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陸沉
本來打算在汗蒸會所待到晚上,可是盛從嘉臨時有事,得回電視台一趟。沈星繁一個人也不想在這裏待著,於是和她一起去更衣室換衣服。
盛從嘉一邊對著鏡子塗口紅,一邊問旁邊的女人:“江礪去哪裏出差了?”
沈星繁撥了撥頭發:“西南有個鄉村聚落的改造項目,他去做實地調研了,下周六才回來。”
“他自己去的?”
“還帶了個同事。”
“男的女的?”
“女同事。”
盛從嘉瞥她:“你放心他單獨和女同事出差?”
“工作需要,而且,我同事也有對象。”
“我要是你可不放心。你怎麽不申請和他一起出差?多好的公費談戀愛的機會。”
“這個項目我又不參與,沒理由申請一起去。而且,我有套施工圖剛剛交付,得準備圖紙會審的答辯,下周還要有一個委托人要見。”
“又有新工作了?”
“有個舊宅改造的項目找我,委托人約我下周麵談。”
——
和盛從嘉在會所門口道別後,沈星繁看了眼時間,剛剛三點半。現在回家還太早,正猶豫要不要去附近的書咖待會兒,突然收到一條微信。
來自一個許久不聯係的人。
也是一個她無法拒絕的人。
半小時後,她在燕南市中心的商務區下車,走進雲際酒店所在的摩天大樓內。
她乘電梯到四十五層,在這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堂裏坐了一會兒。
約她的人住七十層,可是四十五層以上的樓層需要刷房卡才能上去。
她正垂眸玩手機,眼前突然覆下一片陰影,耳畔響起男人含笑的聲音:“等久了吧?”
大堂裏溫度很高,她卻渾身都冷,努力許久,才抬起眼睛看向陸沉。
他生了一副清雋的中式五官,儀態風度都出眾,黑色毛衣挽到手肘處,腕上是一塊百達翡麗的手表。
在大學時代,陸沉就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她還記得當年學校論壇的表白板塊,有人以“如春風拂麵,如清泉湧流”來形容他。
他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時候,也總是從容溫雅,風度翩翩。
可是,她卻見過他鮮少示人的一麵,低沉、傲氣、冷酷、瘋狂。
同樣地,他也見過她全部的狼狽和不堪。
五年前,她和陸沉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
她起身:“沒有等很久。”
陸沉看著她:“我等會兒要在這裏開會,時間有限,隻能約你到酒店見麵。介不介意?”
沈星繁繼續搖頭:“沒關係。”
陸沉說:“走吧,去行政酒廊坐坐。”
行政酒廊是行政客房的客人的專用酒廊,也是高端商務客人的休閑區,五星酒店的“商務艙”。
沈星繁落座後,透過旁邊的落地窗往外看了一眼。她雖然是土生土長的燕南人,卻還是第一次在這麽高的地方俯瞰這座城市。
從這個角度看這座城市,很美。
兩個服務生推著餐車走過來,將精致的茶點擺到桌上,恭敬地對陸沉說:“陸先生,請慢用。”
等服務生退下去之後,陸沉看向她,沒有開口說話,目光卻很深。
自從她離開北江,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起初還有斷斷續續的聯係,但時間久了,連斷斷續續的聯係都斷了。
是沈星繁故意斷的。
沈星繁握住冰涼的手指,問他:“怎麽突然來燕南了?”
他的目光依然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臉上:“來出差。”
陸沉是一家金融公司的首席風險官,今天是來和子公司的董事開會的。
沈星繁問他:“今晚就回去?”
“晚上十點的航班,開完會就走。”他看了一眼腕表,“我們有半小時的時間。”
他將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這裏的栗子蛋糕不錯,嚐嚐吧。”
沈星繁嗯了一聲,垂眸望著麵前的蛋糕,小小的一塊,放在精致的盤子上,讓人不舍得破壞。
她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小塊。蛋糕很軟糯,一抿就化了,滿口栗子的清香。
她忍不住又吃了好幾口。
陸沉看著她的吃相,知道她喜歡,臉上笑意更濃:“這兩年我工作忙,沒時間跟你聯係。我不聯係你,你也想不起來聯係我。”
她的目光在他左手中指的戒指上停頓片刻,又不動聲色地移開:“我工作也很忙。”
陸沉忽略她刻意的冷淡,依然笑著問:“在新事務所還適應嗎?”
