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劍光
等著攝由踏進這好不容易打聽到的、破破爛爛的小院時,正對上常淩錯愕的雙眸。
攝由一時間也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臉上還是驚訝多於嘲笑的。
“符寧?”攝由開口問道。
常淩淡淡的應聲之後,急忙用力將身上的塵土和房梁掀開,整個人在漫天的灰塵之中緩緩地站定。
她堅信,自己沾滿灰塵的麵龐之上是看不出變紅的。
太尷尬了。
可是這尷尬卻沒能夠持續太久,她抬眼毫不客氣地迎上了攝由的目光。
“不知道前輩來這兒,是有什麽事情嗎?”常淩開口問道。
雖然她不知曉攝由的意圖,但是這人身上並沒有殺氣,既然不是想要過來殺她的,那就沒什麽事不能夠好好商談的了。
聽到了常淩的話,旁邊的江嬰瞬間瞪大了眼鏡。
連常淩都需要喊上一聲‘前輩’的,那麵前這黑衣男子竟然是個金丹境修士?
他想起自己唯一一次見到金丹境修士就是蕪城那個楊家的老祖,那般的高高在上……
他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在他察覺到自己的意圖的時候又急忙停了下來。
剛剛他,竟然想要退到常淩身後。
他憑什麽能退到她身後?
江嬰低垂著頭,沉默的站在一旁。
攝由和常淩之間的氛圍卻沒有那麽緊張。
攝由頗為隨意的上前了幾步,抬起手極為嫌棄的在眼前扇了扇,似乎是想扇掉那些早就落在地上的灰塵。
“你就住在這地方啊?真是寒酸,唉,之前你的住處也不太好,你們正道修士,都是這麽的吃苦耐勞嗎?”
對於攝由這洋洋自得的話語,常淩並沒有理睬。
“你到我這兒,就不怕元華門那些人疑心?雖說你是來‘幫助’他們的,可是這整個聚集地,誰不是恨你入骨?”常淩毫不客氣地說道。
她實在是搞不懂麵前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兒,至少現在他們是在元州,還是希望他能夠好好掂量掂量。
攝由無所謂地擺擺手“反正元華門都說了,隻要我不動手,這聚集地的房子任我挑選,羨慕不?要不等我挑選個上佳的樓閣,勉強分你一間房?”
常淩扶額。
攝由來到她這兒,自然是不會瞞過其他人的,萬一過陣子他走了元華門的人來調查,她可不認為自己這拙劣的偽裝能夠抵得過他們近距離地接觸。
“我這不也是看到你極為驚喜嗎,上次咱們相見時……離這兒可有著幾十萬裏吧,我父親作為元嬰境修士可是全速馳掠才來到這元州……”攝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迎著他的目光,常淩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哆嗦。
在這一刻,她無比清醒的認識到,麵前這人,是個殺生無數殘忍嗜血的魔修。
極為強悍的、金丹境魔修。
“本來想著去你那和你好好聊聊的,可是現在,你是有多不歡迎我,連房子都弄塌了。”攝由語氣一轉,麵上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微笑。
好像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紈絝風流浪蕩子弟。
常淩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地開口道“我們出去說。”
攝由卻頗為遺憾地指了指別在腰間的玉佩,那塊玉佩之上正閃爍著瑩瑩的紅光。
“我父親正要找我呢。”
“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攝由問道。
常淩愣了愣,苦笑一聲說道“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可以,我們可是,朋友呢。”攝由大笑著說道。
