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Part77-86秘密(5)

  他背過身,故意大聲說話掩蓋他一個小動作所發出的聲音:“寫了這麽多,算起來應該有兩萬多字吧,哦,堅持寫了大半年,這份毅力一般初中生不具備。”


  葉軍接口道:“是啊,他全校第一,自製力肯定比一般學生強多了。”


  “好吧,謝謝,我看過了,沒問題。”他把本子遞回給那名協警。


  協警剛拿過日記本出去,抖了一下,突然道:“哎呀,這日記怎麽破了半張?”


  他翻開第二頁,第二頁上少了個不大不小的角。


  嚴良道:“我以為本來就破了的。”


  葉軍立刻衝協警喊著:“給我找出來哪個混蛋撕的!這好歹也是物證,保管這麽粗心,如果以後凶器、指紋弄丟了,麻煩大了去了!”


  協警小心翼翼地離去,嚴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隨後,嚴良又道:“能否提最後一個請求,我想和朱朝陽當麵談一談。”


  葉軍狐疑地看向他:“您想和他談什麽?”


  “你放心,我不會再咄咄逼人了,你可以在旁邊,我隻是單純地找他聊一聊,了解他的心理。”


  85

  朱朝陽到了派出所,周春紅也跟來了,不過因為不是審問,說隻是聊一些其他問題,用不著監護人陪旁邊,所以讓她先去旁邊辦公室坐著。


  朱朝陽走進葉軍辦公室,看到他,立刻有禮貌地喊了句:“葉叔叔。”


  葉軍朝他微笑,給他倒水,顯然很喜歡這個孩子。


  隨後朱朝陽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另一張麵孔,遲疑了一會兒,道:“您是……您是那個人的老師,也是教數學的?”


  嚴良向他點頭笑了笑:“我們已經見過一次麵了,你好,小朋友。”


  葉軍很好奇嚴良居然見過朱朝陽,嚴良解釋那天在張東升家見過一次,卻想不到後麵會冒出這麽多事。


  朱朝陽道:“您數學太厲害了,看一眼就知道題目錯了。”


  嚴良道:“你也不賴,我是老師,天天和數學打交道,看出題目錯了不奇怪,你一個初中生,卻能看出高中題的錯誤,並在那個時刻偽裝張東升的學生,應對自如,這本事——”


  他還想說下去,葉軍重重咳嗽了一聲,意思是告誡他別說這麽露骨的話,嚴良隻好笑笑閉了嘴。


  朱朝陽聽到他說到一半的話,神色微微變了下,隨即連忙岔開話題:“您是大學的數學老師?”


  “對。”


  “您是哪個大學的?”


  “浙江大學。”嚴良回答道。


  “浙大!”朱朝陽瞬時瞪大了眼睛,“我最想考的是浙大,我最想讀的是浙大數學係!”


  嚴良不置可否地淡淡道:“看你以後的高考了。”他停頓一下,又道,“對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自己怎麽也想不明白。夏月普是怎麽說服張東升,讓他幫忙殺人的?”


  葉軍又咳嗽一聲,不過這次嚴良沒管他,而是很直接地盯著朱朝陽的眼睛。


  朱朝陽眼瞼低垂下去,低聲歎息:“我……我告訴過警察叔叔了,我也不知道。”


  “夏月普沒告訴過你嗎?”


  “月普……月普她隻是後來才告訴我,我爸……我爸出事了,是她和耗子先威脅然後說服那個人一起幹的,怎麽說服的我不知道。”


  “張東升肯定是不希望繼續殺人的,即便他們威脅他,他肯定也會想方設法找借口拒絕。他最好的辦法,是直接告訴你夏月普和丁浩的計劃,讓你阻止他們。他沒來找過你嗎?”


  “他不知道我家在哪。”


  嚴良笑了笑:“這回答不錯。”


  葉軍喉嚨都快咳斷了。


  可嚴良還是繼續問:“他們是怎麽讓你爸和王瑤中毒的?”


  “我和警察說過了,我不知道,月普不願意告訴我具體細節。”


  葉軍忍不住打斷:“嚴老師,事情都調查清楚了,不用問這些了吧?”


