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Part77-86秘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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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葉軍在派出所見到了突然到訪的嚴良。
“嚴老師?”
嚴良站起身,臉上透著複雜的情緒:“葉警官,又來打擾你了。我接到親戚電話,說張東升被人殺了,家裏除了他之外,還死了兩個陌生的小孩,你是否方便透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葉軍歎了口氣,將他帶到自己辦公室,給他倒了茶,隨後關上門,低聲道:“嚴老師,當初你猜想的是對的,徐靜一家確實是張東升殺的。”
“真的?”他幹幹地吐出兩個字,雖然懷疑過張東升,可他希望不是,是巧合,是他猜錯了,他怎麽都不希望自己學生真的是殺人凶手。
葉軍唏噓一聲,道:“我拿到一個相機,裏麵拍了一段視頻,拍到了張東升在三名山將徐靜父母推下去的整個過程。而張東升後來殺徐靜的事,因為徐靜已經火化,所以找不出證據,不過有一位證人的口供。”
嚴良沉默了半晌,抿抿嘴:“張東升三天前在家被人殺了,遇害的還有兩個小孩,又是怎麽回事?”
“一係列很複雜的事,涉及九條人命。”
聽到九條人命,嚴良臉上也不禁悚然變色。
葉軍繼續道:“我這兒有一個孩子寫的日記,看完您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將日記複印後的一疊材料交給嚴良,自己則在一旁點起煙,望向窗外,陷入了沉思。
嚴良翻開第一頁,那是第一篇日記。
2012年12月8日星期六
我每次寫日記,總是堅持幾天就斷了。許老師說不要把日記當作文,日記是給自己看的,不要在意篇幅,要當成每天的習慣,一日三省吾身,會讓我們一生受益。短期內還能提高作文水平。如果我作文分數再提高一截,那就無敵了。這一次我一定要天天堅持,養成習慣,不管多晚都要寫一點。好吧,今天就寫這些。
朱朝陽,晚安!
嚴良看到最後一句,問了句誰是朱朝陽,知道就是日記作者後,他不禁莞爾一笑。瞧這筆跡和措辭,可以看得出,日記作者年紀不大,字裏行間充滿了童真。
他又繼續往下看,大部分是流水賬,記錄了每天家裏、學校發生的瑣事,還有一些心裏的小秘密。
不過貴在堅持,這位叫朱朝陽的作者在此後果然天天堅持寫日記。
篇幅有長有短,大概視他的時間而定,譬如考試的那幾天,他會短短寫上幾行,祝自己正常發揮等;過年的幾天裏,他有時會寫“今天過年,不想寫,不過為了習慣,還是寫上一句”這樣的話;另有一些篇幅很長的,甚至有上千字,大都說他在學校受了欺負,被人收保護費等。
嚴良從這些字裏行間得到的信息是,日記作者是個初二男生,學習用功、自製力很強,不過個子矮小,他總是感慨不長個,沒有一個女生喜歡他,而且在學校似乎經常受人欺負。大概是個性格內向、不合群的孩子,因為他在日記裏從沒寫過有什麽朋友,提到的名字幾乎都和被欺負有關。另外有幾篇日記提到他的家庭,他父母離異,與母親生活,母親在景區上班,隔幾天回家一趟,平時自力更生。
他花了一個多小時把前麵這部分看完,他看得很仔細,像他這個年紀卻有機會窺視一個初中生的生活,他自覺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仿佛把他的思緒帶到幾十年前。
那個年代和現在雖然完全不一樣,包括孩子的接觸麵也遠沒現在的廣,不過一樣的是不管哪個年代的十幾歲少年都有著青春期煩惱,各種深藏心底的秘密和想法。
嚴良看著日記裏的朱朝陽在學習上鋒芒畢露,不禁想起了他的初中時代。他初中也是數理化全才,不過那時是八十年代初,社會大環境並不看重讀書,學校的女生隻喜歡文科生,那時候的文藝青年很吃香,像他這樣的理科高材生是很孤獨的。
某種意義上他與朱朝陽的孤獨有幾分相似。
他笑了笑,思緒拉回現實,隨後,他翻開了7月2日的那一頁,從那一頁開始,每篇記載的內容就明顯比前麵多了,幾篇翻下來,他表情也從剛剛的莞爾變成了深深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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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2日星期二
發生了好多事。
今天見到了丁浩和他的結拜妹妹普普,耗子是我小學最要好的朋友,五年沒見了,以前我們一樣高,現在他很高,如果早幾年拿到《長高秘籍》大概就不會這樣了,我犯了好多禁忌,尤其是不能喝碳酸飲料,以後絕對不喝了!
