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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林中小曲

  林中小曲

  柴油桶做成的大鐵爐子裏,隻剩下些紅色的炭灰,爐子上烤著兩個饅頭和一小盆湯也快涼了.焦文生洗完臉,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坐到爐子旁邊,拿起勺子來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裏,立刻\"呸!\"地吐了出來,嘟囔著說:\"又是這麵疙瘩湯,連個油星都沒有!\"他額下那兩道八字形眉毛向外撇一撇,\"八\"字顯得更清楚了,兩隻無神的眼睛無可奈何地在眼眶裏打了個轉轉.

  \"別挑肥揀瘦啦,哪天吃的不是這個?你看看都幾點了,人家全進林子啦.\"對麵床鋪上,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他長著一付白淨的小臉,亮晶晶的兩眼如同兩汪清水,猛一看象個姑娘.他穿著一件黑大衣,腰上還紮了一條小繩,手上拿著一頂大狗皮帽子,兩條腿無意識地踢動著.

  \"你還管我?一邊去!\"焦文生拿起個饅頭邊吃邊瞪了那小夥子一眼.

  \"文生,\"一個低沉的男聲從焦文生旁邊響起:\"小艾天天早晨把飯給你買到枕頭邊上,說你兩句還不行?你確實也懶了一點.\"這是劉飛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全連也找不出第二個青年有這種聲音,20多歲的小夥子說起活來又低又悶,象敲響了一麵大鑼,他的性格也象他的嗓音一樣寬厚.\"往天我們早就走了,今天是專門等你,排長一會兒就該來喊了.\"

  焦文生剛想回劉飛幾句,聽到他後麵這句話,就把到嘴邊的詞兒連著一口饅頭咽下了肚去.

  \"小艾,劉飛!走啦!\"門外響起一個宏亮的男高音,雖然隔著門,聽著都震耳朵,10個劉飛加一塊兒喊恐怕也趕不上這一聲那麽亮.

  \"來啦!\"小艾回了一句,就跳下了床鋪,他的尖尖的嗓音和門外那個聲音比起來顯得很可笑.劉飛把門口的鋸和斧子抓了起來,又回頭對焦文生說:\"你還不快點.\"

  門開了,陽光,新鮮的空氣,夾著一股奇寒襲進屋裏,排長張玉斌大步走進來,他頭戴皮帽,身穿一件皮大衣,帽子和大衣領子長長的絨毛在臉前晃動,帶著白色的霜.雖然根本看不到他的臉,焦文生卻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張玉斌的兩道冰冷的眼光從自己臉上掃過.

  小艾和劉飛都戴上了帽子,張玉斌從劉飛手裏拿過一把大鋸,一轉身,說了聲:\"走!\"就一腳踢開門走了出去.

  焦文生把沒吃完的半個饅頭扔到屋角,急急地穿衣戴帽.嘴裏還嘀咕著:\"派頭倒不小,老子不怕,老子什麽沒見過,哼.……\"他幾下子穿好外衣,紮上圍脖,把帽子朝頭上一扣,就跑出了門.

  潔白的雪原,茫茫一片,森林象一條深色的帶子橫在雪原的盡頭,很近,又很遠,層層疊疊,又象連綿起伏的山嶺,風吹林濤,就象一個交響合唱隊哼著低沉的歌.

  冬天的太陽和夏天的太陽好象不是一個,瞧它也那麽大,那麽金燦燦的,卻沒有一點熱乎氣兒.天真冷,人們嘴裏嗬出的熱氣象一團團白煙,立刻就在帽子上,衣服上變成了霜.西北風吹在臉上,象小刀子割肉一樣.焦文生把圍巾朝臉上又圍一圍,把帽子往下又按一按.\"進了樹林子就好啦.\"他自我安慰著.

  一條彎彎曲曲的雪路,把這隻小隊伍引入了森林的懷抱.

