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交流
鈴木忠誌是能與梅耶荷德、布萊希特、彼得布魯克等戲劇家排在一起的亞洲戲劇家。他結合能劇、歌舞伎和西方現實戲劇創造出了鈴木訓練法,並因此享譽國際。國外很多學校,像朱麗亞德學院、莫斯科藝術劇院等都有人在學他的東西。
鈴木訓練法重視人類原始的動物性,將表演技巧和情感的重心回歸到演員的下半身,強調雙腳和地麵接觸時的感覺,運用地麵滑行、移動、踱步及配合腹部呼吸法、來激發演員內在情感與外在身體的本能,取得聲音與肢體的平衡。
北川景子道:“是的,我的老師是鈴木先生的弟子。”
鈴木訓練法能得到世界上聲名遠播,在訓練上肯定有非常獨到的地方。張然對此頗感興趣:“為什麽這麽重視步伐呢?”
北川景子道:“步伐是基本功,主要是訓練腰部,老師說過,演員要是用力踏地板,動作可能會造成演員身體的不平衡,為了取得肢體上的協調,就必須把所有力量集中腰部,而腰部便成為演員能量的核心、表演力量的來源。”
張然點點頭,問道:“你們的台詞是怎麽訓練的?”
“坐在地上,變幻造型的同時背誦麥克白的獨白,我給你示範一下吧!等我擺好造型,你拍手我就改變造型!”
北川景子給張然說了一聲,坐在地麵,雙手環抱雙腿,頭埋在雙腿之間,開始念麥克白的獨白:“明天、明天、再一個明天,一天又一天悄然到來,直到最後的一刻……”
張然拍了拍手。北川景子立即改變了造型,雙腳抬起,離開了地麵。口裏繼續念道:“我們所有的昨天,不過替傻子們照亮了死亡之路……”
張然一連拍了三次手。北川景子反複變幻著造型,口令始終念著台詞,直到將整段台詞念完才站起來。
不知道怎麽的,北川景子明明長得像楊迷,但她的表演卻讓張然想起了劉一菲,感覺不到生活氣息,給人一種傻乎乎,傻白甜的感覺。他不由道:“不知道你以後是演舞台劇。還是影視劇,如果演影視劇的話,你最好學一點斯坦尼的東西。”
北川景子完全沒聽說過斯坦尼,她學的鈴木訓練法大名鼎鼎,在日本首屈一指,有必要學其他的東西嗎?她不解地問道:“為什麽呀?”
張然笑了一下道:“你家裏應該很有錢吧,富家大小姐生活麵會比較狹窄。作為演員來說,不管是哪個流派的,體驗派也好,表現派也好。生活都非常重要。你的生活經曆決定了你演單純少女,演富家小姐比較合適,演其他角色容易出問題。要想改變就得多體驗!”
北川景子眼睛瞪大了,傻傻望著張然說不出話來。她家裏確實比較有錢,算是富家小姐,可是自己根本就沒有說過呀?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你怎麽知道?”
張然笑著道:“我有個學生跟你很像,她的情況比你還嚴重。不說這個,還是講鈴木訓練法吧,除了這種基本的踏步練習,還有什麽其他什麽具體的動作訓練嗎?”
北川景子也沒有問斯坦尼的事。雖然張然說得很有道理,但鈴木訓練法是日本最好的演員訓練法。老師肯能解決自己的問題:“有丁字邁步,向前邁步。有慢走練習,有十一種具體的步伐……”
通過與北川景子的交流,張然發現這些取自歌舞伎的動作雖然看上去怪怪的,但確實有自己獨到的地方,尤其是對平衡,對腰部的訓練相當強。不過這種訓練方法明顯更適合日本人,畢竟這是融合日本傳統表演訓練而成的。
其實中國的傳統戲曲在訓練不比日本差,甚至更強。不管是格洛托夫斯基,還是布萊希特都從中國傳統戲曲中吸取了很多東西,張然教學生的格洛托夫斯基訓練法裏麵就有一部分源自傳統戲曲。不過國內從事表演教育的人願意從傳統戲曲吸取力量的很少,大家都認為西方的東西是先進的,中國的是落後的,卻不知道自己拋棄的東西在很多西方戲劇大師哪裏是寶貝。
黑澤明的故居很偏僻,也很冷清,當張然和北川景子走進去的時候,除了兩個工作人員就沒有其他人。故居分兩層,在一層有別處買不到的原創產品,能夠看到導演作品的預告片,二層主要展示部分初稿及繪畫腳本。
張然對其他的東西不是太感興趣,文稿他根本看不懂,真正吸引他的是黑澤明手繪的故事板。他和北川景子剛走上二樓,立刻一幅掛著的畫吸引了。整張畫采用的是對角線構圖,綠色的草地上,一群穿著黑色盔甲的武士,背後插著紅色的旗子,身下跨著棕色的駿馬,手中揮舞著武器,正在向前發起衝鋒。
他知道這是黑澤明畫的故事板,黑澤明畫故事板跟很多導演不同,不是在一張紙上畫很多的鏡頭出來,像漫畫;黑澤明的故事板是按美術作品的要求在畫,每一張都是單獨的一幅畫,非常精美。
眼前這張畫不管是構圖,還是色彩的運用,都極其高明,就連北川景子也忍不住道:“這個畫真漂亮,是武士在衝鋒吧?”