他想在我家住幾天,我很樂意,每天一個人很無聊。可他後來才告訴我,四年級時他不是轉學了,而是他爸媽殺人被槍斃,他回老家了,之後去了北京的一家孤兒院,普普是他在孤兒院認識的,也是殺人犯小孩。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早上在路邊被救助站的人抓走,他們半路逃下車,找到我家。
我開始很擔心他們住進家裏,後來看他們也不壞,應該不會偷我東西。後來說到普普爸媽的事,耗子說她爸殺了她媽和她弟弟,判了死刑。可普普堅持說她爸是被警察冤枉的,被逼承認殺人。她還問我有沒有照相機,下個月是她爸祭日,她要拍照片燒給他。
下午我接到爸爸電話,讓我過去,我擔心我出去後,他們會在家裏偷東西,不過他們聽到我要出門,就說到外麵等我回來。
我爸和幾個叔叔在賭錢,婊子母女去動物園了。可沒一會兒,婊子居然回來了,說相機電池壞了,提前回來。那時我躲在後麵,還是被她看見了,小婊子還問我是誰,我爸怕影響她心理成長,說我是方叔叔的侄子。
後來方叔叔說我衣服太舊,要我爸帶我去買衣服,結果婊子兩個也不知廉恥地跟去了。去之前,我爸偷偷給我五千塊錢,讓我不要讓婊子知道,我看到她們不要的相機,想給普普拍照片,問我爸能不能給我,我爸這次倒是直接把相機送我了。在商場我剛看了雙鞋子,小婊子就要我爸趕緊過去,我爸就被她叫過去了,小婊子還對我吐口水。這肯定是婊子教的,我一輩子都會記住她們今天的表情!
我隻好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家,那時我真沒用,在車上哭了,回想真是好笑,我為什麽要哭,莫名其妙。
回來耗子和普普看出我哭了,以為我後悔留他們住,說要走。我不想他們誤會,把今天的事告訴了他們。普普很氣憤,要幫我報複小婊子,說要把小婊子扔進垃圾桶,還要脫了她衣服扔進廁所,讓她哭死。普普說這件事不用我出麵,她和耗子去做,這樣就查不到我了。可我不知道小婊子在哪個小學讀書,想想不現實,還是算了。
我們聊了一晚上,他們說孤兒院管太嚴了,要關禁閉,所以逃出來。逃走前,耗子偷了院長錢包,有四千多塊,我想來有點後怕,幸虧沒把五千塊錢的事告訴他們。
後來才知道耗子是慣偷,爸媽死後,他一個人在老家經常偷東西,有回終於被抓到,揍了一頓,當天晚上他又拿石頭砸了人家店,結果又被抓到,送孤兒院去了。耗子說這筆賬遲早要跟店老板算,到時把他往死裏揍。在孤兒院也是,他經常偷老師的錢逃出去打遊戲。
他還是打架王,孤兒院裏沒人打得過他,他的目標是做社團大哥,所以他在手臂上刻了“人王”兩個字,要做人中之王。
普普爸爸死後,她住叔叔家,有天她和同學吵架,同學罵了她爸,她打了對方,當天晚上那個同學被人發現在水庫淹死了,大家都說是她把人推到水庫裏的,警察把她抓走,最後沒證據又放回來,可同學家長一直上門鬧事,嬸嬸不要收養她,就把她送去孤兒院。
那時我很氣憤,這些成年人這樣冤枉她,太壞了。
誰知她笑了起來,我問她笑什麽,她搖搖頭,過了一會兒突然說,其實,人就是她推下去的。那個人,就該死!
我嚇了一跳,想不到她小小一個人,竟然殺過人!她看出我的擔心,讓我放心,我是她朋友,她不會對朋友做任何不好的事,包括以後誰欺負我,她和耗子都會幫我。
我想她那時大概年紀小,不懂事吧,看她遭遇挺可憐的,現在她是我朋友,我肯定會替她保守這個秘密。
現在他們在我房間睡下了,我媽房裏放了錢,所以我要睡這間。今天的日記是最長的一次,發生這麽多事,我心裏很煩,隻有他們倆能陪我說話,我把他們當作真朋友,他們可千萬別偷我家東西。
看完這一篇,嚴良輕輕閉起了眼睛,他眼前浮現出一個內向好學卻經常受欺負的小孩,碰見了兩個“問題少年”。
一個是荷爾蒙太盛的“暴力男孩”,經常偷竊,想做社團大哥,手臂刻著“人王”,打架王。一個是小小年紀就因為爭吵把同學推下水庫淹死的小女孩,大概是成長經曆的緣故,從小就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和陰暗,甚至被警察帶走調查都不承認推了同學,這個小女孩的心理,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兩個少年,父母皆判死刑,其中一個還深信爸爸是被警察冤枉的,特殊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心理上的歧路。偷東西、打架、紋身、把同學推進水庫、偷院長錢包、出逃孤兒院、逃離救助站。在初中這個最叛逆的年紀,一個內向的小孩遇到兩個有著很不尋常經曆的問題少年,嚴良忍不住替朱朝陽後來的命運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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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3日星期三
我很怕,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卻又不能告訴任何人。
早上我帶他們去三名山拍照片,在山上我們打開錄像功能玩,才過一會兒,一對爺爺奶奶掉山下去了,他們的女婿在呼救。
下午回來後,我們把相機連上電腦,看了那段視頻後才知道,早上兩人不是掉下去的,是被他們那個女婿推下去的。
我趕緊打110報警,是一個阿姨接的,我剛開口說半句,普普直接把電話按斷了。她說不能報警,視頻裏把她和耗子也拍進去了,報警的話,警察會調查視頻裏的人,知道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肯定要把他們送回去。後來110阿姨電話打回來,普普騙她按錯了,她把我們罵了一頓。
可是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怎麽可能不報警?