  先是稀稀拉拉的柞樹和樺樹在眼前出現.中間夾雜著一人高的荒草和亂樹叢,既而是成片的樹條,次生林.刺骨的寒風消失了,陽光也漸漸地弱了,大片的楊樹,樺樹,椴樹……隨處可見.\"哎-——\"小艾一邊走一邊用手在嘴邊圍成一個喇叭筒喊了一聲,森林立刻重複了無數聲:\"哎.……\"哎.……\"哎.……\".一群小鳥\"唧唧喳喳\"地驚飛了,一隻灰白色的野兔閃電般地不見了,樹枝端頭的積雪輕輕地灑落了.

  \"就在這兒吧.\"張玉斌停住腳,回頭對三個夥伴說.

  幾個人向四周看看:高大的楊樹整齊地密排著,棵棵都有水桶般粗.筆直地指向天空,真是片好林子.

  \"咱們分分組,兩個人一道鋸一把斧子,先放樹,然後打枝,截楗子,下午歸楞.\" 張玉斌一邊看著地形,一邊說,\"小艾和我一組,劉飛和焦文生一組,怎麽樣?\"他把頭轉過來掃了三個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在了焦文生的臉上.

  \"我和小艾一組吧.\"焦文生極力抬起眼睛來看著張玉斌,可是他好象頂不住張玉斌那兩道銳利的目光,抬了幾抬又低下來.

  張玉斌鼻子眼裏哼了一聲:\"你和小艾一組也行,可是你要帶好他,他年齡小,沒經驗,千萬不能出事!\"

  \"沒事,誰出事我都出不了事!\"小艾尖著嗓子嚷道.

  張玉斌還是盯著焦文生,焦文生抬起眼來說:\"沒事\".

  \"那好吧!劉飛,咱們到那邊去.\"張玉斌不再說話,扭轉身就走了.劉飛回頭對焦文生和小艾囑咐道:\"你們可別大意,這裏樹密,容易搭掛……\"

  \"你少羅嗦吧,別把人看扁了.\"焦文生白了劉飛一眼,打斷了他的話.

  劉飛笑了笑,轉身走了.

  \"不就是個農工排長嘛,有什麽可'牛'的.老子要在市裏,早收拾他了.……\" 焦文生罵道.他坐在一棵枯樹上點起一支煙.\"要在市裏……他又自言自語地說,在香煙發出的淡蘭色煙霧裏,他好象看到了杯盤狼籍的餐桌.上下翻飛的撲克牌,看到了\"四眼子\",\"小生\",\"大錢\"……那些朝夕相處的\"哥們\".\"唉,都過去了.\"他歎道.

  一團煙灰落在手上,他猛地機靈了一下.有一回賭錢,他贏了\"四眼子\",可是

  \"四眼子\"賴帳,兩個人動起手來,他被打倒了,一個香煙頭按在了他臉上…… 他打了一個冷戰,\"過去就過去吧!\"

  \"嘩啦啦.……哢!……\"遠處傳來大樹被放倒的聲音.

  \"小艾\".焦文生回頭喊道.

  \"幹嗎?\"

  \"你看我有30歲沒有?\"他沒頭沒腦地問.

  \"恩-——\"小艾瞪著眼仔細地端詳了焦文生一陣,好象從未見過他似的:蓬亂的頭發,滿臉半寸長的胡茬子,左臉上有一塊花生豆大的疤,幾顆黑痣夾雜著粉刺點在黑黃的臉皮上.……\"差不多.\"

  焦文生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小聲地說:\"我才21!21歲呀!\"

  \"嘩啦啦.……哢!……\"又是大樹倒下的聲音,焦文生跳起來,拿了大鋸,\"小艾,咱們也得幹了,不然一會兒張文斌那小子又該挑我的毛病了.\"

  \"文生哥.\"小艾一邊和焦文生拉鋸一邊說,\"排長怎會挑你的毛病呢?\"

  \"他嗎的,誰知道,欺負我老實唄!\"焦文生狠狠地啐了口吐沫.

