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五五章 前世一諾
秦浩從正式接任掌教之位的那一日，便沒有休息過。
安置傷員、收攏門內弟子，分派長老負責門內防務、派人與隱玄門聯係、利用空間印記召回獸界之中的武盟……三日之中不眠不休，將這些事務安置得井井有條。
而到第四日，幾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宗門終於恢複秩序時，秦浩卻不見了人影。
幾位長老都知道他心中應是有了決定，但卻沒人知道他的決定到底是什麽。
對於那名神色一直很是深沉的青年到底在想什麽，無人了解。
又是一天白日度過，清冷的月光從天邊盡頭升起，照耀到風元城的每個角落之中。
在風元城內城的掌教峰山腳下，一個身形婀娜裹在貼身裙袍中的女子正沿著通向山峰的小路前行。
她的腳步輕便，不多時便登上了峰頂。美目四望，見得在掌教殿之外坐著一個人影，正背對著她，給人的感覺說不出的蕭瑟，似是在；短短一夜間老了十幾歲。
“還有一夜，時間就要到了。”白罄蓮步輕移，站到他身後，淡淡道。
背對著她的人影保持沉默。
白馨見他如此，也不多說，隻是將雙目定格在他身上。
良久過後，那坐著的人影終於站起身來，拍了拍滿身沾染著的霧水，轉過身來，卻是讓白馨一陣失神。
此時的他雙眼滿布血絲，雙鬢帶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看樣子便像是染上了一層霜。一夜之間，雙鬢竟然平白添了許多白發。
她滿心驚訝，原以為是秦浩的時光法則出現問題，但觀測一瞬，便發覺自己的想法錯了。
想著秦浩這幾日的表現，白馨暗自一歎。
她知道有些事秦浩不敢去想，所以才連續幾日沒有休息，將宗門內的事情安派好。
而當昨日所有事情都安置好，他閑下來後，在這整夜之中心內會有多少情緒的變化？
她無法想象白馨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放不下，這一仗你就贏不了。”
秦浩閉上雙眼，疲倦道：“我想見見他們。”
“我帶你去。”白馨又是一歎，轉過身往山下行去。
在風元城的掌教峰後，是一些較矮小的從峰，雜亂分布在風元城的深處。
白馨七彎八拐繞過了許多小路，帶著秦浩來到了一處光禿禿，高不過百丈的山峰底下。
山腳下坐落著一間精致的木屋。從外看去，木屋內分為兩個小房間。
在木屋的門口，一個男子閉著雙眼，氣息深沉，原本俊秀的容貌上寫滿了疲倦，卻是季凡。
他聽到了腳步聲睜開眼，對著秦浩點了點頭：“來了？”
秦浩微頷首。
“進去吧！”季凡勉強擠出個笑容：“他們等你很久了。”
秦浩點頭，邁開腳步。白馨本想跟進去，卻被季凡攔下。
季凡對她使了個眼色，傳音道：“讓他自己靜靜！”
白馨聞言咬了咬唇瓣，不甘願地停下了腳步。
秦浩先進了左側的房間。
入內一看，房間內光線極是柔和，幹燥暖和。
房內拚著兩張簡陋的木床，上麵躺著兩個人，一個蒼老而瘦弱，雙腿自小腿之下盡數萎縮。另外那人卻是個圓潤的胖子，氣息微弱，麵如白紙，宛若死人。
秦浩上前去，深深吸了口氣，彎下雙膝，在辰老之前重重跪下。
“辰老，這些年來您的照看，秦浩一直記在心中。你盡力了，就算是祖父也不會怪你的。”
秦浩磕了三個頭，便站起身，坐在胖子躺著的那張床邊沿。
“胖子，你這一回很爭氣。”秦浩拍了拍他的肩頭，淡淡地笑著。
“幾日之內轉戰千裏，救走多個分部內的弟子。”秦浩笑著道：”就連青州顏家軍都被你擊殺，那可是顏圖先花費了不少靈藥、玄晶堆出來的軍隊，或許整個大陸都沒有軍隊能跟這支軍隊相比。
“還有銀潯武團，三分之一的成員永遠被你留在這裏，副團長羅岩也是死在你手上。光憑這一仗，你的名聲就足夠傳遍整個自由領，說是名噪天下也不為過，你說過的那雙胞胎婢女，說不定很快就會自動上門找你了…”
秦浩的聲音在細小的房間中回蕩。
房間中除了他的聲音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響。
說了片刻，秦浩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麵上強露出的笑容越來越黯淡，低沉道：”季凡說你受創太重太深，又中了風蜃的妖力影響，精神受損，他難以讓你醒來。”
