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公會、保險和工業

  世紀影都虛擬攝影棚裏，《年月日》劇組的工作人員大部分已經準備就緒，隻有燈光師還在忙著布光。


  3D電影的拍攝比2D電影要複雜很多，燈光更是如此，比如電影畫麵中黑色的陰影區域，在銀幕上很難產生立體感，就必須通過光線來改變這一狀況，所以，3D電影布光的要求更高，布光的過程也更耗時。


  張然、張婧初坐在椅子上跟李雪建小聲討論著劇情，各自說著對這場戲的看法。王珞丹坐在一邊，拿手機刷微博。張然他們正聊得興起，王珞丹突然轉頭道：“張老師，好多演員都在反應劇組工作超時的問題，希望公會能夠管管，我覺得真的應該管管！”


  張然輕輕搖頭道：“這件事演員公會還真沒辦法管，至少現在沒法管。”


  王珞丹不解地道：“為什麽啊，這件事有那麽難嗎？”


  張然就道：“我們的演員公會跟美國的演員工會不同，美國的演員工會是演員建立的，是工會，是專門為演員服務的；而我們的演員公會是電影公司搞的，是公會，是公益性質的。限製演員工作超時就動各個影視公司的蛋糕，你覺得會有公司支持嗎？”


  王珞丹恍然大悟，對啊，演員公會是幾家影視公司搞的，他們怎麽可能反對自己嘛！她突然想起最近兩年演員的高片酬在國內引發了很多質疑，去年國內成立了兩個演員工會，很多人就希望這兩個工會在限製高片酬上有所作為，但兩個工會的人提都不提這件事。後來有人就說，兩個工會的成員和領導者都是圈內大腕，是既得利益者，讓他們自己限製自己，簡直是與虎謀皮！

  李雪建看得出張然想管，隻是這事沒法管，就道：“由你牽頭都不行嗎？”


  張然無奈地道：“吳宇森拍《赤壁》的時候，給群眾演員開的薪水比較高，結果張紀中跳出來大罵，說吳宇森把群眾演員的市場秩序搞亂了。如果我帶動演員公會限製劇組工作超時，那出來罵我的恐怕就不隻張紀中了，整個圈子都會跳出來罵我，連聯盟內部的影視公司都不會支持我！到時候，我將成為整個圈子的公敵，演員公會恐怕就散了！”


  李雪建是老江湖，聽張然這麽一說，馬上意識到了其中的難處。如果演員工作不能超時，那影視劇的拍攝周期就會拉長，成本會大大提高，這是絕大部分影視公司不願意看到的，提出限製超時的張然必然成為眾矢之的。世紀巔峰跟萬噠處在暗戰中，這事要是一出，那很多公司肯定會站到萬達那邊去，這對張然、對世紀巔峰就極為不利了！


  王珞丹非常不解：“那為什麽提高群眾演員薪水沒有影視公司反對呢？”


  張然解釋道：“影視公司給群眾演員的薪水一般是100元到150元一天，為什麽群眾演員到手的錢隻有4，50塊呢？因為被中間環節吃掉了。劇組找群眾演員的基本流程大概是這樣，製片人找副導演，副導演找大群頭，大群頭找中群頭，中群頭找小群頭，小群頭找自己手裏的群眾演員，或者到其他地方招人。在這個過程中，大群頭和副導演會吃錢，中群頭會吃錢，小群頭也會吃錢，經過四五層剝削，到群眾演員手裏的錢就隻有4，50塊了。


  建立演員公會之後，劇組必須把錢先交給公會，由公會統一發給到群眾演員的卡上，這樣一來，副導演就吃不到錢了，由於用的是公會的群眾演員，群頭不需要那麽多了，中間環節就砍掉很多。假設我們給群眾演員開的工資是100塊，那麽群頭抽10塊，公會抽10塊，群眾演員就能夠拿到80塊。如果劇組開的是150，那群眾演員就能夠拿到更多。

  我們這些措施動的是中間環節，動的是副導演和群頭的利益，並沒有動各個影視公司的利益，各個影視公司的老板自然不會反對。”


  王珞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不過她還是有些失望：“我還以為我們這個演員公會能夠像美國的演員工會那樣，為演員提供各種保障呢！”


  張然笑了笑，像美國演員工會那樣的組織在國內根本建不起來，國家也不允許這樣的組織存在。美國演員工會最強大的武器是罷工，在國內肯定不允許存在隨時能夠帶領大家罷工的組織，所以，張然隻能搞演員公會，而不是演員工會！

  張然見王珞丹滿臉失望，笑著安慰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要幻想著一口吃成胖子，也不要幻想著把美國那一套直接複製過來，國情不同。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有了公會，有了公會很多東西我們可以慢慢爭取。我們的公會不如美國演員工會強大，但在保護演員上還是有很多文章可以做的。比如有了演員公會後，就能夠解決困擾影視圈多年的一個頑疾，拖欠尾款。公會可以要求劇組把片酬交給公會代管，在演員進組之後，公會把一筆錢打給演員，戲份過半領再打一筆，等到戲殺青之後付最後一筆！就類似於網購的支付寶，這樣就不會出現劇組拖欠尾款的情況了！”