  \"你還老實?\"

  \"幹活!別扯閑談!\"焦文生不耐煩地吼道.

  \"嚓.……嚓.……\"閃著銀光的大鋸飛快地來回拉動,金黃色的木屑從鋸縫裏飛出,灑在雪地上,樹身發出\"嘎嘎呀呀\"的聲音.慢慢地倒下去,\"嘩啦啦.……哢!……\"一棵,又一棵.

  \"其實……\"小艾憋不住,又說開了:\"其實咱們排長真挺好,你忘了咱們剛下鄉來連隊那會兒,他幫咱們搬東西,安床鋪,還把他家給他捎來的糖分給咱們吃.我那時很想家,總想哭,他就對我說:'你們來這兒,條件就算不錯了,我們剛來時,連房子都沒有呢.'我聽說他爸爸是個處長,他還夠留城條件,我要是他呀,早讓爸爸給安排工作了,才不來這個鬼地方呢,可是他偏偏報了名……\"

  這些事焦文生也聽說過,張玉斌一向還夠朋友,他對張玉斌也算可以的,誰知道昨晚上到食堂去買飯,和炊事班的周淑英幹了一架,因為這事和張玉斌結下了仇!

  \"歇會兒.\"焦文生把鋸一扔,伸手又掏煙.

  \"再放幾棵吧.\"小艾說:\"每天我們一道鋸上午都要放倒30多棵樹,咱現在才……\"

  \"待會兒再說,累死了找誰去!\"焦文生已經坐在樹墩上點起了香煙.往天他在那幾個組時,幾乎是不幹什麽活的,今天幹點就不少啦.

  \"我讓你跑?著鏢——!\"閑不住的小艾拿了個彈弓開始打鳥玩,他還真準,一下子就打下來一隻,他跑過去揀起來.又去追另一隻了.

  \"多打幾隻,中午燒了吃.\"焦文生喊著,\"這小子眼真尖,我咋沒看著哪兒有鳥呢?\"他也開始四下裏張望起來.突然,不遠處一棵樹上有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吸引了他,他跳起來,跑了過去.\"木耳!\"他驚喜地喊叫起來,他摘下手套,把這些木耳一片一片地摘下來裝進兜裏,然後又向樹林深處尋去.

  過了好一陣,焦文生才采了滿滿兩衣兜幹木耳,哼著小調轉了回來.猛然間,他停住了腳步,小調卡在了嗓子眼.張玉斌正怒衝衝地站在他們剛才放樹的地方.

  張玉斌上身隻穿了件秋衣,帽子也沒帶,頭上熱騰騰地冒著汗氣,臉上通紅通紅的,兩眼瞪得圓圓地看著焦文生,嘴角緊繃,兩手叉腰,一動不動.

  焦文生跺了跺腳,大聲地哼起一支他自己也不知是怎麽編出來的小調,若無其事地搖擺著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離張玉斌跟前五,六步遠的一個樹墩前,剛要坐下,張玉斌說話了:

  \"你倒自在呀?\"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壓抑的怒火.

  \"累了,歇一會兒.\"焦文生坐下去,故作輕鬆地說,隨手又掏出了煙卷.

  \"這就是你們幹的活?\"張玉斌指了指地上躺著的幾棵樹,\"我和劉飛都放了40棵樹,打完了枝,你.……\"

  \"你不是排長嗎?\"焦文生自己也聽出自己有點\"無賴\"了,他摸出火柴要點煙,張玉斌搶上兩步一把抓掉了煙卷和火柴.

  \"你要幹什麽?\"焦文生跳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別找碴,不就是因為昨晚上的事嗎?我哪知道周淑英和你是什麽關係?再說——\"焦文生邊說邊又後退一步,把短大衣脫下來,扔在地上,\"再說,老子就是知道又他媽的怎麽樣!\"

  張玉斌的臉由紅變黃,由黃變白,又由白變得有點發青,他的牙咬得\"格格\"直響,一步步逼近焦文生.