“小符寧,等我啊,我還會再來的。”
攝由話音剛落,整個人的身影就逐漸淡化,很快就化成了一片黑色霧氣,風一吹就消失不見了。
攝由走了之後,常淩整個人都癱坐在了地上。
剛剛他們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談話,攝由的神識,恨不得將她身上上上下下翻過來,查個遍。
這如有實質的威壓,也使常淩無時無刻不處於煎熬當中。
金丹境……
…………
那邊攝由很快就來到了天戮魔君身邊。
這位魔君對於這唯一的兒子疼的跟個眼珠子似的,可是現在,麵色也是嚴峻的緊。
“你去哪兒了?”他冷冷的問道。
攝由無所謂地攤攤手“去聚集地了啊,那正道修士裏麵,有些小姑娘長得可是一個水靈啊……”
天戮魔君猛的站起來一巴掌甩到了他頭上。
“你在幽州那麽長時間不找女人生個孩子,我都快死了還沒抱上孫子,現在到來勁了?那一個個死板的正道女修哪有魔女們誘人?要去你也得去合歡宗之類的地方啊。”天戮魔君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攝由啊,現在是我們寄人籬下,那魔族出現在幽州那邊,我也是拿他毫無辦法,也隻能帶你到這,在元華門麵前低頭做小,咱們還是盡量不要去惹事。”
攝由定定的點了點頭。
他們在元華門過得並不好。
所有人看向他們的眼神都是厭惡中夾雜著些許的敬畏。
寄人籬下,嗬,寄人籬下。
天戮魔君也舍不得罵自己這兒子,勸說了兩句之後,就讓他出去了。
攝由站在門口,感受著微涼的晚風突然一時間有些茫然。
事情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明明他們剛剛還在為了聖城的歸屬爭來爭去,轉眼間整個聖城都沒了。
連他都不知道,睜開眼睛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這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也使得攝由對於力量的渴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曾經自詡要快意風流一輩子的小少爺,也終於開始爭分奪秒地運轉著自身的靈力。
…………
隨後的好幾日,常淩都沒再收到攝由的打擾,這使她忍不住地鬆了一口氣。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就又到了眾修士集合去演練大陣的時候。
好巧不巧,常淩趕過去的時候,攝由正巧在她頭上飛過。
他瞥了他一眼,就繼續向前馳掠著。開心
常淩這些日子其實一直在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訴攝由和天戮魔君,這元華門的大陣的真實效用。
畢竟他們的修為較高,沒準還真能找到什麽轉機。
可是一是沒想到以什麽合適的理由解釋消息來源,二就是這種事情她自然也是想詢問一下落月的意見。
這些日子同落月說的話,又是沒有收到任何的回應。
沒有時間給常淩再沉思了,激烈的演練很快又開始了。
這次大陣的效果,似乎比上次更強了。
隨著陣法的運轉,常淩隻覺自己身體裏的精血也在跟著不斷的震動著,似乎隻要力道再強勁一些,這精血就會被從她身體裏吸出去。
如果日後陣法的強度同這樣一般不斷地增強著,都不用等到九月十五日,這兒的修士怕早就被抽幹了。
可是這九天誅魔大陣的玄妙之處,即使是不精通陣法的常淩,處於大陣之中也是能夠略有體會,沒準再多演練幾次,自己的陣道也會有不小的進步。
這個好消息並沒能讓常淩開心起來。
日複一日。
隨著時間的流逝,‘死亡’帶來的絕望在常淩心裏竟然逐漸的淡化了。
總還是得過好眼前的日子不是?
