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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青年來了

  第四章 新 青 年 來 了


  葛副指從團部回來,說團裏又從哈爾濱接來一批新青年,已經快到了,分給我們連30多個,團裏要求做好準備工作.連裏頓時忙碌起來,我們宿舍把炕對麵搭了木板鋪,炕上麵搭了二層鋪,可以住30多人.新青年中的男青年可以和我們9月份來的7個男青年住在這裏裏,隔壁就是女宿舍,原來住在我們屋裏的老青年們搬到旁邊的一棟房.兵團不成文的規矩,新青年們剛來都單住,是怕老青年煩新青年呢,還是怕新青年太快地\"學壞\"呢?誰也沒研究過,反正大家都這麽辦.等時間長了,新青年也變成老青年了,就又混在一起無所謂了.

  我們幾個新青年格外高興,總算又有新夥伴了.有沒有本校的同學來呢?有沒有過去要好的朋友呢?北大荒艱苦的生活使我們變得有些麻木,這個消息喚起了許多回憶和夢想,我們畢竟從學生變成兵團戰士才3個月呀!

  新青年來到那天,我們都跑出去看,是團裏派汽車送來的.幾十個男男女女走下車來,我們把他們迎到宿舍,幫助他們安排行李鋪位,我們都在努力地尋找自己熟悉的麵孔,最後都有些失望,因為我們誰也沒找到.另外我感到不舒服的是,我覺得他們素質都不高,一下車就議論紛紛:這裏就是連隊呀!就這破地方呀!磚瓦房在哪兒?大馬哈魚在哪兒?這麽破的房子怎麽住啊?有幾個人當場就開始抹眼淚,有男的也有女的.我們來時連隊條件比現在還差得多,我們也沒這樣啊,景華也有同感.

  同他們初步接觸談話,得知他們是道外區和太平區來的.道裏區下鄉的分到17連,17連離我們隻有3裏路,我和景華,王福洲約了晚上去看看.從連隊後麵林子插過去不到半小時就走到了,我們找到了付冰,也見到祁軍,小霍等.付冰穿一件蘭滌卡翻領上衣,一條灰色料子褲,一雙皮鞋,紮兩個羊角小辯,幹幹淨淨的,領著我們去認同學.17連看著比我們連建得要好,知青的精神麵貌也好一些,付冰說40中來的是個女同學,40中就是我和景華,王福洲的母校,我一聽是個女同學就不想去看了,說咱們回去吧.景華和王福洲都很詫異,問,你怎麽了,女的就不能去看看?我也說不出什麽理由,就是不想去.最後他倆都有點不高興了,沒辦法我隻好跟著去了,付冰笑話我封建腦瓜.40中來的女同學在學校時是宣傳隊的,會拉小提琴,景華認識她,我也見過她,她大概講了講學校的情況和一些同學的情況,景華和王福洲聽得津津有味,我卻一心直想走.

  付冰送我們到大路上,一個勁要我們常來玩.回連的路上,景華和王福洲一路讚歎17連搞得好,比我們連強多了,我不願聽這話,我說我們連也能搞好,現在也不比他們差多少,說著說著和景華爭了起來,最後誰也不吱聲了.

  回到宿舍一看,新來的青年們都安頓好了,隻有兩個人站在地下,說行李沒地方放了.我和景華商量了一下,把我們在炕中間的行李搬了起來,讓他倆搬上去,我們又挨個動員整個炕上的人都動一動,最後在炕最裏邊靠女宿舍的隔壁牆那裏擠出一米多寬,我和景華對視一笑,還是夥著住吧.我們還象剛來時那樣,用一個人的地方上下鋪我們兩個人的褥子,合蓋兩床被,安頓了下來.