  \"排長,文生哥,你們幹什麽?\"小艾驚慌的聲音使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小艾撲過來拉住張玉斌的手,張玉斌一揮臂,把小艾甩得遠遠的,小艾帶著哭腔跑了.

  焦文生有點後悔不該惹張玉斌.一則自己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都不占理,心裏發虛,二來他知道張玉斌也不是好惹的,雖說比自己矮半頭,可壯得多,真打起來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張玉斌看來真火了,一步步逼過來.焦文生一看今天恐怕是躲不過去了,心一橫,把地下扔著的那把打枝用的長柄斧子抄了起來.

  張玉斌輕蔑地冷笑一聲:\"對,那玩意就歸你拿了,手可別發抖!\"他的聲音把焦文生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直響.

  這時,小艾帶著劉飛趕來,一看這陣勢,劉飛先搶下了焦文生的斧子,小艾也拉住了張玉斌.

  \"排長,你.……你咋能這.……這樣呢!\"劉飛由於跑得急,直喘粗氣,聲音斷斷續續的顯得更加沉悶.

  張玉斌扭過臉去,狠狠地一掌打在大樹上.

  劉飛連說帶勸地把兩個人拉開,然後就讓小艾去拾幹柴:\"該吃中午飯了,吃完飯幹活,誰也別吵了,多沒意思.\"

  火點著了,劉飛拿了一些嫩樹條,把早晨帶來的一些饅頭串在上邊,靠近火堆烤著,又拿了一個小鋁盒裝了一盒雪放在火炭上化成水,放進一點鹽,然後放進去一些幹木耳,做成\"木耳湯\",小艾把剛打來的幾隻小鳥都烤上了.一會兒,饅頭烤得焦黃,\"湯\"也做好了,幾隻小鳥都烤得油漬漬的.若是在往天,小夥子們早就又叫又跳地吃上了,可現在,4個人誰也不動.

  焦文生一口接一口地吸煙.張玉斌把一根樹條子折斷成一截一截的,小艾使勁地拽著彈弓的猴筋,\"啪,啪\"地空射著,劉飛把幹柴一根根地扔進火堆.

  \"吃飯吧.\"劉飛說:\"小艾,過來,咱倆先吃.\"他遞給小艾一個饅頭,然後回頭喊道:\"你倆到底吃不吃?下午不幹活啦?\"

  張玉斌猛地站了起來:\"吃飯!小焦,你也吃飯吧,下午還得幹活,有事晚上回去再說.我不對,給你陪個不是,行不行?\"

  \"少來這套.\"焦文生眼皮都沒抬.

  \"小焦!\"劉飛喊道:\"你咋回事!\"

  張玉斌卻笑笑說:\"行了,別生氣了,都怪我.\"說著就走到火堆旁,抓起兩個饅頭,扔給焦文生一個,自己拿起一個大口吃起來.

  吃完飯,張玉斌就和沒事一樣對焦文生說:\"下午你倆就把放倒這幾棵樹截好,然後把擋道那幾棵樹放倒就行了,我們把那邊那些樹截完,咱們就歸楞,爭取早點回去.\"

  焦文生沒吱聲,張玉斌頓了一下又說:\"小焦,咱們幹活時候可別想旁的事,那幾棵樹我都看好了,一定要向南倒,不然就要搭掛,那可麻煩了,正好堵住車道,林子裏的木頭全都不能拉,你要注意一些.\"

  焦文生哼了一聲,拿起鋸就走,小艾忙跟上他.劉飛上前拉了張玉斌一把:\"玉斌,咱們走吧,一會兒再來看看.\"

  焦文生和小艾兩個人一會兒就把上午放倒的幾棵樹截成了許多楗子,焦文生沒有坐下吸煙,他對小艾說:\"走,先把那幾棵樹幹倒再說.\"

  他倆來到幾棵樹跟前,焦文生抬頭看了看,就拿起鋸來,小艾也蹲下身接住鋸,剛要動手,小艾突然抬頭看看樹梢,說:\"文生哥,這麽放不行吧?排長不是告訴咱們向南放嗎?\"

  \"嗨,聽他的幹啥,我也不是不會放樹,他不就比咱早來4個月嗎?論歲數還沒我大呢.你就跟我幹吧.\"

  小艾猶豫地蹲下來,和焦文生拉起鋸來.