  娛樂圈欠薪或者不付尾款的現象非常普遍，甚至已經成為通行多年的潛規則，導演、編劇、演員、甚至營銷公司幾乎都遇到過欠薪的問題，不少業內人士甚至感歎，這輩子就沒見到過尾款！


  李雪建聽到這裏一拍大腿：“哎喲，這個辦法好！這樣大家就不用擔心拖欠尾款，可以安心創作了！”不過在興奮之餘，他還是有些擔心：“要是劇組不同意將片酬交給公會代管，那該如何解決？”


  張然對此非常有信心：“願意把片場交給公會，那這部戲就是得到公會授權的公會電影。成為公會電影有什麽好處呢？拿橫店來說，在橫店拍戲的劇組特別多，用橫店的場地拍戲都需要排隊。以後排場地的時候，肯定是公會認定的劇組優先。在未來，國內肯定會像美國那樣建立起完片擔保製度，在美國非公會電影，保險公司是不會提供完片擔保的。同樣的，演員工會也規定了，非工會電影我們不接。在未來我們也會這樣，如果你不是公會電影，那麽你拉投資、從銀行貸款就比較困難！”


  在最近兩年的媒體報道中，不時有國產片引入完片擔保的新聞，李雪建也聽說過。不過他對這玩意不是太了解，問道：“那什麽時候完片擔保能夠在國內真正推開呢？”


  張然搖了搖頭，無奈地道：“完片擔保是電影工業最核心的環節，甚至可以說是電影工業的守護者。如果我們有了完片擔保製度，那就意味著中國電影工業化進程初步完成了。最近兩年國內有公司試水完片擔保，但基本上都失敗了，原因在於我們很多環節是缺失的。


  美國提供完片擔保的保險公司一定會和當地具有行業約束力的工會和協會合作。有工會提供保障，保險公司的風險會小很多。比如製片方在製作過程中出現逾期超支等現象，按照規定保險公司是要賠錢的。在溝通督促無效的情況下，保險公司可以撤換導演或製片人，這個時候工會就能出來支持保險公司，從工會裏調換新的導演、製片人完成後麵的戲份。國內沒有這樣的工會或者行業協會，需要導演的的時候，你從哪兒去調人啊？所以，我們隻能從頭開始，先把各個公會建起來，把缺失的環節補齊，等所有環節都建立起來了，完片擔保在國內才能夠真正推開，中國電影也才能夠真正實現工業化！”

  李雪建沒有接觸過完片擔保，隻知道這是保證電影能夠順利拍完的一種保險，現在聽到張然說這種保險竟然電影工業的核心環節，非常吃驚，問道：“完片擔保不就是保險嗎，保證電影能夠拍完，怎麽會那厲害，竟然是電影工業的核心環節？”


  張然見李雪建感興趣，便解釋道：“完片擔保的作用有兩個，第一個是擔保電影能夠按照劇本預定周期以及預算完成，並送交發行方。如果電影無法按期完成，那保險公司就要賠錢給投資人。


  咱們國內影視圈存在大量的爛尾片，有不少戲在拍攝期間遭遇資金鏈斷裂，電影就夭折了，幾百萬、上千萬的資金打水漂了！還有就是很多劇組坑投資人的錢坑得特別厲害，比如有些導演在拿到投資人的錢之後，什麽也不幹，先給自己弄輛車。比如一頂幾百塊的草帽發票開幾萬，這個錢就被吃掉了。


  有完片擔保就能夠避免這些亂象，一旦保險公司介入電影項目，公司的專業人員會從劇本、主創、預算明細、工作進程表等多方麵進行預審，在拍攝中也會在現場監理監管資金和進度，一旦有超支超期危險，就發出警示。如果問題特別嚴重，保險公司就會凍結銀行賬戶，甚至是接管整個項目。在國內，我們經常會聽到演員耍大牌導致影視作品拍攝延誤，但在好萊塢這種情況比較少。要是因為你耍大牌導致電影不能按時完成，讓保險公司賠了錢，那保險公司直接就把你封殺了，那你的演員生涯可能就完蛋了！”


  李雪建有些詫異，問道：“保險公司封殺，保險公司封殺管用嗎？”


  張然笑著道：“這涉及到保險公司的第二個作用，好萊塢的電影項目要啟動，首先要預售，而且預售的金額必須達到總投資的30%以上，然後你要拿預售合同找銀行貸款；而在貸款的時候，銀行就要求保險公司進行完片擔保。隻有完成了這些步驟，電影公司才會把剩下的錢掏了，項目才能真正啟動。如果保險公司把你列為黑名單，沒有保險公司願意保，那電影就無法從銀行貸款，項目也就無法啟動。在好萊塢如果上了保險公司的黑名單，那你的演員生涯基本上就完蛋了！妮可基德曼就因為保險的緣故，好萊塢生涯差點就斷送了！”


