨駕的皇城司衛戍根本無法展開防禦陣型。


    未免刺客殘殺或裹挾倉惶百姓,左統領賀淵一聲令下,最擅短兵相接的金雲內衛迅速穿過人群,與刺客展開一對一近身搏殺。


    這隊刺客出人意料地詭異,雖最後被盡數撲殺,但戰況極其慘烈。


    昭寧帝與昭襄帝君毫發無損,可金雲內衛死傷過半,左統領賀淵重傷昏迷。


    不知出於何種考量,昭寧帝下令封鎖刺殺事件的詳情,火速擺駕回京。


    十二月初十,聖駕回鑾。朝中對刺殺事件噤若寒蟬,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而在太醫官們全力救治下的賀淵,仍無醒轉跡象。


    ****

    黃昏,冬陽金暉斜斜透窗。


    趙蕎坐在床前圓凳上,按太醫官們的叮囑盡量對昏迷中的賀淵多說話。


    “陛下不許透露此戰細節。大哥隻告訴我,當時形勢棘手,皇城司衛戍無法展開有效防禦,若不是你果斷帶人出手,事情就不是如今的結果。他說,你和你的夥伴們很有擔當。”


    金雲內衛號稱“天子身側最後一把匕首”。


    說白了,他們的職責隻是保證陛下與帝君安全無虞。


    可在皇城司衛戍遭逢困境、無法周全庇護在場百姓的緊要關頭,賀淵帶人衝了上去,做出了本不必金雲內衛做出的犧牲。


    “大哥說,這是金雲內衛成建製六年來最慘烈,又最光榮的一戰,”趙蕎抬手抹去奪眶而出的淚珠,笑道,“這下沒人再說你是靠賀大將軍蔭庇了,高興吧?”


    賀淵的堂兄是柱國鷹揚大將軍賀征。


    大周立朝六年,累經兩帝,總共隻封過鍾離瑛與賀征兩位柱國大將軍,並由二人共同遙領天下軍府兵權。


    如此超然地位,足見這一老一少是如何戰功赫赫。


    今年三月,賀淵被昭寧帝拔擢為金雲內衛左統領時,朝中輿論很是嘩然了幾日。


    畢竟他才剛二十,過往資曆似乎也無亮眼之處,不功不過在金雲內衛做了三年小旗而已。


    這樣的情形,自有人在背後說他靠堂兄的功勳蔭庇,白撿這位高權重的左統領之職。


    但鄰水一戰後,絕不會再有人敢說這話了。


    “這位朋友,我沒看錯你,真是個人物。”趙蕎極力使語調保持輕快,像往常與他笑鬧時一般。


    然而床榻上的賀淵毫無回應。


    趙蕎抿唇,凝著他的麵龐發怔。


    這家夥可真是承襲了“灃南賀氏”在長相上所有的祖傳優點。


    哪怕此刻頭上纏著著刺眼的傷布,下巴隱有一層新生的淺淺青髭,纖長墨睫無力垂在下眼瞼處,看起來也絲毫不顯狼狽。


    淺銅膚色使他五官備顯深邃,側臉線條利落英朗。


    是人們想象中那種意氣風揚的俊美戰將該有的輪廓。


    他年歲不過二十,平素卻總板著臉做冷淡老成狀。


    有時明明心裏樂開花,兩眼亮得跟星星似的,卻還要硬撐著繃個冷漠臉。


    雖從沒問過,但趙蕎早就看出來,他是顧忌右臉頰有個淺淺梨渦,怕笑起來就讓人覺得不夠威嚴沉穩。


    她早想告訴他,其實有梨渦很好。


    笑時會顯出一種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明亮柔和,像仲春暖陽下迎風招搖的柳條。


    恣意舒展,撩人心弦。


    以趙二姑娘潑辣辣的性子,輕易真說不出這種酸文假醋的話。


    可若這人立刻睜開眼,隻要他敢聽,她什麽肉麻話都能說。


    趙蕎眨眨淚眼,傾身以指尖輕輕摩挲他的下巴。


    “隻要你趕快醒來,我甚至可以答應叫你一聲……那什麽。”


    以往他總委屈,嫌她大剌剌喚他“賀淵”不夠親昵。


    他有個隻家人親族才知的別號,是成年冠禮時起的,叫“逸之”。


    當初兩人互表心意時,他曾要她今後改口叫他“逸之哥哥”。


    這麽惡心巴拉的黏糊稱呼,趙蕎聽了差點沒當場打死他。


    “我很講信用,你知道的,”趙蕎難得軟聲軟氣,像個拿糖果哄小孩兒的怪姐姐,“若你這時醒過來,你說叫什麽就叫什麽。但這輩子就隻一次,過了這村沒這店啊。”


    可惜他還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就這麽自說自話好半晌後,天色已不早,再逗留下去顯然不合適了。


    趙蕎揉著眼睛站起來:“我明天再來。若明天你還不醒……”


    終究說不出什麽威脅的話。


    她輕咬下唇,紅著眼眶轉身離去。


    ****

    門外,幾名太醫官正小聲探討賀淵多日不醒的緣由。


    見趙蕎出來,幾名太醫官立刻停交談,齊齊圍了過來。


    其中一位叫韓靈的年輕太醫眼神最是急切。


    “怎麽樣?我的法子有用嗎?”