連天玄十重強者都這麽說了，還有什麽方法能幫到胖子。
“我知道對你來說，最遺憾的並不是這件：事情，是霸盟的人出現傷亡。！雷剛告訴我，你本可以將他們一起召出獸界的，假如當時雷剛他們一起出現，或許會有折損，但分擔起來，霸盟卻不會有今日的結果。不過因為他們還在作最後的磨合，你最終沒有這樣選擇。”秦浩拳頭握緊，緊咬牙根，絲絲縷縷的殷紅血水從嘴角流了出來。
“謝謝。”秦浩眼眶中溢出了霧氣：”胖子，真的謝謝……”
秦浩無力地閉上眼睛，靠著床背，心髒幾乎被壓抑地喘不過氣來。
胖子是他真正意義以來的第一個生死之交。
前世初開始和胖子相識的時候，是在自由領中，那時候他不過凝玄八重，胖子也不過靈玄境界。
一開始他隻是覺得這個胖子思維天馬行空，行事癲狂，除此之外並沒多大好感，隻是有一次胖子被妖獸襲擊，奄奄一息，他順手見到幫了胖子一把。
或許是因為辰老的暗中吩咐，或許是因為這個恩情，又或許是因為兩個人在自由領中那樣的地方，同是連螻蟻都不如的存在，兩人從此便結伴而行。
一開始過程中多有打打鬧鬧，而秦浩也常讓胖子那種神經的性情氣得抓狂。但後來不知怎麽的，彼此間反倒有了幾分交情。
在自由領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也有了個說話的對象。
如此一晃，便是六七年時光。
兩人後來都離開了自由領，分散在外，本以為這份交情會從此淡去，直至消失……“反正世間之事，大多如此，連家中親人都會對我冷眼相看，更何況是一個不知來頭的家夥！”
那時候的秦浩便是這樣的想法，有些許遺憾，有些許無奈，但卻是轉瞬即忘。
一個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流浪武者，哪那麽多時間緬懷過去？
直到他得罪了萬劍門，被幹名以上弟子和多名長老圍困在一處小山穀中，足足十日，幾乎沒有了活路。
那時候他甚至有了拚死一戰的念頭。
然後在那一日，胖子從被萬劍門圍得滴水不漏的入山道路中衝了進來。代價是渾身鮮血，丟了一隻手臂，經脈多處受創。
真玄境界的強者，丟了一隻手臂，是不可能回複的，再加上修為受創，對他今後武道進境會有多大阻礙，可想而知。
而付出如此慘烈代價後，胖子的反應，卻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真巧，剛好路過這裏，要不要一起走‘呢？”
這就是胖子付出了這麽大代價之後，說出口的唯一一句話。
直到今日，秦浩還記得當時見到胖子的震驚，以及當時陽光打在胖子臉上，他展露的那種懶洋洋、毫不在乎的可惡神情。
從那時起，因為秦雨仙而積壓下怨氣，在大陸上流浪了多年，多次遊走在生死邊緣幾乎沒信任過別人的少年，在心中默默下了一個決定。
做胖子的兄弟，一輩子的兄弟！
這不是一時衝動，不是一句可以說過就忘的話，而是他曾立誓不惜賠上性命都要履行的諾言。
言猶在耳，胖子從絕境之中開出一條坦蕩道路。笑著向他走來的景象，恍若昨日發生過的事情。
但到了這一世，他卻放任胖子一人去麵對宗門破滅、兄弟在麵前慘死、祖父身受重創的慘痛結局！
在他最絕望的時刻，胖子一句話都不說站在他身旁，哪怕明知前方是懸崖，也滿不在乎嘻嘻哈哈地陪他一起跳下去。而當胖子麵臨同樣境地，絕望無力地麵對一個聖者的全力碾壓之時，他卻什麽都做不到……這難道便是他發過誓要用性命卻守護的諾言？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兩行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眶之中衝了出來。
秦浩全身發抖，蜷縮著，眼淚不停地流下，將他的視線模糊成一片氤氪。
他沒料到會冒出個韓嚴，他預計不到會被打入亡靈之國，他更沒想到竟然會因為時光的錯亂在裏麵拖了那麽長時間…但再多的解釋，胖子都聽不到了……辰老燃燒靈魂，施展永恒意境，幾乎沒有醒來的希望。而如今連他們這邊境界最高的季凡都對胖子的傷勢素手無策，還有何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