隨著一次次在陣法之中的演練,即使常淩的體魄精氣遠超於常人,也是漸漸挺不住了。
早有修士修煉的速度已經支撐不上大陣的‘需要’,眾人也是在這時候,才發現一切的詭異之處。
隻要在規定時間沒有來到相關的地點,自身心髒經脈甚至是神魂都會感受到撕裂般的劇痛。
也有人精血都被耗幹,實在是趕不到演練的地方了,然後他們就在自己的住處,瞬間化成了一團血霧,連一絲一毫的神魂碎片都沒能夠留下。
也有修士不斷地去找元華門想要討要個說法,可是沒等到他們討要到答案,還有人因著錯過了演練的時間而在眾人麵前直接煙消雲散。
絕望的氛圍在整個聚集地裏不斷地蔓延著。
起先幾個月攝由還會時不時地來同常淩聊聊天,現在已經徹底見不到他的身影了。
常淩偶爾走到街上,看著一片亂象,也隻能在心裏輕輕地歎息。
在既定的死亡麵前,這些終日‘信奉’著禮義的正道修士們,還是不少人撕下了虛偽的假麵,而這些所謂的正道修士一旦肆意起來,竟然是比幽州戾州的邪魔還要可怖。
元華門的弟子們,不僅不會派人來監管,反而一個個早就躲得遠遠的。
誰也不想過來同瘋子打交道。
還是恨他們入骨的瘋子。
打破這聚集地凝重卻瘋狂氛圍的,是劃破天際的一道劍光。
傳聞之中真正強悍的大能或是驚天動地的招式,是會無視距離的。
就像天玄大陸的人,無論隔著多遠都能夠清晰的看到那魔族的身影,倘若願意停下來定睛一看,定然是能夠看清他那可怖的麵龐。
而此刻,眾人看著這道淩厲的劍光,竟然也是仿佛是從自己身前經過。
而這劍光,對準了那魔族的身影。
突然間,常淩識海之中的落月猛的睜開了眼睛,一雙眼定定的看著那劍光,一時間看不出他麵色的喜怒。
常淩亦是有些愣神。
這劍光的氣息除了恐怖的威壓之外,對於她來說有些過分熟悉了。
與劍經同出本源,其上的氣息像極了那僅同她有‘一麵之緣’的星危。
她的神魂下意識的看向了識海之中的落月,可是感受到他身上沉悶的氣息,卻什麽都沒能說的出口。
她仰頭,仔仔細細地看著這道劍光。
下一刻,這片天地間所有駐足凝望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這劍光直直的看向那還在努力掙紮著的魔族。
‘唰’的一下。
天際間巨大的身體掉落下來。
這魔族費盡心思鑽進天玄界的這一塊,竟然直接被砍了下來。
而在這劍光之後,天際撕裂的口子正在飛速地閉合著。
無數青黑色的液體滴落下來。
每一滴都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即使沒有處在‘黑雨’滴落的正下方,常淩等人還是忍不住地瑟縮了幾分。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著眾人看向空無一人、完整的天穹之時,還有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場使無數人心頭陰雲密閉的危機,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
片刻之後,整個聚集地傳來層層的哭聲。
大家都猜到了,自己的精血被抽取,應當是真的為了斬殺這魔族,現在魔族已經身隕,他們是不是也終於可以解脫了。
可是常淩的眉頭卻依然緊蹙著。
落月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在她耳畔響起。
他說,天道誓言的力量並沒有消失。
常淩走出小院,發現在聚集地邊緣的禁製還是存在著的。
早在兩三個月之前,元華門也是被這兒的這些修士煩的很了,元嬰境修士直接在此設下禁製,隻有必要的時候才會短暫的開啟,他們已經處於被監禁的狀態。
倘若作為正道門派之首元華門真的還要‘麵子’,維護自己的地位與形象,就應當在魔族被‘削掉’之後,第一時間將他們身上的天道誓言解除並且解開禁製。
好生解釋加上一番壓迫,稍稍來一點點的補償,想必這些修士日後也不會再鬧起來。
可是都沒有。
落月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說道“常淩,元華門恐怕也是控製不了這天道誓言的。”
憑他們的能力,即使知曉了那種方法,最大程度上也隻能單方麵的結下誓言,,卻沒辦法取消。
畢竟天玄界這天道,可是不客氣的很。
落月想著自己這些日子同那天道小兒之間的交涉,麵色不由得冷峻了下來。
常淩感覺自己在這瞬間,終於徹底地癱倒了下來。
之前她就還隱隱的有所企盼,落月說過,其實還是有對付那魔族的方法的,如果那魔族在這陣法正是生效之前被剿滅,是不是他們就不用獻出一條命了。
可是還是不行。
常淩突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
她終於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遭受困難挫折之時一樣,毫不客氣的嚎啕大哭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