我想等過幾天他們走了再報警,可是我又擔心他們被查出來送回孤兒院後會記恨我,等過幾年他們從孤兒院出來,會不會來報複我?耗子是打架王,他很記仇的。
後來普普說要找到殺人犯,我問她幹什麽,她居然說要把相機賣給他,跟他勒索一筆錢,他們倆沒錢了,需要一筆錢過生活,她看到殺人犯開寶馬車,肯定有錢,她還說拿到錢後會平均分給我。
我覺得她太瘋狂了,要去勒索一個殺人犯。我要這錢幹嗎?
我連校規都沒有違反過,卻要被她拖去犯罪?這不可能,我堅決不同意。可耗子覺得她主意挺好,也讚成這麽做。
我勸了他們很久就是不聽。
晚上在書店時,我又遇到了爸爸帶著小婊子,爸爸故意裝作沒看見我,我氣死了。普普在旁邊看著,她說隻要我同意把相機賣給殺人犯,她和耗子一定會幫我報複小婊子,想怎麽揍都可以。
我還是不同意。
我現在很無力,他們正睡在隔壁,我越想越恐怖,我很後悔昨天把他們倆留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報警我怕耗子過幾年會回來報複,不報警難道留著一個有犯罪證據的相機一輩子?更不可能去勒索殺人犯。
嚴良凝視著這一篇,過了好一陣,才歎息一聲。
盡管日記文字粗糙幼稚,可他依然能感受出,日記的主人,這位朱朝陽,那個時候的矛盾。一個好學生麵對這種突發事件,一定會選擇報警。而兩個從孤兒院逃出來的問題少年,因擔心被送回去,拒絕報警,這還能夠理解。可是他們卻想到了勒索殺人犯,這樣的主意已經遠遠超過這兩個孩子的年齡了。他愈發為朱朝陽後麵的命運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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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4日星期四
我該怎麽辦,再沒有更糟糕的一天了。
我怕他們又要說服我去勒索殺人犯,就帶他們去少年宮玩以拖延時間。
到了少年宮,普普看到小婊子也來少年宮了,要替我報仇。我覺得不現實,少年宮人太多了,如果被人看到我了,告訴我爸我就慘了。
耗子卻說沒問題,一切包在他們身上,我偷偷跟在後麵看著就行。
他們兩個先進去,我怕被小婊子撞見,遠遠跟後麵。普普在六樓找到小婊子在學書法,讓我到樓梯口等著,她和耗子在廁所外守著,隻要小婊子一個人去上廁所,就把她拉進去揍一頓。我擔心他們把人打傷了,丁浩保證過不會出事。
可還是出事了,小婊子被他們拉進廁所沒幾分鍾,他們就跑出來,把我拉到二樓,說小婊子不小心掉一樓去了。
後來他們才告訴我真話,耗子把小婊子拖進男廁所,小婊子罵他們又吐口水,把耗子惹火了,他拔了陰毛要塞小婊子嘴裏讓她惡心,結果小婊子把他手咬破了,他一怒之下把小婊子抱上窗戶推了下去。
我罵他幹嗎要把人推下去,他也後悔了,普普說現在怪耗子也沒用,如果小婊子死了,沒人知道是他們幹的,她叫我先下去看看小婊子是死是活,他們躲二樓窗戶上看我信號。
我在樓下擠不進人群,反而是他們在樓上看清小婊子死了,示意我先走,他們下來去後門會合。
後來回了家,誰也不再提這事,我很害怕,雖然人是他們殺的,那這算不算是我指使的?可我的本意根本不想讓她死啊,最多讓她哭一場出口氣就行了。可我如果這麽說,有人會信嗎?爸如果知道我和他們是一夥的,我死定了。
普普又說起了勒索殺人犯的事,她說出了這麽大事,他們不能留寧市了,要勒索到一大筆錢,然後跑其他城市去。我現在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個法子了。如果他們被抓到,我說什麽都洗脫不清。
可是怎麽找到殺人犯呢?能順利拿到錢嗎?
我心裏很亂。
看到這篇,嚴良的一顆心沉了下去,原本僅是一次出於家庭仇恨的報複行為,本意隻是打她幾下,把她弄哭,結果卻演變成了一起命案。
最後變成命案大概也不是丁浩和普普的本意,不過看到一個初中生竟想到拔下陰毛塞對方嘴裏這麽讓人惡心的招式,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難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