  王珞丹非常吃驚：“不會吧，妮可基德曼可是好萊塢巨星啊！”


  張然輕輕一笑，好萊塢巨星在普通人眼中也許光芒萬丈，但在各大電影公司眼中又算得了什麽呢，他不緊不慢地道：“2000年拍《紅磨坊》的時候，妮可基德曼膝蓋受傷，保險公司因此賠了300萬；後來拍《戰栗空間》的時候，基德曼舊傷複發，電影接近流產，好在找到了朱迪-福斯特頂替，電影才得以繼續，但保險公司還是因此賠付了700萬。當導演安東尼-明格拉啟動《冷山》之時，他想讓妮可基德曼出任女主角。但保險公司不願意提供完片擔保，我們都被坑兩回了，還想坑第三回啊！保險公司不提供完片擔保，《冷山》就沒辦法從銀行拿到錢，項目就無法啟動。如果保險公司從此以後不保妮可-基德曼，就沒有哪部電影敢用她了，那她的好萊塢生涯就完蛋了。


  在這種情況下，哈維找到了另外一家保險公司，這家公司提出了一個方案。基德曼從自己的收入中拿出100萬，電影公司拿50萬出來，把這筆錢放進第三方賬戶，如果基德曼又傷了，導致電影不能按時完成，這筆錢就將被當作罰金沒收。為了避免舊傷複發，保險公司要求基德曼在拍攝期間必須戴著繃帶，每天必須接受身體檢查，還刪去任何有可能損害她膝蓋的戲份，甚至下蹲的姿勢都不準做。在保險公司的監督下，基德曼順利完成了這部戲，她還因此獲得了奧斯卡提名！”

  眾人聽完張然的話都大為感慨，沒想到在好萊塢保險公司竟然這麽牛！

  李雪建也感慨道：“沒想到美國保險公司這麽厲害，不但可以決定電影項目啟動，還可以毀掉一個演員的前途！”


  張然輕笑一聲：“不隻如此，除了演員健康、傷病狀況，保險公司對演員的道德風險和不良適嗜好也會過問，比如吸.毒。小羅伯特-唐尼就因為吸.毒被保險公司封殺過一段時間。小羅伯特-唐尼在1996年到2001年間多次因為吸.毒進出勒戒所，對保險公司來說他就是顆定時炸彈，電影用他可能會耽誤拍攝進程，賠錢的風險很大，所以，保險公司就不願意為其承保。導演伍迪-艾倫2000年的作品《雙麵瑪琳達》本來想邀小羅伯特-唐尼參演，但保險公司不願意保，導演就隻能放棄了。因為保險公司不願意保，那幾年小羅伯特-唐尼基本上沒戲可拍。直到梅爾-吉布森為其擔保，而且還他抵押了自己40%的片酬，才接到電影《唱歌神探》，逐漸重回熒幕！”


  聽到這裏，李雪建不由讚歎道：“這個好，劣跡藝人不要國家出手，電影行業直接就處理了！如果我們有完片擔保製度，對圈內的不良現象能起到一定的抑製作用！”


  張然笑著道：“咱們國內影視圈內亂象叢生，很多地方就是因為缺乏行之有效的規則。這幾年我一直強調中國電影需要工業化，其實電影工業化的過程就是建立規則的過程！”


  李雪建聽到張然說過很多次電影工業化的問題，他對此一直不是很理解，覺得電影是藝術，工業化就讓電影會變得匠氣，就沒那麽藝術了。現在他真正理解工業化的意義了，由衷地道：“真希望早點看到這一天！”


  張然也希望中國電影能夠早日實現工業化，但在國內推行完片擔保製度麵臨兩大障礙，一個是中國電影還屬於導演中心製，導演話語權太強，隨意性大，無法確保各個拍攝流程按步驟按計劃有序的開展；另外一個是熱錢太多，由熱錢構成的基金、風投急切地想豪賭電影項目，隻要你有名氣，不管是演員、作家，還是其他的，很容易就能拉到投資。麵對人傻錢多的投資者，導演和製片人又何苦花錢給自己上一道緊箍咒呢？

  就在這時，副導演郭帆跑了過來：“導演，燈光布置好了！”


  張然當即起身，拍了拍手，大聲道：“各組準備，我們準備開拍了！”


  11月12號，《年月日》計劃中的戲份拍完了，但美術組置景還沒有完成，至少還要一周，張然隻能給劇組放假五天。


  也就在這一天，張然新片的消息終於見報了。這個消息不是從臨安泄露出去的，而是從雒陽泄露出去的。媒體的大幅標題寫道：“張然新片《太陽，你好！》近期將在雒陽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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