沈星繁回答:“挺適應的,還得謝謝你替我安排這份工作。在這裏工作,比在北江的時候開心很多。”
陸沉笑意微斂,問:“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笑了一下:“陸總,我不是傻子。”
從來沒有投過簡曆的知名事務所,突然邀請她去麵試,創始人還是北華的學長,用腳指頭都能猜出來,是陸沉安排的。
陸沉當年是學生會主席,又是北華大學校友總會理事會的成員,自然有機會把她的簡曆推給高景行。
沈星繁直視他,依然笑:“不過,offer是我憑本事拿下來的,我隻領你替我投簡曆的人情。”
雖然有陸沉的推薦,但高景行鐵麵無私,完全沒有給她開後門。她是正兒八經地經過三輪麵試進事務所的。而且,陸沉當年安排她離開北江,是為了他自己。
陸沉再開口時,已經又是一派從容:“當然,我在高學長那裏的麵子沒有那麽大,你這些年工作順心就好。”又淡淡告訴她,“我今年的工作重心會轉移到燕南,以後每周都會來出差,下半年預計會常駐這裏。”
沈星繁沒什麽特殊的反應:“是嗎。”
陸沉動作優雅地拿起茶杯,一臉玩味地問她:“怎麽,不歡迎我?”
“沒有。”
沈星繁表麵平靜,心裏卻有些發沉。
當初沈國華跑到國外,債務都落到她們母女頭上,宋念秋指望不上,錢的事自然全壓在她一個人肩頭。
她砸鍋賣鐵,依然被逼得走投無路。
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上門催債的人卻突然停止了對她們母女的騷擾。很久之後她才知道,是陸沉替她還了一部分錢。
再後來,沈國華回來了,找到了賺錢的門路,有能力繼續償還餘下的債務,她才終於把那筆錢連本帶利地還給陸沉。
她對陸沉的感情很複雜。她感激他將她從泥潭裏拉出來,卻又恨他連拒絕接受那份恩惠的機會都不給她。他讓她的自尊心時時刻刻都被架在火上烤,也讓她在還清那筆錢之前的每一秒都備受煎熬。
陸沉也承認自己的卑鄙,那些錢對她而言是救命錢,可是對他而言隻是少買兩塊表。
他承認,他就是趁人之危。
明知自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卻要用這份“恩情”將她綁在身邊。然後,在她慢慢向他靠近的時候,又親自把她推走。
他把所有的耐心和溫情都給了她,也把所有的冷酷和殘忍都給了她。
沈星繁斂下眸子,繼續吃那份栗子蛋糕,哪怕感覺到陸沉灼灼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她也無動於衷。
陸沉再次開口:“我在燕南買了一棟別墅,還沒有裝修,設計方案你替我做?”又玩笑道,“放心,不是白嫖。”
沈星繁放下吃蛋糕的小勺子:“我很久不做室內了,如果你有需要,我介紹專門做室內的同事給你吧。”又補充,“我可以替你拿內部折扣。”
陸沉正要開口,電話鈴聲卻突兀地響起,是沈星繁的手機。
見她對著來電顯示發愣,他提醒:“你電話,不接?”
沈星繁這才接起江礪的電話,調整了一下呼吸,問他:“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工作嗎?”
江礪坐在商務車的後座,懶懶地開口:“工作提前結束了,查一下女朋友的崗。在做什麽?”
外麵在下雨,視野裏昏暗一片。崎嶇的山路並不好走,司機把車開得很慢。
沈星繁回答:“在吃下午茶。”
江礪問:“和盛從嘉?”
沈星繁莫名有些心虛,否認道:“不,和一個老朋友。”
她沒提陸沉的名字,他也沒有問。名義上是查崗,其實就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她有自己的交際圈,如果她想讓他知道她現在和誰在一起,她會自己說出來。
沈星繁問:“你呢?”
江礪半闔著眼回答她:“在回城裏的路上。”
“今天不是要去鎮上拍建築嗎?”
“下雨,沒有拍照條件,準備先去規劃局調一下資料。”
沈星繁嗯了一聲,又問他:“下周五我要參加圖紙會審的答辯,你能提前一天回來嗎?”
“怎麽?”
她搜腸刮肚地找借口:“第一次作為主設計師參加答辯,有一點緊張,怕應付不來,想讓你給我壯壯膽。”
江礪微微睜開眼睛:“機票都訂好了,沒有合理的理由,行程哪能說改就改?”說完,就好整以暇地等在那裏,像是在等她提供一個更合理的理由。
幾秒鍾後,電話那頭才傳來女人軟糯的聲音:“我想你了,這個理由行嗎?”
江礪先是一怔,而後低低笑了一下:“這還差不多。”還想多說兩句,前方卻傳來司機的聲音,“江先生,前麵的路好像有塌方,在緊急搶修,你看我們是再等等,還是調頭回鎮上?”
畢竟是山區,這幾天雨又多,這種突發狀況也在預料之中。
他主動結束電話:“這邊有點事,先不聊了。”
沈星繁隱隱聽到了司機的聲音,沉聲囑咐他:“你注意安全,如果天氣狀況不好,可以不用著急去現場,也不用特地為了我趕回來。”
“知道了,再聯係。”
掛斷電話後,沈星繁聽見對麵的陸沉問:“誰的電話?”
她抬眸,回答得很坦然:“江礪,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