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說法
常淩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好。
她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總是疲勞又有些絕望地在一個個幻境裏‘穿行’。
到最後,甚至連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假的的力氣都沒有了。
落月偶爾在鬥爭的空當猛的呼喚常淩一聲才能夠將她的意識短暫地拉回來。
很快的又陷入周而複始的循環之中。
先前能夠幫助常淩對抗黑霧的功德已經盡數被天玄界的本源之力抽回,落月能做的,也就是偶爾短暫的呼喚,那樣長久的苦痛,都隻能由她一個人來承擔。
業障這種東西,從在常淩識海裏滋生的那一日開始,就是無時無刻不再想著將常淩拉入無盡深淵,讓她時時刻刻處於痛苦之中,以此來慰藉他們的仇怨。
他們會在常淩通大道交悟,會在她因為拯救生靈而獲得功德的時候悄悄避開,在她進境、麵對困境挫折,心境最為脆弱的時候,悄悄的蔓延開來。
常淩有一種預感,當她徹底沉浸在幻境之中,她的意識就會隨著‘自己’在幻境之中受到的傷害、隨著幻境的崩塌而消散。
屆時,她同死亡無異。
而她的神魂將永生永世不得入輪回,永永遠遠處於無窮無盡的折磨當中。
這是肆意殺害那樣多的生靈的報應,無論是功德還是業障,都是來源於天道。
那些無形的秩序和美德,其實還是在悄然間不斷地被維護著的。
而這些由業障滋生出來的幻境,都是依托著常淩現下心境之中的弱點具現的。
自從常淩上次心境頓悟之後,她就很少再看到關於美好凡間生活的描摹幻境了,最近一直展現在她眼前的,是真和一次次的死去。
有的是在外出做任務的時候擋在她身前而死,有的是被魔修邪修暗算,在臨死之前安置好了她,她躲在大石或者草垛背後,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身體變得冰涼……
每一次都讓常淩體會到了深刻的無力感,以及永遠不能再對真和進行報答的遺憾。
她根本沒辦法看開。
這也許會成為伴隨她一生的遺憾。
真和是蒼嵐劍派的長老,一心為劍道為門派。
可是想要讓常淩去報答蒼嵐劍派,那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能夠免俗,有著林瑜,有著真離的蒼嵐劍派,早就悄悄地被她擺在了假想敵的位置。
即使無數個午夜夢回,她亦是夢想著再回到那仙霧繚繞的仙門。
同跟自己年紀差不多一般大的弟子匆匆的在各個山頭奔跑,緊趕慢趕很是怕錯過那嚴厲的長老的課程。
可是回不去了。
常淩覺得自己現在還沒有因著黑霧而徹底崩潰的原因,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死期將近。
作為一個將死之人,其實她對於自己已經沒什麽期待了。
尚未能夠完成的事情已經不能夠叫做遺憾,遺憾是想起來會要去努力彌補的,這充其量隻能被稱為執念。
念一念也就得了。
在這樣詭異的平衡之下,常淩尚且留存一息。
這天麵色蒼白的落月頗為嚴肅地將常淩的意識換回,瞧著她狼狽的樣子,也隻能輕輕的歎了口氣。
他的事情也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通過特殊的手段,天玄界的本源意誌不得不平心靜氣地同他溝通。
本源意誌不喜他這件事情,落月清楚的很。
能夠讓心智如同幼童一般做事不計後果隻憑本能喜好的本源意誌強忍著厭惡同他溝通,落月付出的代價也是足夠大。
他根本沒什麽力氣去管常淩了。
到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家族的那次危機。
彼時他還是個半大的少年,每日關心在意的不過是身邊親近之人,完全不知道美好生活的來臨是多麽的不易,完全不知道為了維護一個家族的體麵和地位,那些個大人到底付出了什麽。
他隻會不斷的埋怨,父親不願意抱著他玩耍,母親不願意給他編製衣衫。
而今,他終於也成為了那樣的大人。
他是能夠感知到常淩現在的情況的。
可是他根本無暇去顧及一個孩子的情況,現在明明是那些生死危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僅僅隻能夠適時地喚醒常淩,保證她不會喪失性命。
落月有時也隱隱的感覺到這有些不對勁,可是他也沒辦法。
他也很難啊。
在往前的千百年,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為一個如此孱弱的陌生人奔波操勞、
隨著魔靈在天玄大陸不斷的肆虐,無數的生靈遭受屠戮,可是被魔氣沾染的生靈,神魂雖然俱滅,但是自身所從天地間吸取的靈氣並沒能再次回到天地間。
本源之力一時間更是捉襟見肘。
而這些天同過落月的訴說,他年幼的腦海中又出現了一個嶄新的概念。
‘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根源他是知道的,可是這道魂體所說的那孱弱的修士,真的能夠解決這件事情嗎?