  朱朝陽看向了葉軍,聲音低沉地道:“葉叔叔,我也不想說了,我想做個正常人。”


  葉軍更是催促:“嚴老師,差不多了吧?”


  嚴良不管他,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他還沒說話,朱朝陽打斷他,祈求地看著葉軍,帶著低沉的哭腔:“葉叔叔,明天……明天報名了,我能去學校嗎?”


  “你放心,正常去上課,我們已經決定了。”


  朱朝陽低頭支吾著:“那……那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你說。”


  “我的事……我的事您能不能不要讓葉馳敏知道,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他露出驚恐的表情,“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我就徹底完蛋了。”


  “嗯……”葉軍不禁奇怪問,“怎麽了?”


  朱朝陽隨即把葉馳敏上個學期期末考試前一天,先冤枉他摔壞相機鏡頭,又自己潑水卻去老師那兒告狀,最後才知道是為了要影響他心情,讓他考試考不好的事說了一遍。還說葉馳敏如果知道了,肯定會讓他難堪的,他在學校就沒法待下去了。


  嚴良很仔細地看過他日記,知道日記裏寫過這件事,不過他壓根沒想到日記裏寫著的葉馳敏,竟然是葉軍的女兒!


  他抬起眼,一臉吃驚地看著朱朝陽。


  葉軍顯然沒有仔細看過日記前麵那些在學校的瑣事,並不知道這事。


  他聽著朱朝陽的講述,早已咬緊了牙關,等到講完,他頓時怒目圓睜,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嚇了另兩人一跳。


  他嚴肅地望著朱朝陽,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叔叔替小葉向你道歉!你放心,這事我替你做主。我保證葉馳敏再也不敢欺負你!你的事學校也不會有人知道,老師也不知道,你安心去上課。保護未成年人是我們警察必須的,假如哪天傳出什麽風言風語,你大膽告訴叔叔,叔叔一定會把造謠源頭抓出來!”


  他說完這句,滿臉怒火就往外衝。


  嚴良叫住他:“你做什麽去?”


  “抽煙去,下班再回去收拾死丫頭!”他大步向外衝去,幸虧他沒戴警帽,否則大概已經怒發衝冠了。


  嚴良回頭看向朱朝陽,目光很複雜,歎息著苦笑一聲:“你這麽厲害,你媽媽知道嗎?”


  朱朝陽一臉茫然:“什麽?”


  嚴良哈了口氣,站起身,道:“小朋友,我也走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86

  9月1日,初三開學了。


  今天隻是報到,還沒正式上課。


  朱朝陽早早來到了學校,暑假過後,同學間都是一片久別重逢的歡聲笑語,還有對新學期到來的哀歎。大家都在談著暑假的新鮮事,沒人在意他。隻有同桌方麗娜問了他怎麽樣了,不過顯然方麗娜隻知道他爸死了,並不清楚後麵的事。


  葉馳敏今天來得很晚,進教室後,瞪了朱朝陽一眼,卻什麽話也沒說,獨自走到位子上,看起書來。


  方麗娜偷偷對他說了句:“葉馳敏瞪你幹嗎?”


  朱朝陽一臉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剛開學就要和你過不去,以後你得防著點。”


  朱朝陽點點頭:“我讀我的書,不管她。”


  方麗娜笑道:“這樣想就對了。”


  很快,到開學典禮時間點了,班主任老陸招呼學生們都去操場。


  朱朝陽獨自走出教室,身後卻偷偷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幹的好事。”


  他回過頭,看到了九月天裏臉上透著寒氣的葉馳敏,她兩眼紅腫,顯然哭過。朱朝陽白她一眼:“什麽事?”


  “哼,不承認就算了,”葉馳敏別過頭,“以後我不惹你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這話說的,我從來沒有冒犯過你。”


  “哼。”


  葉馳敏加快腳步,匆匆穿過朱朝陽離去。


  來到操場上,在旁邊其他學生的喧鬧中,他依舊是獨自一個人,他想起了月普,想起了耗子,想起和月普一個多月來每天下午一起看書的溫暖,他不禁歎了口氣。


  再也沒有這兩個朋友了。


  以後也不會有這樣的朋友了。


  明年,月普的爸爸再也收不到相片了……


  他咽喉有些酸,抬起頭,明媚的陽光讓他心情好受了些。


  新的學期,新的一天,新的太陽,新的自己。


  在這所初中的鐵柵欄圍牆外,站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雙眉蹙成了兩道峰,眼神複雜地望著操場上的這些孩子,望著人群外遊離著的一個孤獨身影——朱朝陽。


