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多事之秋
第二十九章 多 事 之 秋
麥收之後又是豆收,收秋菜,收玉米,防寒越冬,大豆脫粒,秋收冬藏,一年快過去了.
老許又外出開會,臨走前開了幹部會,明確了分工,全連工作交給我.
除了正常的工作外,最重要的是把大食堂蓋起來,那怕先蓋半截,把食堂搬進去.春天時井已打好,現在磚房已平口,上凍前一定要搶出來,從場部營建連拉磚,任務還是挺重的.
老許走後,我天天早起一睜眼就忙到黑,這\"三春不如一秋忙\"北大荒人都知道,不趕著上凍前搞完,冬天一來什麽都完了.
一天晚上,農工1排,也就是山東支邊青年排一個姓王的小夥子來找我,反映說張曉光打罵他.這個小夥子長得五大三粗,身體十分健壯,沒敢還手.張曉光對他還不依不饒,找了幾個人還要打他.起因是一點小事,1排的山東青年們都很氣憤,準備幫小王打架,他們說指導員也是哈爾濱青年,肯定偏向哈爾濱知青,指導員不管咱就自己管.小王說平時看我處理事還挺公正,先對我反映一下.我立刻把1排長小邵找來,告訴他連隊會處理此事,決不許打群架.然後又找了張曉光,狠狠地批評了他,責令他向小王賠禮道歉並在全連大會上做檢查,平掉了這件事.事後,小王有一天晚上給我拿來一包花生米,是剛炒的,還熱乎著,說是要謝我.我先是一愣,然後批評了他:\"這是我的工作.能拿你這個嗎?那些哈爾濱青年都是我的老鄉,給我送東西更有條件,比你這東西高級!\"小王紅了臉:\"指導員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大夥都挺感謝你的,說你能公平處事,我們也不知怎麽表示……\"我說,明白你的意思,但決不能和我來這個,趕緊拿走!小王紅著臉,拿著那包花生米,慢慢地轉身走去,見他這樣,我反不忍心.說:\"好吧,既然拿來了,也是一片心意,我就嚐幾個.\"從那包花生米中抓了幾粒放進嘴,熱呼呼,脆生生,香噴噴的,那年頭真是難得的好東西.但我隻能吞下洶湧而來的口水,揮揮手,小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眼裏含著淚水.
接到景華來信,告訴我今年高考的題比去年要難得多,分數線很低,要我不要灰心,耐心等待,萬一今年錄取不上,一定不要放棄,最好回哈爾濱複習一段,力爭明年一定要考上大學.他勸我在一定要跟上形勢,國家現在鼓勵青年學知識學科學,如果不跟上潮流就會被淘汰!拿著信我真是心潮澎湃,這些道理不是不知道,隻是現在我有多少事情要做,那裏有時間精力複習功課?回家複習談何容易,連隊怎麽辦?這攤工作怎麽辦?
晚上,在油燈下,我還是打開了>.電燈雖然兩年前就拉上了,但保證不了用電.馬燈,油燈還是必不可少的東西.
好象有段時間沒接到信了,報紙也看不到.這天我問小王:\"你怎麽不去取信?咱們車天天跑場部拉磚,跟著到向陽郵局不就取回來了嗎?\"小王麵有難色.吱吱唔唔的,半天才說老邢不讓他上車.\"為什麽?\"我問,\"還不是因為麥收時他踢了飯桶,說我向你告狀了,從那以後就老跟我找別扭,最近就更厲害了.\"\"你不要想得太多,明天早上你早點過去,我和他講講.\"我沒多想,叮囑了他幾句,就忙別的了.
第二天一早,我開始安排工作.小型車又要上場部拉磚,我剛好碰到老邢.這段時間一直是他和他兒子各開一台小型車,我曾和他講過,機務排現在事不少,他是機務負責人,應該在連裏多抓一抓,到場部拉磚可以派別人去麽.他總是說機務排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拉磚是大事,派別人去辦不好,誰都知道他就是不願意撒手這兩台膠輪車.我也就沒再說什麽,我是臨時執政官,連長不在這幾天我管一下,連長回來他管這些,具體分工上我就不好幹涉太多了.
我對老邢說:\"今天你還是去場部拉磚吧?\"老邢帶搭不理地\"唔\"了一聲.我說:\"把小王拉上,在向陽郵局把信取回來,大家都好長時間看不到報紙了.\"回頭我又對小王說:\"跟邢副連長去吧!\"小王提起老早就準備好的麻袋跟老邢去了.