  第一棵樹放倒了,朝西.第二棵放倒了,朝南.把小艾嚇得夠嗆,因為這棵樹向南傾斜得很厲害,焦文生硬要把它放倒到西北方,它就反紮了.

  \"文生哥,咱還是按排長說的辦吧,他剛才已經把這幾棵樹看好了.\"小艾央求說.

  \"沒事,看你嚇的,剛才那棵沒放好,這棵保準沒事.\"

  第三棵樹放倒了,朝東.

  還剩下最後一棵樹,焦文生抬起頭來看了看,這是棵一摟多粗的大楊樹,高高的樹幹長得筆直,隻是樹的上端有許多向南生長的枝杈,如果正常伐樹的話,理應讓它向南倒,隻要先用鋸把樹身南麵先鋸開口子,然後在鋸斷樹身北麵,它就會穩穩當當地倒向南邊了.

  \"這棵樹可得向南倒了吧?\"小艾也抬頭看著樹梢.

  焦文生把鋸\"哢\"地磕在樹身的西麵,說:\"來,放倒了它再歇著.\"

  \"這.……\"小艾不太願意伸手了:\"這明明是朝南倒的樹嘛,你.……\"

  \"你來吧,沒事.\"焦文生不由分說,小艾隻好抓住了鋸把,兩個人開始拉鋸了.

  拉著拉著,焦文生感到樹身在向南壓來,鋸拉不動了,他站起來推了推樹身,一點也推不動:樹太大了.小艾叫起來:\"不好,樹要反紮.\"

  \"吵吵什麽?\"焦文生瞪了小艾一眼,拎起了斧子:\"你躲遠點.\"他掄圓了斧子,狠命地砍那鋸口.\"哢!哢!哢.……\"樹身發出\"嘎嘎\"的聲響,開始搖動了,可是它沒有朝西倒,而是向西南方倒下去,那邊就是連隊運木頭的車道,道那邊有幾株白樺樹.隻聽\"嘩啦啦.……\"一陣轟響,碎雪和枯枝四處飛崩.

  \"搭掛了!\"小艾喊道,倆人一齊向前跑去,到了樹跟前,焦文生傻了眼了:這棵大楊樹的枝幹剛好落在一棵不粗不細的樺樹身上,搭了個結實的死掛,把車道堵得嚴嚴的.

  \"怎麽辦哪?\"小艾問道:\"我去找排長來吧?\"

  \"別找!\"焦文生說:\"咱們自己摘掛.……\"他的嘴突然停住了,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張玉斌已經站在他身旁了.

  \"小焦,\"張玉斌盡量使語氣平和一些地說:\"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幹活時別想旁的事.這幾棵樹我早看好了,一定得向南倒,你這麽放,怎麽會不搭掛呢?\"

  焦文生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低下了頭.

  \"來,小艾,咱們摘掛.\"張玉斌拿起鋸來,對小艾說:\"我在掛裏麵,你在外麵,咱們這樣拉鋸,聽到我喊時候,你就往這麽跑,一定要這麽跑,在這樹後.對,不喊你別跑,可是我一喊,你一定要馬上跑,別管我,聽明白沒有?\"

  焦文生看著他倆走到了樹前,他想上去換小艾,可是他的腿卻不動彈.

  他們開始拉鋸了,\"嚓-——嚓-……\",那棵大楊樹搭在小樺樹身上,真好象一頭獅子撲住了一隻小綿羊,焦文生聽說過這種掛的厲害,要摘它是很危險的.

