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夢裏有我嗎?(還有更新
韓夫人揣摩著韓國舅的心思,謹慎地問道:“老爺,柔兒的婚事可是有眉目了?”
韓國舅道:“每年八月十五,定西大將軍都要回京述職,今年也不例外,到時候直接讓皇上指婚,他再回西北時,把越柔一道帶了去便是。那個梁定山讓我頭疼得很,再不想為了這點小事費心,女兒你且看好了,別再惹禍生事。”
聽聞女兒終究還是要去西北戍邊,韓夫人心內五味雜陳,可她不願被皇後奪去自己的孩子,寧願狠心送她去荒涼的邊關,也不想讓女兒將姑母認作親娘,一些想說的話終究沒說出口,這件事便算定下了。
閨閣之中,韓越柔尚不知父親的決定,她還滿心期待著姑母許諾的事,滿心期待著能有一天站在梁定山的身邊。侍女們見她對鏡梳頭怔怔出神,一個平日裏近身伺候的丫鬟便上前道:“二小姐,夫人這幾日氣大得很,大概是見不得大公子受傷,您但凡說話小心些,也不至於挨罵了。”
韓越柔淡淡看她一眼:“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我也要睡了。”
她不願這些人杵在眼前,這家裏誰也不會真正可憐她,父母尚且如此,還指望幾個奴才嗎?至於今日激怒母親,讓母親不顧季千葉就在哥哥屋裏,而對自己大聲訓斥,她是故意的。明知道再提回宮的事母親一定會生氣,她故意挑了這麽個時機,與瑾珠商議好的苦肉計一直沒能用上,母親卻成了最好的幫手,比起瑾珠來,一定更逼真更讓人有所觸動。
“不知她心裏怎麽想,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韓越柔手裏緊緊握著象牙梳子,回憶今天千葉的反應,明明看到自己那麽可憐,竟然無動於衷不聞不問。瑾珠說得果然不錯,非要一次次地呈現在她眼前,季千葉才會多看一眼,畢竟曾經這世上的人,包括自己在內,欠她的太多。
轉眼數日過去,一場秋雨後,京城徹底退去了夏日的浮躁,薄薄一件秋衣能抵擋微涼的風,又不會悶熱,一年之中春末秋初,最是自在的時候。這日千葉如舊在門前等定山離開後,便親自送團團去文賢山莊,而那個地方,惠梨是再也不會去了。
千葉猜想祥泰向惠梨表白的事,溫先生可能會從卓羲口中得知,又或是那日兩個年輕人在園中說話,興許就被哪位師兄弟或是書童聽了去,千葉以為溫先生一定會知道,自己眼下並沒有什麽要對先生講,所以送來團團後,不打算打擾先生便要回去。可先生身邊的小童迎到門前來,見了她便客氣地說:“公主,先生有請。”
客隨主便,千葉不好推辭,沿著已是秋色斐然的回廊往臨風軒去。想到便是在這長廊之上,那日祥泰向惠梨告白,想著妹妹這些天漸漸把心事放開了,她當真不願再有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不願再在惠梨心中掀起漣漪,無論如何,祥泰也給不了惠梨她該有的人生。
到得溫先生麵前,老先生一如既往的慈祥親切,千葉更是笑:“偏偏今日沒有帶二娘做的點心,不敢來見先生,哪裏知道,先生要見晚輩。”
溫先生悠悠摸一把胡須,見千葉額角的傷痕毫不掩飾地露在外麵,他已經知道千葉隨定山深入災區,感歎柔弱的女子能有這般勇氣,更知道千葉在朝堂上震懾群臣,更感慨千葉終究是睿德太子之女。
“老夫昔日與太子在山莊一別後,直到太子出征西北前,常有書信往來。”溫先生一麵說著,命小童奉上竹匣,打開遞與千葉,憶往昔眼中難免滄桑之感,“這些書信,皆是太子昔日親筆,講述太子所見所聞和國家之道。”
“先生的意思是?”千葉問道。
“想把這些信函送給公主,好讓公主知道太子經曆過的事,公主對於雙親的記憶僅僅兒時的嬉笑,這些信函,能讓公主對太子和太子妃更加了解。”溫先生笑著,慈愛地看著千葉,“自然,公主若是不願意觸碰這些回憶,隻管將信留下,老夫會妥善保管,或有一日你來再來取也不遲。”
“先生的好意,晚輩感激不盡。”千葉已經小心翼翼地捧過那竹匣子,從透徹的眼眸中,能看見她心裏的悲傷,“自從知道母親死因可能的真相,母親就再也不曾入夢來,仿佛曾經是為了告訴我她並沒有拋下我,才一次次侵擾我的夢境。到如今想在夢中和娘說幾句話,想再在夢裏見到她,卻是不容易了。”
溫先生安撫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公主如今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不再是靠著對雙親的記憶活下去,夢裏自然就踏實了。”老先生昂首望著高遠無邊的天空,笑道,“太子與太子妃在天有靈,必然是時時刻刻守護在公主的身邊。”
千葉眼眶濕潤,緊緊抱著匣子,向溫先生欠身道:“多謝。”
原本為了惠梨的事,千葉想避免麵對溫先生,不願給祥泰添擾,畢竟他們是師徒,可先生如此誠心相待,千葉也把心放開了。臨別前,千葉對溫先生道:“上一回晚輩對您說,感覺到定山是有貪欲的人,可不知他貪的是什麽,近些日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溫先生笑道:“何事?”