  他還是孤獨的,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嚴良拿起手機,又看了眼,上麵有條訊息:“嚴老師,您的紙片經過字跡鑒定,可以確定是在一個月內寫的,具體哪天因技術有限,無法給出結論。”


  “這個結果夠了。”嚴良淡淡地自語一句。


  他撕的是日記的第二篇,也就是去年12月的,但結果是這篇日記是在一個月內寫的,也就是剛過去的這個月。


  至此,那個卑鄙的猜測卻成了事實。


  朱朝陽在短時間內寫出了整整大半年的日記,顯然,這日記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留給警察看的。


  寫日記的那本筆記本顯得很舊,大概是朱朝陽拿了幾年前的筆記本寫的,他成績這麽好,每年都會獎勵本子吧。用舊本子寫日記,更能顯得日記像是寫了很久的樣子。


  隻不過這孩子不知道,字跡能夠鑒定出大致的書寫時間,雖然做不到精確,但足夠了。


  那麽日記中的內容是假的嗎?


  也不是。


  警方對日記內容進行了大量調查核實,但核實到的結果竟沒有一條與日記有出入。


  夏月普和丁浩不管是他們老家派出所還是孤兒院,反饋回來的信息都和日記裏記著的事完全一致。那幾起案件,也都有堅實的物證支撐,與朱朝陽無關。


  朱晶晶案,有夏月普和丁浩的指紋,DNA和丁浩一致,卻沒有朱朝陽的任何信息。朱永平夫婦被殺案,朱朝陽在上課,同樣與之無關。徐靜一家的兩起命案,顯然是張東升幹的,和孩子們沒關係。最後張東升三人死了,指紋、凶器、毒藥等各項物證顯示,和朱朝陽的口供也完全一致。


  那麽他為什麽要寫假日記,他在日記裏到底隱藏了什麽?

  嚴良不知道。


  最讓他驚訝的,如果日記是假的,那麽也證實了朱朝陽早就料到了最後結局。可他怎麽會預料到張東升會下毒殺他們三個,怎麽會預料到毒下在可樂裏,怎麽會預料到夏月普和丁浩都會中毒,怎麽會預料到張東升也會被丁浩捅死?


  嚴良根本想不出任何解釋。


  這個答案,恐怕隻有朱朝陽自己能解釋了。


  他隻知道,現在字跡鑒定結果放在麵前,那就是朱朝陽在撒謊,日記是假的!

  毫無疑問,他隱藏了一些極其重要的秘密,也許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與別人分享的。


  但僅憑日記是近一個月寫的這點,是否就能定朱朝陽的罪呢?


  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直接涉及了這幾起命案,甚至他即便真的直接涉及了命案,未滿十四周歲,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隻不過,戳穿一個孩子最陰沉的謊言後,也意味著戳破了孩子所有的偽裝防線。


  當身邊所有人以後都用一種提防、恐懼的眼光打量他時,這孩子的心理會受到怎麽樣的創傷?他以後會怎麽樣看待這個世界?

  此時,國歌響起,孩子們聚集在操場上排好隊,一個個精神抖擻。


  陽光很明媚,朱朝陽麵朝太陽,孩子們正在茁壯成長。


  嚴良手指放在了手機上方,屏幕上是葉軍的名字,左邊是通話鍵,右邊是取消。


  看著陽光下的孩子,他突然想起朱朝陽日記的最後一句話:“好想做一個全新的人啊。”


  這話,大概是真的吧……


  他很矛盾,也許這孩子已經是個全新的人了,他這麽做會不會毀了一個人的一生?

  他手指停留在“通話”和“取消”之上,隻差了一厘米。


  這一厘米,向右,也許是一個孩子從此過上全新的生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向左,也許他的所有虛偽被揭穿,赤裸裸地展現在周圍人麵前,心理受重創,改變他接下來的整個人生。


  這一厘米,通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未來。


  這一厘米,是世上最長的一厘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