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違者,殺無赦(還有更新
聽聞千葉在宮門外求見,靜謐的朝堂騷動起來,眾臣都已經知道公主夫妻去災地賑濟災民,韓家大公子也一並同往,這些日子餘震不斷波及京城,昨日還傳來消息說韓繼業受了重傷。此刻韓國舅果然眉頭緊蹙,他猜想家人應該已經把兒子接走,但這兩人闖入朝堂,是要做什麽?
“宣。”皇帝應了,看到大臣們臉上的陰晴變化,近十日來他的胸前都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可這會兒仿佛所鬆動,隱隱覺得那兩個孩子,能為這晦暗混沌的朝廷帶來希望。
內侍一聲聲向外通報,千葉和定山得到旨意,便並肩步入宮廷。千葉出嫁後每一次歸來,無不盛裝華服光芒萬丈,但今日她隻穿著出門的短衣,一塊天青色的花布將發髻裹住,她臉上不施粉黛,更有旅途顛簸的疲憊,可巍巍然步入宮門,卻憑這一身荊釵布裙與定山同樣的滿身風塵,驚豔了皇城。
走入聽政殿,兩個年輕人與這富麗堂皇的宮殿格格不入,大臣們都皺眉看著,可是在千葉和定山的身上,有著他們不曾擁有也永遠無法企及的風華,一些老臣眯眼打量千葉,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他們激動的是,仿佛在千葉身上看到昔日的太子。
夫妻二人向皇帝行禮後,見皇帝怔怔不語,千葉主動道:“皇叔,聽政殿乃商議朝廷大事關乎國家命運的所在,侄兒貿然闖入,自知不敬。”
皇帝恍然回過神,說道:“朕知道你與駙馬深入災地視察災情,朕正想聽一聽那裏的境況,不必拘泥什麽規矩,你是天下百姓的公主,這聽政殿自然來得。”他看向定山,“你從禮部告假,朕便知你要去受災之地,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定山抱拳,說道:“臣私下前往,本是不願給朝廷和禮部添麻煩,而帶著公主前往險境,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看見千葉包裹發髻的花布裏露出白紗,像是在額頭一角,聽說韓繼業受了重傷,忙問道:“千葉,你受傷了?”
千葉抬手將裹發的青花布扯下,露出包裹傷口的白紗,她卻轉身將這狼狽的模樣,給朝堂上每一個大臣看,徐徐轉過身,再轉回來時,對皇帝道:“皇叔,那裏的百姓,人人都如此,有被山石滾落砸傷的,也有房屋倒塌壓在底下的,更有甚者……”千葉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勇氣,聲音震顫了整座殿閣,“還有許許多多百姓,逃過了天災,卻在入京途中被攔截的官兵打傷,被本該庇護他們的朝廷所傷。”
殿中一片寂靜,皇帝的眼睛裏,仿佛能看到滿目瘡痍,能聽見百姓怨聲載道,他做了五年皇帝,僅僅是一場天災,就把一個富庶強大的國家變成了這樣?最悲哀的不是國家的無能,不是國家的貧窮,是他惹怒了權臣,他沒有做一個傀儡該做的事。
五年了,他從沒有像千葉這樣大聲地在朝堂上說過話,前些日子要求戶部籌措賑災款項,雖說是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他們也拿不出錢,可皇帝並沒有真正以命相逼,並沒有怒斥他們辦不到就提頭來見。他從未真正的,君臨天下。
“皇叔,此次受災的地方,並非貧瘠之地,百姓們雖然失去了住處,但隻要能有落腳的地方,他們可以自力更生。朝廷不需要花費太多的銀子來養活他們,所以很多人往京城避難,並非要給朝廷威脅,他們到了京城就能自行生存下去,所以若是將他們送往其他城鎮,並不會給地方帶來壓力。”這些話,是回京路上,定山和韓繼業商議時,千葉在一旁聽著的,她不自覺地將每一句話都記在了心裏,此刻回想著親眼看到的一幕幕,更是滿腔熱血。
千葉轉身來,找到戶部官員的所在,斥責道:“戶部掌管國家財政與百姓戶籍,每一城每一鎮多少人口,你們本該爛熟於心,既然如此,一場災難隻會讓人口減少,不用你們去逐一調查,照著原有的人口數來規劃安排,將他們分別送往各地。眼下災民們隻求一處落腳之地養傷續命,待災難過去天下太平,他們自然會謀求更好的地方生存,那時候他們自行遷徙,就與你們不相幹了。可是戶部如今要錢沒有,要辦事的人也沒有,殊不知你們吃的每一口糧食,都是百姓日夜耕作換來的,他們才是你們的衣食父母。”