千葉想了想,毫無保留地說:“定山曾對晚輩說,他並不願繼承神鼎寨。當時匆匆一句話,彼此都未細想細說,這幾天晚輩見他為了朝廷的事奔波忙碌廢寢忘食,沒來由的,就想起了這句話。”
老先生靜思片刻,隻問:“如此看來,定山的願望,算是實現了?”
可千葉答不上來,眼前的一切,算嗎?
送千葉離去時,溫先生問千葉在家做些什麽,千葉含笑提起那些瑣事,溫先生聽罷若有所思,命小童從書房取來幾冊書教給千葉道:“以公主的資質,無師即可自通,恕老夫多言,家務瑣事人人皆可為之,公主若有閑暇,可多讀書多知天下事。”
千葉赧然收下先生的贈書,不僅僅先生如此,定山也常對她說,家裏細碎的瑣事並不需要她親力親為,連他的起居飲食也無須千葉來操心,但定山總是見她喜歡也不多加阻攔,到了先生這裏,說得就更直白了。
“每個人都有她該做的事,老夫以為,公主絕不該被家務纏身。”溫先生笑悠悠地將千葉送走,回去的路上,她捧著匣子,看著棉花捧著那幾冊書,想起老先生說她的母親是足以媲美男子,可助父親治理天下的女子。
反觀自己,似乎真的越來越像個平民家的小婦人,雖然那天在朝堂上叫人刮目相看,但過後她的生活,仍舊隻是柴米油鹽,雖然她樂此不疲甚至特別的高興,但夜裏與定山同枕而眠時,能說的話越來越少。
回到家中,見二娘和惠梨無事找她,千葉便一個人在臥房裏,將父親給溫先生的信一一取出,每一封信都仔仔細細地閱讀,父親的筆跡與畫上的題詞一模一樣,字裏行間,千葉仿佛能看到昔日父母恩愛的情景。那麽多的信,她卻舍不得看,一封信反反複複看上十幾遍,才小心翼翼收起來,更舍不得一下子將所有的信看完,今日已是心滿意足。
且說皇帝給梁定山一個月的期限,恰是八月十五中秋前,定山要安置所有受災的百姓,眼下一切尚算得順利,自然定山為此付出的辛苦,千葉看得最清楚。已經好幾天,定山早出晚歸,因不願千葉熬夜等候,再三要求下,這些天定山都睡在書房,他們僅僅早晨才能匆匆見一麵,莫說溫存親熱,就是說話都有限。
是日如常,千葉等到天黑也不見定山歸來,不願李嫂和棉花跟著辛苦等待,千葉便早早上了臥榻,口中默默念著父親信中的詞句,幻想著爹娘曾經的生活,不知不覺倒也迷糊了過去。
夢裏,千葉站在樹下,定山穿過落葉繽紛策馬而來,她伸出手,就被丈夫帶上馬背護在懷裏,抬眸一笑,便有溫和的吻落在唇上。千葉心中一動,倏然睜開雙眼,屋子裏的蠟燭不知被誰點亮,而眼前正是丈夫的麵容,方才的吻,也不像是夢。
千葉慵懶地伸出手輕輕捧起丈夫的麵頰,睡眼惺忪地問:“我在做夢?”
定山問:“夢裏有我?”
身體裏有熱流湧過,他們好幾天不在一起,哪怕是相依相偎也不曾有,這偌大的臥榻上曾經有過一個人相伴後,就容不得身畔無人了,空落落的何止是床榻,更是心。
“今夜還去書房嗎?”千葉的聲音溫柔如水,眼角更是沁出點滴晶瑩。
定山沒有應她,隻是雨點般的吻落在她的額頭麵頰和雙唇,千葉感覺到的時候,胸前的衣襟已經被扯開了。她覺得寒涼,想要蜷縮起身體,可更溫暖的身體已經靠攏,她不禁嚶嚀:“我還在夢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