    韓靈是隨駕去遂州的太醫官之一,賀淵惡戰重傷被送回京的路上都是由他開藥、下針的。


    眼見賀淵脈象已穩,卻始終沒有醒轉跡象,韓靈自是比誰都急。


    趙蕎心下煩躁,忍不住遷怒:“我照你的法子一直同他說話了,根本半點反應都沒有。你那是什麽破醫術?!”


    韓靈抓耳撓腮,焦躁又尷尬。


    “賀大人是頭部受重創導致的昏迷。這人的腦子吧,它是個很複雜又很玄妙的……”


    “我又不是醫家弟子,別說些我聽不懂的,”心煩意亂的趙蕎惱火地擺擺手,嗓音軟了兩分,“你們快進去瞧瞧,我明日再來。”


    說完,在眼淚徹底無法克製之前,疾步離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趙蕎,怎麽能在陌生人人麵前掉眼淚?

    *****

    從賀淵家出來後,趙蕎並未回信王府,而是駛向柳條巷的某座宅子。


    她雖是個宗室貴女,卻並非飽食終日、混吃等死的金貴擺設。


    少有人知,她就是這幾年京中聲名鵲起的“歸音堂”主事者。


    歸音堂算個商號,名下有遍及多個州府郡縣的茶樓、酒肆二十餘處,又有七個常年走南闖北的說書班子,更辦著一份專講逸聞趣事的雜報。


    柳條巷這宅子是趙蕎賃下的,歸音堂的事務都在柳條巷內的這宅子中處理。


    前些日子她在王府養病,許久沒過柳條巷來,都是她的幾位得力助手在打點一切。


    “忙你們的,不必管我,”趙蕎向圍過來的眾人搖搖頭,“我找小飛問點事,叫他到南院書房來見我。”


    為了讓說書班子隨時出新鮮本子,也是雜報需要刊載各種新奇的市井逸聞,歸音堂各地掌櫃們會留心客人閑談到的各類大小消息,記錄下來傳回京中柳條巷這宅子裏。


    做為歸音堂主事者,趙蕎被戲稱為“大當家”,她手底下那幾個左膀右臂自就是“小當家”了。


    小飛是歸音堂的小當家之一,主要的職責就是歸總這些消息並甄別真偽、輕重,再將這些分配給說書班子或雜報用。


    因這些消息幾乎都是對市井閑談的記錄,三教九流之人嘴上沒把門,閑話中時不時就會透露點東西。小飛這人格外機敏,經常從零碎消息裏順藤摸瓜,扒拉出些驚人的秘辛。


    “二姑娘,您是想問鄰水冬神祭典上聖駕遇襲的事?京兆府發了榜文,不讓私自打探、議論這事,咱們能拿到的線索很少。刺客的身份,眼下沒個準確說法。”小飛坐在趙蕎對麵,不停搓手。


    趙蕎將麵前的熱茶盞推給他暖手用:“那些刺客是怎麽出現在典儀台附近的,這事有風聲嗎?”


    冬神祭典提前兩個月籌備,各地往遂州的大小通道上都設了哨卡,凡進遂州必定會被查驗身份路引,還會檢查隨身物品。


    到了遂州後,想進祭典所在的鄰水城,更需再經過十幾次的反複盤查。五十名帶著兵器的刺客,究竟是怎麽進了鄰水城的?


    “事發後,陛下立刻下令封口,近來遂州那頭還沒什麽關於這事的風聲。我叫那邊的掌櫃們留心著些,一有蛛絲馬跡我就稟報給您。”小飛雙手抱住熱乎乎的茶盞,“您不會是想……替賀大人報仇?”


    趙蕎扶額,垂眼看著桌麵:“我還沒那麽不知天高地厚。就想知道是誰幹的。”


    雖還不確定朝廷對“鄰水刺客一案”會做何應對,但賀淵吃了那麽大虧,以趙蕎那護短的性子怎麽會無動於衷?

    朝廷的人查案大都隻走明路,可江湖上三教九流暗門多,這種通路能查到的消息,有時比明路上來得直接且快速。


    小飛心領神會地點頭應下。


    見趙蕎似乎要走了,他忽地想起一事:“對了二姑娘,您前些日子是不是去明正書院幫四公子出頭了?沒真欺負人吧?”


    “那算什麽欺負人?嘖,”趙蕎眉心微蹙,“你怎麽知道的?”


    “那薑家小子有個姐姐在國子學讀書,想是對誰訴苦了吧?反正這些話最先是從國子學傳出來的。眼下您趙二姑娘在京中的惡名可又添一樁了,咱們要不要想法子還嘴?”小飛狡黠地眨眨眼。


    要說在市井輿論裏推波助瀾打嘴仗,歸音堂還能輸了不成?雜報上來一篇溢美之詞,說書班子再敲點邊鼓。


    多簡單的事。


    心上人還昏迷不醒,趙蕎哪有精神計較這些:“隻要話沒說到我麵前來,那就由得他們去。歸音堂的說書班子和雜報傳出去的大小事,都要盡量不偏不倚,這樣才真能取信於人。你別管這些沒用的幺蛾子,專心盤一盤鄰水刺客案的事!”


    “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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