被千葉如此指著鼻子罵,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上前道:“公主一介女流,怎知國家大事之重,數萬人的遷徙,豈是公主一句話就能辦到的。更何況如此大事,並非戶部一人之責。”
千葉冷然道:“到今日足足十天過去了,你們做了什麽,又或是拿得出對策來,我也願意聽一聽。”
那人臉色一峻,訕訕閉了嘴,邊上戶部尚書一臉菜色,偷偷朝對麵的韓國舅看了眼,皺眉低頭不敢言語,堂堂一品大員,竟是叫一個小公主鎮住了。
自然千葉並沒有這樣的本事,她隻不過是說了沒有人敢提起的大實話。說白了朝廷不是沒能耐救濟災民,他們就是不作為,礙於韓國舅的權勢,在和皇帝較勁,在給皇帝看臉色,現在這層紙戳破了,他們當然無話可說。
“駙馬精通天文地理,熟悉災地情況,更了解百姓所需,侄兒舉薦駙馬為賑災禦史,在賑災期間統管六部。”千葉傲然看向皇帝,將自己的丈夫推了出來,小小的女子卻有滿身不容回絕的氣勢,對她的叔父說,“請皇叔降旨,早日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皇帝目光顫顫地看著這個孩子,他到底做了什麽,把那個皇城角落裏可憐的小人兒變成了眼前這光芒萬丈的模樣?不,正因為他是皇兄的女兒,他身上流著皇兄的血液,當年的太子也是這樣巍然立於朝堂之上,與父皇和群臣爭辯天下之事,即便是父皇他也敢頂撞,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父皇每每被氣得青筋凸起,可到頭來卻總是欣慰的一笑,那是他最驕傲的兒子。而千葉,興許就是他最驕傲的孫女。
“皇叔?”千葉再次道。
皇帝醒過神,點了點頭,起身離了龍椅,高高站在上首,看著階下群臣,朗聲道:“依安國公主所言,封梁定山為賑災禦史,六部皆聽命脅從,國難當前百姓為重,違者,殺無赦!”
朝堂上一片肅靜,定山屈膝領命,山呼萬歲震顫人心,如此情境下,群臣不得不低頭,而皇帝更命內侍取來他禦用的佩劍,走下玉階親手交給定山,字字鄭重:“六部如有不聽命者,如有枉顧百姓性命者,就以此劍斬殺,無須向朕稟告。但朕隻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朕要看到災民有安身之地。”
定山再次領旨,皇帝道一聲速速去辦,便命退朝。他昂首闊步地走出朝堂,殿閣外天已大亮,明媚的陽光直入眼眸,他微微迷了眼,竟從未感覺到如此清明開朗揚眉吐氣,那一句殺無赦,仿佛叫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正的帝王。
朝會散去,定山立刻要與六部商議對策,便將千葉送到宮門外,雖有家人在,可自己不在千葉身邊,他終究不放心。不想才出皇城門,就看到楚歌站在馬車旁,千葉一見她就跑了過去,回身朝定山揮揮手,然後自己爬上了馬車,那笨拙可愛的模樣,誰又會想到她方才一個人站在朝堂上正義凜然地嗬斥群臣?
楚歌親自駕車,揮動馬鞭前朝定山看了一眼,二十來年的默契,能讓他們猜到彼此的心事,定山知道楚歌把那件事放下了,他心中大定,滿身自信地回朝堂去,接下來要與六部周旋,做一番大事。
而此刻,韓越柔已坐著馬車趕回家中,她一聽說梁定山和千葉入朝覲見,就知道哥哥也回京了,立刻向皇後請辭離宮。此刻回到家中,直奔哥哥的臥房,母親已是帶著大夫、下人烏泱泱地擠滿了院落,家裏的姨娘們就是傻站著等,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不關心。
韓越柔穿過人群終於見到了病榻上的哥哥,大夫剛剛為他換了夾板固定傷腿,見妹妹臉上有淚痕,韓繼業笑道:“不礙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韓越柔輕輕地摸了一下哥哥的腿,哽咽道:“千萬不要逞強,哥哥,你安心養傷,我來照顧你。”
韓繼業笑道:“當真沒事。”
正是兄妹情深,可韓越柔剛才太急,沒先向一旁的母親問安,此刻猛然想起來,忙起身要來見母親。她進宮好些日子了,住在鳳儀宮裏一直也不出來,韓夫人幾次要見女兒都被皇後以各種理由搪塞,早已寒了心。
“你跟我來。”韓夫人不想在兒子麵前斥責女兒,轉身朝門外走去,韓越柔心裏突突直跳,一步步走得緩慢,韓繼業覺得很奇怪,喊過下人問緣故,才知道妹妹似乎是故意躲在皇宮裏,因此惹怒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