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凡人
下一刻，常淩隻覺渾身被固定住，視角也一下子轉變了。
變成了她離開蒼嵐劍派的那個雨夜。
她匍匐在泥濘的地上，用盡了力氣抬頭看著林瑜。
看著少女纖細的手指中牢牢攥緊的那柄泛著寒光的匕首。
“常淩，世人欺你，怨你，憎你，你可仍要執著？”少女豔麗的笑容在她麵前綻放，音調靡靡。
常淩輕笑一聲，開口道“不。”
她話音剛落，隻覺心髒一下子被勒緊，一口血猛的吐出來，經脈似乎都出現了無形的裂痕，隻等著她道心崩潰的一刹那再轟然爆開。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奉行的道，我也不介意使用別人的道去製裁別人。如果有人跟我說弱肉強食，我也會讓她知道什麽是弱肉強食；如果有人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不介意在麵對他時為己一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每個人都要踐行自己的道，每個人也都要做好，有人按著他信奉的道將他擊潰的準備。”
“我心不改。”常淩淡淡的答到。
她已窺見了幾分修真界的猙獰，任由他人欺辱，她做不到。
身體上的痛楚一下子退去，常淩長呼了一口氣，扶著身旁的石壁才勉強站穩。
麵前還是一片幽深。
她扶著石壁一點點的向前走。
空氣中似有無形的阻力，她每走一步，都要遇到巨大的阻力，用盡全力才勉強不後退。
每走一步，都感覺五髒六腑都被擠成一團，似乎身上的肉都變形了。
在常淩看不到的地方，看到這一幕的殘魂也非常詫異。
“這，道心堅定的話，應當會很容易就走出煉心路了啊？”他頗為驚訝的說。
勉強向前走幾步，層層疊疊的畫麵又在常淩眼前展開。
她看見自己路過爆發了瘟疫的賀州，看見被親人拋棄的小男孩趴在地上，忍不住將他救了起來，順手治愈了他身上的病症。
並在心裏盤算著，等著回到青州找幾位善於醫道的道友，看看能不能徹底解決這瘟疫。
又是活蹦亂跳的小男孩笑著朝她擺擺手，脆生生的喚她神仙姐姐。
看著小男孩蹦蹦跳跳離開的身影，她心裏隻覺無與倫比的滿足。
她隨意找了間街邊還開著門的客棧，店家很周到的給她準備了上好的床鋪，沒過多久，那先前的小男孩，帶著個麵色蠟黃的婦人尋到了常淩。
他們直直的跪在地上，婦人恭恭敬敬的遞過來一份賣相不錯的糕點。
那婦人感激涕零的看向常淩，抽抽噎噎的說這是自家製作的食物，特意拿來感謝恩人。
小男孩看向常淩的目光也是亮晶晶的，似乎在期待讓她盡快吃掉這塊糕點。
常淩笑著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大口的吃下了糕點。
晚上她一個人沐浴著月華打坐，神識敏銳的查探著外界的情況。
本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外麵卻頗為喧鬧。
白日裏那一對母子跟在一群拿著火把的人影身旁，那位母親仍然是泫然欲泣的樣子。
她低聲說道“已經給那位下了藥了，各位老爺，一會兒，能不能也分我們一塊神仙肉，我家那口子，還等著治病呢。”
為首的男子淡淡的應下，麵上的喜色怎樣也掩蓋不住“如果能得到神仙肉，那你可是立了大功！上天待我們不薄啊，臨城瘟疫爆發，醫者束手無策，這不神仙不就來了嗎。”
“隻要吃塊神仙肉，喝口神仙血，不僅病症會立刻痊愈，長生不老也不是問題！”
他目光之中的野心和熾熱怎樣也掩蓋不住。
聽完了他們的對話，常淩隻覺荒誕。
凡間傳說裏修仙者都是可以移山填海長生不老的神仙，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添了些關於神仙血肉的功效。
她想要傳音給他們說著都是唬人的，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甚至連身子都已經動彈不得。
常淩麵色一變，那些人卻已氣勢洶洶的衝了進來。
凡間‘脆弱’的兵器輕易地就割開了她的皮肉。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妄的，為什麽還是痛徹心扉。
她滾落到一旁的頭顱上，眼睛遲遲不肯闔上。
她看見這群人神色癲狂的，瘋狂的舔著沾滿她鮮血的雙手，看見他們一刀刀毫不客氣地剁在她身上，沒等她渾身的血液涼下來，這群人就開始為這‘神仙血肉’的歸屬而開始爭吵起來。
從最開始的唇槍舌戰，到不知是誰突然將手中的刀刃對準了同伴。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傷痕累累的勝者，大口大口的啃食著她的血肉。
可能是這兒的動靜太大，越來越多的人湧進這間客棧。
他們的目光都是一致的狂熱和貪婪。
那對縮在角落裏的母子，悄悄地轉過身去，擦幹了他們嘴角的血跡。
“神仙肉已經被分完了！”不知道是誰高喝了一聲，人群中一片嘩然。
“那，這些人剛剛才吃過神仙肉，神仙肉一定還在他們體內，把他們吃掉是不是也可以啊？”有人試探性的問道。
一時間，客棧內一片靜謐。
他們咧著嘴，看著自己的同胞們。
“反正自從瘟疫爆發，糧食收不上來，已經餓了好些日子了，吃人也不是第一次吃，還有機會能吃到神仙肉！”一位雄壯的大漢頗為豪氣的大笑了幾聲，像抓小雞仔一樣把那小男孩從角落裏提出來。
“瞧你嘴角有未幹的血跡，想必是才吃過神仙肉吧。”
這場鬧劇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常淩定定的看著這城池裏癲狂的人們，這兒沒有一個人幸免。
沒有一個人沒成為劊子手。
還活著的人仍在坐著白日升仙的美夢，更多的卻是一雙雙充滿不甘還遲遲不肯闔上的眼睛。
幽幽的聲音又從常淩的耳畔傳來。
“你看，這就是凡人。”
“即使有著慧根有著靈智卻永遠無法企及大道的凡人。”
“他們隻怨自己生活在人間疾苦裏，卻沒想過為什麽人間會疾苦。”
“這樣肮髒的生靈，你可還要守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