  第二天晚上,全連開大會歡迎新青年.丁指導員講話時,屋裏始終沒有靜下來,新青年們說話的說話,哼歌的哼歌,還有打鬧的,嬉笑的,我聽著真來氣.等指導員講完,轉到老同誌發言歡迎新青年時,我第一個說話了.我首先表示歡迎之意,然後就針對這兩天看見的新青年中存在的問題開了火,我說:毛主席講知識青年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又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們到邊疆來幹什麽?是來受教育,更是來保衛邊疆建設邊疆,不是來享受的.磚瓦房在那裏?就在這裏,但是要靠我們雙手去建設,天上不會掉下來.指導員代表全連歡迎你們,而你們說的說,笑的笑,鬧的鬧,是什麽態度?我覺得你們到邊疆的第一課,應該從今天學會開會開始!景華緊接著我又發了言,與我講的大意相近,但他講得更好.我們發言之後,會場秩序好了許多.

  指導員宣布,新青年分男女兩個排,男排由張景華擔任排長,我任副排長,女排由新青年中一個叫張翠霞的擔任.

  第二天早飯後,我和景華就帶著新青年們到連隊後麵的林子裏去幹活,

  藍天之下,陽光照耀著白皚皚的雪原,反射的一片光芒刺得人有點睜不開眼,腳踏著凍得硬邦邦的雪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們扛著大斧和快馬子走進林子裏.這是離連隊最近的一片林子,經過半年的砍伐,已經沒有多少成材的樹木,今天主要是領新青年練練兵.我們幾個9月份來的就是教官了,教他們怎麽挑選樹木,怎麽看樹的倒向,怎樣鋸上茬和下茬,樹伐倒後如何躲避,這些我們也隻略知一二,剛買來的東西半生不熟就賣出去了.新青年們還算賣力氣,剛進林子什麽都新鮮,伐的伐,砍的砍,扛的扛,兩個小時就堆起兩堆木頭,這些樹不成材,隻能當燒柴.

  王福洲帶著一個新青年伐倒一棵大白樺樹,那樹正倒在另一棵樹上,掛在樹叉正中,結結實實地搭了一個死掛.我和景華趕過去看,見那掛正搭在爬犁道附近,如不摘除將來會很麻煩,我和景華互相看看,摘吧.聽老豐講過,\"摘掛\"在老林區裏是個危險性極高的技術活,要專門的老工人去幹,給很高的工資,還經常出事,而我們現在隻能自己去幹了.

  我倆走到搭掛的樹下,觀察這兩棵樹.我仔細地尋找了兩條退路,把擋路的亂草樹條子都砍倒,通到兩棵大楊樹後麵.我倆就一個樹裏一個樹外地拉起了快馬子,鋸了下茬後,樹哢哢作響,我倆不敢再用鋸了,我使勁推著樹身,景華掄起大斧猛砍,有一下砍空了,正砍在我右腿上,我\"哎喲\"了一聲,景華停下手回頭看我,我猛喊:\"快砍,樹要倒了!\"景華又砍了幾下,隻覺得那樹抖動著快站不住了,我使勁推了一下,喊\"快跑!\"拉著景華就往後跑.剛跑到大楊樹後麵,隻見那兩棵樹\"稀裏嘩啦\"地倒下去,搭在上麵那棵樹被別著橫掃過來,樹根幾乎擦著我們的臉飛過去!轟隆一聲,飛揚起的雪粉打了我們一臉一身-——我倆坐在樹下半天沒起來,驚出了一身冷汗.排裏的青年跑過來,我倆互相看看對方一臉的雪粉,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站起來時,才猛然感到右膝的劇痛.

  人多了,炊事班又增添了人手,我們一起來的徐維義去了食堂.從團裏調來一個炊事班長,是個天津女知青,叫袁夢英.她梳兩個短辮,大眼睛,笑起來臉蛋通紅.她為人很好,食堂業務很熟,自她來後,食堂的饅頭白多了,湯也好喝了.她原在團部招待所工作,據說不知得罪了團裏哪個頭兒,是被發配下來的.在兵團,各級機關是最舒服的了:過的是比較有規律的生活,幹的是腦力勞動和輕體力勞動.對機關幹部最重的懲罰莫過於下放他們到農業連隊,特別是新建的開荒連隊,看來她把那個頭兒得罪的不輕.