我回頭走進連部,沒過幾分鍾,就聽見門外有幾個知青在嚷嚷:\"這個老邢太缺德,又把小王趕回來了!\"\"這家夥報複心太強!\"我走出門去,隻見小型車拉著拖車停在大道口,拖車上幾乎滿滿一車人,都是跟著去場部的,隻有小王提著麻袋往回走.我迎過去問他怎麽回事,小王說:\"老邢不讓我上車.\"我拉住他,帶著他一直走到大路口旁邊,對老邢說:\"老邢,把小王帶上讓他去取信.\"回頭又告訴小王:\"上車吧.\"老邢看都沒看我一眼,從駕駛位上跳下車,在車尾把拖車一卸,拖車的拉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他又爬上車,一加油門,\"蹬蹬蹬\"排氣筒一陣黑煙,一路開到連部門口,又跳下車,把車熄了火,走進屋裏去.
滿車的人都默不作聲地下了車,往回走.正是上工時間,幾乎全連的人都在宿舍門前,大家都停住腳,100多雙眼睛看著我.
我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衝腦門:你一直就想向我挑戰,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你就蹬鼻子上臉!今天我再三讓步,隻想把事過去就算了,你要攤牌,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對聚集在一起的青年和職工沒說什麽,讓他們看一看也好,我定了定神,走回連部.
老邢坐在鋪上抽煙,我走進去站在門口,問他:
\"老邢,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吱聲,低頭抽煙.
\"有話就說,你今早表演的夠可以的,把車開回來,把我扔在大路口,讓全連都看著,你挺厲害呀,全連你老大唄!\"
\"我什麽老大,你老大!你當著那麽多人非讓小王上車,成心跟我過不去!\"
\"跟你過不去?我今早對你夠不夠客氣?別不知好歹!這可是你自己找茬,你今天非把事給我說清楚,差一點也不行!\"我也點上一隻煙.
\"為什麽非拉小王?向陽那點路,走去不就得了.把他慣的!是什麽少爺呀!\"
\"連隊到向陽30多裏路,沒有車他可以走著去,有車為什麽非要他走著去?\"
\"我這車是拉磚的,不是拉他的,交通規章不許客貨混載,出問題誰負責?\"
\"好一個交通規章,老邢,可別說這個,你哪次上場部不拉一車人,今天你拉了多少人,哪個告訴我了?人去場部辦事該不該告訴我一聲,你都做主了,就多一個通信員哪.信老也取不來,知青早就有意見,大夥說你什麽你知道不知道?\"
\"說我什麽?\"
\"老邢,你是老同誌,機務負責人,是幹部.小王是群眾,是小孩,別為一點小事這麽幹!心胸開闊一點好.\"
\"我怎麽幹了?\"老邢好象是被捅了肺窩子,\"我這麽大歲數跟他過不去!\"
\"不就是為麥收時送飯那點事嗎?\"我譏諷道.
\"這個小X崽子,專會告狀,不是他媽好東西,我能跟他一般見識,媽的!\"老邢漲紅了臉,說髒話了.
\"哎,你別罵人,罵人沒水平,不象個機務負責人的樣子,這麽多群眾可聽著哪.\"
\"我他媽算什麽機務負責人,我啥也不是,有人早就看不起我.\"
\"你說話負點責任,別越扯越遠,影響也不好.誰看不起你了?\"
\"你!\"老邢扔掉煙, 指著我喊:\"就是你! 其實你也沒啥了不起,早晚不也是'飛鴿'牌的?\"
\"這可是你挑起的話題 ,今天我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你是下決心想跟我過不去,我就不客氣了.我問你,當著全連的人,你公然曬我的台,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時,張副連長進來了,他勸道:\"立偉,老邢,有話好好說,別吵了,群眾影響不好.\"
老邢對老張說:\"指導員非讓我拉通信員去取信,這拉磚正緊張時候,到底哪個重要,客貨混載出了問題誰負責,車被扣了誰去要?都是說嘴的能耐,真出了問題怎麽辦?\"
老張還待勸說,我擋住了他:\"老邢,別再搬你那一套,你現在還沒拉貨,是空車,什麽客貨混載?我就不信多拉上個通信員,就會被扣車,你也少拿那套嚇唬我,出了問題我負責!\"
\"你負得了責嗎?\"
\"當然能負責,機務我也幹過,膠輪車我也開過,難不住我.\"
吵了一陣,老邢又對張訴委屈,張副連長勸我冷靜一些,但我決心抓住今天這個機會好好教訓一下老邢.我說:\"張副連長,今天你剛好在這裏,可以做個見證,連長臨走時開過支部會,由我主持全連工作,我做為副指導員,又是黨支部副書記,也有這份責任.老邢當著全連的麵公開不服從領導,又說了許多無原則的話,你說我該管不該管?這不是小孩打架,老娘們吵嘴,這是工作!我與他不是對等的關係,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你說,他該不該服從我的命令?他當眾頂撞我對不對,當著全連的麵把我扔在大道邊對不對?\"