張然有些詫異:“你沒看過《影武者》嗎?”
北川景子搖頭道:“沒有,我沒有看過他的電影!”
張然想了想也正常,畢竟是三十年前的電影了,除了影迷沒有多少人願意看幾十年前的老電影的,就道:“在《電車狂》票房慘敗後,黑澤民隻好出走蘇聯拍攝《德爾蘇-烏紮拉》。之後回到日本,他很想拍《影武者》,可惜沒有投資人願意跟他合作。逼得老頭子指天發誓,我要讓觀眾看到我腦子裏的畫麵,哪怕不是電影,哪怕這些畫麵靜止不動!於是他坐在桌子前。夜以繼日的畫畫,一共畫了200多幅,有個信念支撐他堅持畫下去。他相信總有一天會將《影武者》拍成電影!”
說到這裏,張然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上一世他在影視圈混不下去了,就是靠著黑澤明的故事激勵自己。他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夠把那個關於夢想和飛行的故事拍成電影,他一直很努力的修改著劇本,認真的畫著故事板,一直等待著。
北川景子見張然不說話了,問道:“後來呢?”
張然笑了笑,繼續道:“等了差不多三四年,兩個美國粉絲知道黑澤明缺乏資金。飛越太平洋給他拉來了投資,幫助他完成了《影武者》。這兩個美國粉絲一個叫弗朗西斯-科波拉,是《教父》的導演,一個叫喬治-盧卡斯,是《星球大戰》的導演!”
北川景子沒看過《教父》,也不知道科波拉是誰,《星球大戰》是知道的。《星球大戰前傳:克隆人的進攻》今年七月在日本上映,取得了93億日元的票房,她也看了。此刻,聽到導演盧卡斯是黑澤明的粉絲不由感歎道:“好厲害啊!”
張然衝了笑了笑。道:“我看畫可能看得有點久,如果你有事的話,不用管我。可以自己先走!”
北川景子搖頭:“沒關係的,我沒事!”
張然點點頭,不再說話,轉頭看向掛著的畫。
黑澤明受到梵高的影響很大,他最後一部電影《夢》的第五個夢中,故事就是圍繞主人公進入梵高名作所處環境與畫家相遇展開的,完全可以看成黑澤明和梵高一次跨時空的對話。
眼前的這幅畫就明顯受到了梵高的影響,這幅畫中顏色對比鮮明,筆觸交錯給人一種強烈的身臨其境之感。短促生硬的線條。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感覺。
這種窒息感應該和黑澤明的經曆有關,68年美日合拍電影《虎虎虎》。黑澤明任日方導演,他為電影做了大量的準備。打算拍成經典作品,但好萊塢的工作習慣和日本的拍片方式差異太大,雙方摩擦不斷,黑澤明在拍了三周之後被劇組解雇了,這讓他受到了很大的壓力。接下來拍攝的《電車狂》又票房慘敗,再次給了他沉重一擊,因此他企圖自殺,用刮胡刀在身上隔了21處傷口。
雖然由於發現得早,最終他活了下來,但境遇並沒有改變。沒有人願意投資,想拍電影而不得,對這樣一個導演來說,無疑讓人絕望,所以不管是《影武者》電影,還是眼前的畫都有些絕望的情緒。
站在畫前看了許久,張然沉浸在悲涼感中,仿佛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時光,讓他看到一個老人孤獨的坐在畫板前,專心致誌的畫著眼前這張畫,嘴裏輕聲的念叨著:“我要讓觀眾看到我腦子裏的畫麵,哪怕不是電影,哪怕這些畫麵靜止不動!”
一股奇異的感覺湧入張然的體內,這一種感覺是如此的親切,又如此的強烈,就象闊別多年的老朋友的傾訴!他靜靜的站在畫前,靜靜盯著畫麵,臉上不禁熱淚盈眶,腦子裏跳出一句話來,不管有多難,終有一天,我會拍出我真正想拍的電影來!
就在此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黑澤明故居外停住。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六七十歲,頭發花白的老人。他精神飽滿,完全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暮氣,邁著矯健的腳步走進了黑澤明故居。
工作人員見到老人趕緊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禮:“山田先生,您來了!您的電影拍完了嗎?”
老人回道:“馬上就要上映了。以前黑澤先生跟我講了很多武士的東西,講怎麽去表達武士真實的一麵。現在我的武士片要上映了,來跟黑澤先生說一聲。”
“您上去吧!”工作人員剛說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今天來了一個奇怪的年輕人,他已經在黑澤先生的畫前看了二三個小時了,現在還在看呢!”
老人聽到這話一怔,隨即笑道:“這倒是稀奇,我去看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