  有一天我們晚上回宿舍,路過一個空房架子,看到裏麵恍惚有人影.天已黑,看不清,正猜測間,一台拖拉機開過來,大燈把這一片照得通亮,男的是許連華,女的戴個口罩,看那身姿,模樣,象衛生員王淑芳.

  小周經常到食堂去找王翠燕.我們嘲笑小周:\"你那個張錦蘭呢?不要了?還是準備上海有一個,在這兒又搞一個?\"他隻是笑笑,吱唔過去.

  新青年中男女相互之間也開始春情萌發.他們之中有來時就成雙成對的,象武起和李俊英,在家時就是對象.更多是後來在交往中開始\"更上一層樓的\",這些有了一點特殊關係的男女青年們開始互相幫助打飯,洗衣服,互相交換手表戴,成雙成對地到老職工家去,一呆就到很晚.我常去的老職工家隻有小卜家,常去他家的一是李和平和郭秀華,郭秀華也是我們9月份一起下鄉來的女青年;一是新來的青年莊誌福和閻麗豔,談對象一時成風.

  有一天我意外地收到一封信,寫給我和張景華的,下麵落款地址是反修營,我倆猜想可能是剛下鄉在火車上的第一晚同車來的那兩位女青年之一寫來的.我對景華說:\"一定是寫給你的,你來拆信吧.\"景華嘿嘿一笑:\"你的名字都寫在前麵,怎麽會是寫給我的?你就別謙虛啦!\"兩人推讓了半天,最後一起拆開來讀了信.字寫得很工整,是那個叫李虹的姑娘寫來的,講述了她們到後的情況,向我們表示問候.我們象期待著什麽,又象怕見到什麽,結果什麽也沒見到.我說:\"你寫個回信給她吧.\"景華說:\"還是你給她寫吧.\"最後,誰也沒有寫回信.

  一天晚飯時,小周來喊我:\"小楊子,有人來找你了,可能是你的女朋友!\"

  \"淨瞎扯,我有什麽女朋友?\" \"真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跑回宿舍,真的有個姑娘在等我,戴著一頂大棉帽,一時看不出是誰來.我正發楞間,她站起身來,摘下帽子,露出兩條小辮子.\"楊世蘭!\"幾個月不見,她好象胖了些,精神很好,臉紅紅的.她笑盈盈地看著我:\"立偉,你好嗎?景華他們都怎麽樣?\"\"大家都挺好的.\" \"我這次從哈爾濱接青年回來.臨走時到了你家,大娘托我給你帶了信和一些東西.\"說著她拿過一個大大的包來,我的臉都紅了:\"我媽真是的,怎麽好讓你帶這麽多東西?\"\"那有什麽,你們在這裏這麽辛苦,我在哈爾濱呆了那麽久,帶點東西算什麽?\"正說話間,景華和王福洲也回來了.楊世蘭說了說哈爾濱的情況,自我們下鄉走後,哈爾濱掀起了一個動員下鄉的運動,老百姓稱之為\"大掃蕩\":各個工廠單位,凡是子女符合下鄉條件而未走的,就給家長辦學習班,天天在單位學習,思想不通不讓回家.這樣搞了幾個月,動員了一大批知青下鄉,象我們連新來這批青年,多數是這樣的情況.

  我把媽媽帶來的包裹打開,除了幾件衣服外,都是吃的東西:有水果.有肉丸子.辣椒醬,我們已經幾個月沒見到這些東西了.我把東西分給大家吃,沒有一個客氣的,都是拿起來就吃,吃了這樣又吃那樣,一會兒就\"瓜分完畢\"了.