張副連長對老邢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老邢聽出來我對張副連長說的話是說給他聽的,他既說不出理由來,又不願認輸,他打斷了張副連長的話,衝著我又來了:
\"你少說這個,你在連隊啥樣自己不知道,早晚你也得走,還有什麽神氣的!\"
\"老邢,說話要講理,也要有根據.我啥樣?我是共產黨員,場黨委正式任命的副指導員,黨支部副書記.我參加高考,是響應黨的號召.我走不走,要看考沒考上,考不上我明年還可以考,考上了我不想去也可以不去!再說,我在連隊一天,就得管一天的事.去年底整黨時,我是檢討了過去在連隊沒處理好幹部關係,與連長不團結的問題,但是,現在我是名正言順地行使自己的權力,你沒有任何理由不服從.你既然不服從命令,那我就告訴你,我有權停止你的工作!因為你現在不是場裏正式任命的幹部,隻是連隊臨時任命你為機務負責人,我有這個臨時決定權.現在請你交出車鑰匙!\"
老邢睜圓了眼睛,好象我要他的命似的:\"不交,你憑什麽讓我交鑰匙?\"
\"憑什麽,就憑我是全連現在的總負責人,就憑你不服從命令還公開頂撞,在全連造成極壞的影響,如果大夥都象你一樣,工作還怎麽幹?全連亂了套你負責呀!你也負不了這個責,你別不服氣,現在就是我領導你,你必須服從!\"
\"我就不服從!\"
'老邢.我再問你一遍,是你領導我還是我領導你?\"
老邢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他知道我說的句句在理,又當著全連的人挨批評很丟麵子,我正是要借這件事叫他大大地丟麵子.我聲色俱厲地對他吼道:
\"是我領導你還是你領導我,你知道不知道?全連都知道,你如果不明白,我今天就鄭重地告訴你一次,是我領導你!立即把車鑰匙交出來,你的工作暫時停止,回家休息,停發工資,等連長回來開支部會研究你的問題,你必須做出深刻的檢查!\"
\"我就是不交!\"
我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輕蔑地看著他,說:\"老邢,話要考慮好了再說,你在16連時間還長著呢,想想影響,想想後果,你今天已經錯到家了,別一錯再錯啦!\"
張副連長說:\"老邢,你冷靜點,還是工作要緊.\"
老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哆嗦著把車鑰匙顛了顛,擠出一絲冷笑:\"行,我交,我能不交嗎,歸人家管,沒人家嘴大,你們願意咋辦就咋辦吧!\"說著把車鑰匙往窗前的辦公桌上一放.
我抓起車鑰匙,對著窗外一看,老馬正站著看熱鬧哩.我喊:\"老馬,接鑰匙,立刻開車去場部拉磚,把小王拉著,到向陽取信和報紙!\"邊說邊把車鑰匙從窗子扔了出去. 老馬一把接過鑰匙,樂嗬嗬地操著山東腔嚷道:\"好哩!指導員,放心吧!\"轉頭就走,邊走邊喊:\"上場部的走啦!上車啦!\"我知道,他是故意喊給老邢聽的,我又追上一句:\"注意安全,車不是給你的,是讓你臨時頂頂班,等連長回來再說!\" \"知道了!\"
我沒有再理老邢,轉身走出了連部.
老許回來後,我把這件事和他談了.我估計老邢早就對他告過狀了,但我故意鄭重其事地向他匯報,並提出了我的處理意見:讓老邢寫出書麵檢查,支部討論後,如果他態度好,恢複他的機務負責人工作;停止工作這段期間,扣發工資.老許表示同意.考慮到老邢畢竟是機務負責人,還要留點麵子,就不讓他在全連大會上檢討了.但實際上那天早上當著全連的麵那一出戲,就夠他受的,此後,他在我麵前再也沒神氣過.
我通過這件事給老邢一個狠狠的教訓,間接的也給了老許一個信號,讓他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可以任意欺負的.一些有一段時間已經疏遠了我的職工也開始主動來找我,知青們更是洋洋得意,我出了一口從年初就憋在心裏的氣.
老許和老邢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也采取了錯誤的作法.他們老是想通過限製我的權力和影響來擴大自己的勢力,而事實上他們完全失敗了,在16連我的根子比他們深:第一,我來連隊的時間比他們都長,是從一個知青摸爬滾打過來的,對連隊的了解遠多於他們;第二,知青在連隊是主體,是壓倒多數,又是各個崗位的重要角色,我做為知青的一員與知青在感情上是共通的,這一點他們是無法相比的;第三,我擔任過農工1排2排的排長,又在機務排幹過,連隊各個崗位上的人大都是從農工排出來的,幾乎都當過我的直接部下,許多人與我個人感情極好,老職工中也有一些人與我私交甚厚,他們也沒這個基礎;第四,我一心為工作,不圖私利,做事坦蕩,他們則在一事當前多少要考慮點私利,處事不公平,使許多人對他們有意見,知青們就更看不起他們這種做法.所以我真要與他們\"爭地盤\"的話,他們占不到便宜.可是,我真的沒有這份心思,隻是在他們逼得太緊,欺人太甚時才做一點保護性反應,他們真是大大的誤會啦.而我呢,一年來步步退讓,經過這次有力的回擊之後,心情舒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