  \"嚓-——嚓-——\"鋸聲響著,突然,小艾扔了鋸就跑,張玉斌喊道:\"小艾,別跑!我不喊你別跑,跑也別亂跑,那更容易出事!\"

  小艾膽突突地走進大樹,發抖的手又去拿那鋸.……

  焦文生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幾步跑上去說:\"小艾,起來,讓我來!\"

  他抓住鋸把,抬頭看了看張玉斌:\"你信得過我麽?\"

  張玉斌盯著他的臉,點點頭.

  兩個人又開始拉起鋸來,\"嚓-——嚓-……\"

  白樺樹\"嘎\"地響了一聲,小艾嚇得直叫:\"排長,快跑呀!\"

  \"咱倆換換吧.\"焦文生對張玉斌說.

  \"換什麽?還不快拉鋸.\"

  \"不,要換換,這掛是我搭的,我不能讓你擔風險……\"

  \"放你娘的屁!\"張玉斌大吼道,\"什麽時候還羅嗦,當心我劈了你!快拉!\"他這幾聲就象炸雷一般.

  焦文生不敢再說什麽,倆人又開始拉鋸,越拉越快,突然,白樺樹又\"嘎\"地一聲響,張玉斌大喊一聲:\"快跑!\"焦文生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被推出幾米遠,仰麵朝天地跌在地上,眼前\"刷\"地飛過一根木頭,碎雪枯枝\"嘩嘩\"地掉了他一臉一身.……

  \"小焦!小焦!你怎麽樣?\"焦文生正在抹去臉上的雪粉,就聽到張玉斌在大聲喊他.他睜眼一看,小艾和張玉斌正在他身旁,他急忙坐起來動了動腰身,說:\"沒事,怎麽會跌了這麽遠?\"

  \"還不是排長推的你,要不然你早被大樹砸上了.\"小艾說,\"就因為推你,他脖子後邊都給刮傷了.\"

  \"什麽?\"焦文生猛地爬起來,\"我看看,在哪兒?怎麽刮的?\"

  \"大驚小怪,\"張玉斌瞪了小艾一眼,\"沒事,一根小樹條,不知怎麽崩起來了.\"

  焦文生一定要看,張玉斌隻好低了頭.焦文生大吃一驚:張玉斌後脖脛上橫著足有三寸長的血口子,血已經流到後背上了.他大罵小艾不早說,立刻解開棉襖,把襯衣撕下一條就要給張玉斌裹傷口.

  張玉斌笑道:\"你那玩意髒得要死,想讓我得破傷風啊?\"

  \"那,那怎麽辦?\"焦文生手足無措地說.

  \"喊劉飛來,他那裏有繃帶,這是刮傷的,口子不深,沒-——噝-——沒事.\"張玉斌說著,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

  \"劉飛!劉飛!\"小艾大喊了幾聲,不等回答就拚命朝那邊林子裏跑去.

  焦文生扶著張玉斌坐下,用布條給張玉斌的傷口周圍擦擦,鮮血沾得衣服上都是了,布條沾到張玉斌的皮膚上,把傷口扯動了一下,張玉斌一哆嗦,焦文生停住手.突然他蹲在了張玉斌麵前,說:

  \"這都怪我,你狠狠打我一頓吧!\"

  張玉斌扶住了焦文生的肩膀,用手擦去他臉上的一滴淚水.微笑著說:\"我不該對你那樣,不然你不會故意和我作對的,因為昨晚你和周淑英吵架的事,今早我找指導員,要求不讓你來我們組,指導員把我批評了,所以我就.……\"

  \"別說了,玉斌!今後我小焦要是再幹對不住你的事,你就拿斧子劈了我!\"

  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他們都感到一股暖流正從對方的手上通往自己的全身,兩雙熱淚盈眶的眼睛都笑了,笑得那樣甜,那樣真摯.

  1980.11.23於黑龍江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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