  有些男青年就和楊世蘭耍貧嘴,她倒是很大方,說說笑笑又不失大體.小崔對我說:\"這個姑娘真大方,在老團,我見過不少女知青當了連隊幹部,也趕不上她呀.\"我說:\"她是哈爾濱28中的紅委會主任,已經入黨了.當然有水平啦!\"小周說:\"小楊子你還挺有眼力啊.\"我有些急了:\"小周你別瞎說,人家有男朋友.是18連的孟繁榮,我們關係也挺好的.別以為和一個女的認識就要搞對象,你以為我是你呀!\"

  送走了楊世蘭,我開始看家裏給我的來信.爸爸在信中說,最近哈爾濱在大力動員下鄉,他和媽媽都被到處請去做報告,講送子務農的體會.媽媽參加了\"好媽媽報告團\",省廣播電台還播放了她的講話,全家都覺得很光榮,也為我而自豪,希望我能好好幹.媽媽給我寄來了她外出作報告的稿子,又問到我打井的情況,聽說這活很重又很危險,讓我虛心向老同誌學習.說我年紀還小,千萬不要逞能,要注意安全.姐姐也來信了,說她們一批下鄉分到雙城的三個青年點這次可能被一起抽調回哈爾濱市安排工作,當年她們下鄉那時賴在城裏不走的人都眼熱死了.我把這些信拿給景華看,他也很興奮,說我們的路走對了。將來還會有後悔的人呢.

  那天我們興奮得大半夜沒睡著.

  人多了,吃水也成了大問題.以前連隊一天拉一次水就夠用,現在一天要拉兩次水,每次要拉20多桶.主要是生活用水,老職工每家要分水;青年宿舍要用水;食堂要用水;拖拉機要用水……每次拉水的拖拉機回來,各宿舍都要跑出去搞水,回來後大盆倒小碗裝,弄得滿屋子都是.

  小卜自從井塌方後,得了一場大病,加上腰傷未愈,一直沒有上班.我常到他家去看他.這天晚上,我們又談到那口井.小卜說,那口井就別尋思了,肯定是不行了.我就問,塌方的井就不能再打,是不是隻是一種迷信的說法?小卜說,不光是迷信,更重要的是塌方以後,下層土質已鬆了,形成一個壇子形,上邊小下邊大,很容易再次塌方.

  \"那我們吃水就沒希望了嗎?\"我泄氣地問.

  \"丁指導員和我談過,我看隻能打新井了.現在我的病還沒好,腰也痛,暫時還幹不了.我也著急呀,眼看冬天一過,春天一化凍,就幹不了啦.\"

  從小卜家回來,我正在宿舍點起油燈看書,就聽外麵有人喊:\"著火啦!食堂著火啦!\"

  我跑出門,見到食堂那邊冒著滾滾濃煙,火苗已經竄上了房!隨即大喊一聲:\"都出來,去食堂救火!\"然後便向食堂跑去.

  烈火熊熊燃燒著,是食堂隔壁的女宿舍著火了.這個宿舍住的都是炊事班的女青年,還有衛生員,會計等.我們剛下鄉時曾在這裏住過.火勢很猛,屋裏已經進不去人了.

  幾個宿舍剛分的幾桶水都推了來,全都潑上去了,也沒有用.屋頂上壓的木板,油氈,鋸末,麥秸,都是見火就著,大火烤得人臉都發疼,全連人手裏拿著空桶,空盆,就象手拿打光彈藥的槍炮,眼睜睜地看著整棟房子燒光,隻剩下四麵焦黑的泥巴牆.

  幾個原來住在這間宿舍的女青年哭哭啼啼地被大夥扶到我們隔壁的女宿舍去,大家繼續撲打著餘灰殘火,等回到宿舍時,各個滿臉是灰,渾身濕漉漉的,桶裏的水一點也沒有了,隻好在門口挖點殘雪回來化了,擦把臉.

  水!如果有水,今天的火就可能救住,不至於幹瞪眼,一定要把井打出來!躺在炕上我暗暗地咬著牙下了決心.

  第二天我找到了丁指導員,表示我要接著打那口井,他沉吟半響,說:\"那口井怕是不行了,再打新井——小卜現在病還沒好,等等再看吧.\"

  \"再過些時間,一開春天暖和了,就不能幹了.不管是修舊井還是打新井,現在都要動手才行啊.\"我著急地說.