一麵是幾乎唾手可得的一些能量,一麵是一個有些虛妄的許諾。
傻子都知道怎麽選擇吧……
他是這片天地本源之力滋生出來的意誌,這個天地間的每個生靈,都可以說是由他孕育出來的,他看著他們出生、成長、老去,再一次次地輪回。
看著他們喜怒哀樂,勾心鬥角。
其實那些道理他也是可以想明白的,這些一個個鮮活的生靈,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希望,終有一日,他們有些人能夠踏上那無上仙途,讓光芒與福澤再次降臨這片土地。
減少給他們的靈氣或者是直接將他們‘吸取’,其實也是斷了他的希望。
可是他,無論是被天玄秘境不斷地吸收著能量還是同魔族,同域外虛空不斷地對抗,都太累太疼了。
最後的最後,天玄界的本源意誌死死地盯著落月這個天外來客,最後還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落月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太痛了,天玄界的生靈,有朝一日竟然還要他這樣一個別界之人來守候。
天玄界的本源意誌目送著落月離去,也是悄悄地運作,將那附加在‘九天誅魔大陣’眾人身上的天道誓言取消了。
反正虛弱也虛弱了這麽多年了,他也悄悄的觀察過那些人的情況,哪裏有人真正地想把生命獻給他呢。
這是個有些悲傷的發現。
…………
最後一刻,天玄界的本源意誌也是沒有放過落月這個異界之人。
落月本就遙遙不堪的神魂又是受到了重擊,等著他再次回到常淩識海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很快連人形都維持不住,化成了一團光團。
他為常淩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處在儲物法器之中的阿碧喚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次還能不能再次醒來。
落月一股腦的將最近的事情都傳給阿碧,不情不願地被吵醒的阿碧看著麵前的一堆消息,一雙狐狸眼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無論是魔族還是這個所謂的九天誅魔大陣,真和使用的符籙,那一道華麗的劍光,還有現在的魔靈……
阿碧表示自己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麽多的信息。
不過因著契約的存在,他能感受到常淩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好。
想必落月在這個時候將自己喚醒,最大的作用就是陪著常淩吧。
阿碧的神魂邁開小短腿,緊緊地貼在了常淩的神魂身上。
在她的痛苦麵前,他唯一能夠做到的,隻是長久的陪伴而已。
阿碧剛醒來沒多久,又到了七天一次的集合演練陣法的時候。
這些天過去,還能夠撐著一口氣走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進行演練的凝神境修士已經不多了,常淩每次都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可是腳下偶爾綻放的血紅色紋路卻是越來越凝實了。
哪裏有什麽所謂的需要等到九月十五日正式開啟大陣,從他們踏進這陣法開始,一切就開始運轉了。
所謂的九月十五日,應當是預期之中的,所有修士隕落的時候吧。
常淩極為麻木的朝著那邊走去。
聚集地的街道都空當了不少。
那些個沒被征召進入九天誅魔大陣的人又是被元華門叫去參與誅魔相關的行動。
元華門同無量海也是沒有相接的地方,可是顯然意見的,魔靈此刻也正在汙染著通天山脈的妖獸,過了通天山脈就是翎州青州,危險離他們從來都不遠。
因著天道誓言的緣故,那些個被征召去參與九天誅魔大陣的修士並沒有辦法告知身邊其餘人具體的情況,他們的親屬師友隻能一日日的看著他們蒼白消瘦下去。
或是在某一天,突然在居住的屋舍裏變成了一灘血沫。
也有不少人要去找元華門討要一個說法。
這時候元華門總會指著那些還活著的還不斷的去‘修煉’陣法的修士們說,明明是你家人貪圖陣法之中的其他部分,又急功近利,所以遭受了反噬這才殞命。
其餘人俱是相安無事,並且元華門的弟子也有諸多組成陣法的,現在也都好的很……
不僅討不到一個公道,還要被元華門的人教訓一番。
讓他們無比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同這些所謂的大門派弟子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畢竟這裏是天玄界正道門派之首的元華門的地界兒,雖說他們擔心焦急,但是還是沒什麽底氣的。
即使是親人、同門,也沒必要讓他們付出所有的代價去據理力爭吧。
也許正是像元華門說的那樣呢,人家明明給予了那麽珍貴的陣法,還奢求更多東西。
當然隨著時間逐漸的流逝,去參與陣法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在一個聚集地裏,打探情況自然是輕易的很。
當初共有一千多名凝神境修士參與陣法的組成,現在十不存一。
若真是因著貪婪而奢求遭到了反噬,這數量也太多了些。
可是沒有人再站出來發問了。
每個人都清楚的明白,元華門願意給他們一個理由勉強能解釋地過去,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常淩緩緩的朝著那無比熟悉的一處走去,每一步都緩慢的很,卻是算好了時間,正好會在天道誓言反噬到來前的那一刻,正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這大概是她唯一能夠做出的反抗了。
同她這樣的修士還有不少。
在路上遇到了,相互對視一眼,然後紛紛偏過頭去繼續前行。
說來也可悲,他們隻有看到同自己同樣悲慘的人,心底的情緒才能得到些許的緩解。
比我要死了更讓人難過的事情就是隻有我要死了。
常淩粗略的數了數,今日到場的凝神境修士竟然連一百個都沒有了。
而今天,僅僅隻是八月的第一天。
最近對於靈草的消耗越來越大了,甚至已經到了每一次完成‘演練’之後,都要服用一片凝血草的程度。
這種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傳奇靈草,竟然僅僅隻夠這個大陣一次的消耗。
常淩平日裏麵色也是蒼白的很,這些日子過去,因為靈草跟的緊,所以自身倒是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折損,其餘麵色蒼白的修士可就不是這樣了。
有不少人的精血已經燃盡了大半,隻撐著一口氣,不甘心於這樣輕易的死亡。
今日在這大陣運轉的過程之中,又是有修士支撐不住。
他手間的動作漸漸的停止,然後整個人轟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他的下場在場的所有人都不陌生了,他們已經習慣身邊的人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變成了一灘血霧,還要努力避免不要被沾染到身上。
可是當他們在陣法運轉的空隙之中偏頭一看,發現那名倒下的修士仍然‘屍身完好’時,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心神一震。
會是他們想象的那樣嗎?
一時間,卻沒人敢真正的踏出那一步。
賭對了就賭對了,賭錯了就是立刻獻上一條命。
等著常淩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沒有任何猶豫的,直直的向前踏出了一步。
站在陣法規定中她應該站在的位置外麵。
突然一陣痛感傳來。
常淩猛的跌倒在地,鮮血從她的口中大口大口地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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