  丁指導員歎了口氣:\"小楊啊,我比你急呀.現在全連吃水已經是很大的問題,昨晚宿舍起火,瞪眼就是沒有水去救,急不急人啊.可是光急有什麽用?小卜上不了班,我已經和老豐,趙實錄他們幾個老同誌談過,他們誰也不敢接這個任務,打到快20米深沒出水,光沙層就有10米.他們都懷疑我們這裏到底能不能打井.我們旁邊的17連,18連也都在打井,雖然沒出事,但也沒成功,到底打多深能出水,誰也說不上啊.\"

  \"我試試,就從那口塌方井開始幹,萬一不成,再組織人打新井,總不能明年還拉一年水呀!\"我下定決心,咬咬牙,把心裏憋了很久的話衝口說出.

  \"你?你能行嗎?\"丁指導員遲疑地說,\"這個工作很危險,老同誌都不敢幹.……\"

  \"我跟小卜幹了那麽長時間,也算有點經驗了.我從新青年排裏挑幾個人,幹幹試試,不行再說.\"

  \"等我考慮一下,連裏支部再商量商量,不管怎樣,你為連隊著想,這種精神是好的.\"丁指導員緊緊地握了握我的手,\"先回去吧.\"

  連裏終於同意了我的請求,農工排的工作由景華全麵負責,我抽出來組織打井隊.我從農工排挑了陳力濱.莊克福.王常峰等幾人,用半天時間做了準備,就上工地了.

  在井邊,我探頭向下看,井下黑洞洞的,象在問我:\"怎麽樣,敢不敢來?\"我環顧四周,幾個人都在看著我,我猛然覺得自己向連裏提出這個要求是不是有點冒失?人家有幾十年北大荒經驗的人誰也不幹,我剛滿17歲,大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別說打井,見也沒見過.身邊這幾個人,除了王常峰外,都是第一次到井台,就憑我們行不行啊?

  我坐在井台,兩腳伸進井裏,定了定神,把馬燈點著,雙手搖搖轆轤把,又使勁拽拽那根粗大的棕繩,對王常峰他們說:\"來,放我下去!\"

  我腳踏鐵桶,把馬燈掛在手上,幾個人搖動轆轤,緩緩地把我放下井去.井壁破壞的很嚴重,殘存的井膛木掛在井壁上呲牙咧嘴的,我心裏非常緊張,總覺著井又要塌下來似的.下到井底,也就是那連沙土帶井膛木的一大堆上,看到四周已塌成一個壇子形.我定了定神開始動手幹,把塌在下麵橫七豎八的井膛木扒出來,運上井口,重新擺好井膛木,六邊填上土夯實,一層層碼上去.……用了幾天時間,先把這十幾米的井壁修複,然後再一層層向下清理.清理一層,下一層井膛木.我總結了小卜的經驗教訓,非常仔細耐心地一點一點向下挖.

  井壁的險情在我們的一天天辛勤努力之下基本排除了,修複井壁後又開始向下打,18米.19米.20米.……井下基本是我自己來幹,逐漸恢複了塌方前的深度,又超過了那個深度.每天在井裏爬上爬下,已經非常輕鬆自如,我很少帶安全帽,在井壁幹活也不係安全繩.其實,站在上了一多半井膛木的井壁邊沿,腳隻能呲著一半,腳下距井底十幾米深,一般人是根本站不住的.我隻不過是天天如此,已經習慣了.

  這期間,出了兩次事,險些造成大事故.

  陳力濱和莊克福都是哈爾濱市太平區下鄉來的.陳力濱是個聰明,能幹.心直口快的小夥子,也比較淘氣.莊克福較穩重一些,內向一些.他們幹起活來也都很努力,剛到井上幹活時,特別用心,我在井下喊一聲,馬上就大聲答應,按我的要求去做.王常峰前段時間參加過打井,塌方時也在場,更有些經驗.但因我長期自己在井下作業,他們一直在井上,不象過去我們是輪換來幹,互相比較有體會,知道井下的辛苦.所以時間一長,就有些鬆懈起來,在井上聊天,說笑,甚至嬉鬧,有幾次我在井下向上喊,喊了幾聲也不答應,我火了,上井來說了他們幾句,陳力濱還有點不高興,說:\"下井有什麽了不起,我下!\"說著就讓小莊和王常峰把他放下去,他也學著我的樣子坐在井沿上手抓繩子腳踏空桶,小莊和王常峰看著我,猶猶豫豫,我火了,說:\"往下放!\"他倆把轆轤搖起來,陳力濱半截身子探進井裏,向下看看,突然喊叫起來,我趕緊喝止小莊他們倆,一起又把他搖上來.他坐在井邊,臉都不是色了,也不吱聲,我二話沒說,拽起繩子就下了井.

  這天我正在井下幹活,突聽井上一聲喊,接著就是\"乒乒乓乓\"幾聲響,我知道可能是掉下東西來了,趕緊直起身子雙手護頭緊貼著井壁,一塊井膛木正砸在我的腳前.井上王常峰探頭喊我:\"立偉,立偉.怎麽樣?\"氣的我火冒三丈,\"你們幹什麽,還讓不讓我活了!\"

  又過了兩天,我在井壁上井膛木,正幹得入神,忽聽井上有打鬧聲,我喊了幾聲,也沒回音,突然一件東西\"嗖\"地一聲飛入井裏,斜擦著我的鼻尖打在井壁上,又左彈右跳\"叮哩咣當\"直落井底!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對上就喊:\"你們幹什麽,搖我上去!\"因為我站在井壁的井膛木沿上,很快就上到井口:\"你們他媽的存心想害我呀!把什麽東西扔進去了? \"幾個人臉都嚇白了,指著一個人就說:\"是他幹的!\" 原來是新青年排的一個叫張貴才的小子,此人在哈爾濱未來之前是個社會青年,長兩個賊溜溜的大眼睛,我第一天看著他就不順眼,典型的不是好人樣.我衝著他就逼過去,\"你幹什麽?\"他直往後退,\"我不是故意的.\"王常峰解釋說,張貴才路過這裏,和陳力濱他們開玩笑,張貴才拿起把筒鍬比劃了一下,結果一甩,筒鍬頭掉了,正飛進井裏!張貴才說:\"我不是故意的,你說怎麽辦吧.\"看著他滿不在乎那付樣子,我真想一斧子劈了他,我眼盯盯地看了他一會兒,逐漸冷靜下來,我畢竟比他們早來幾個月,是副排長,我不能帶頭打架呀.再說,他也確實不是故意的,我強壓怒火,揮揮手:\"你走吧,記住,不許到井邊來鬧!\"

  張貴才走後,我把井上幾個人召集在一起開了個會,嚴肅地強調了紀律,因為幾天裏連續出了兩件大事,哪件都能送命的,沒死人真是萬幸啊.所以他們也都很認真地聽,沒人敢吱聲,最後王常峰做了檢討,並叫我放心,今後一定加倍注意.

  接到媽媽的來信,說爸爸突發心肌梗塞,病情很重,很危險,多虧搶救及時,現已基本脫離危險,還在住院治療.媽媽問我能不能請假回家一次.另外,聽說我又開始打井了,而且是我負責,帶幾個新青年幹,到底行不行?媽說你年紀還小,別逞能,連裏那麽多經驗豐富的老同誌,要多向他們學習求教,她表示很擔心.

  信是我連一個知青回哈爾濱探親帶回來的,我看了信,半響沒吱聲.

  回家!這是兩個什麽樣的字眼!不是知青,絕對體會不到.到北大荒幾個月,艱難困苦,真是言語筆墨難以形容.對於我一個剛滿17歲的小夥子,不管嘴上有多少豪氣,心中有多少理想和報負,從根本上說,還沒脫孩子氣呀!我想家!

  父親的病,使我擔憂,心肌梗塞,會死人的呀,萬一 ——我在這遠隔幾千裏之外的北大荒,終身遺憾哪!

  第二次打井的事,我沒有對家裏說,是探親回哈爾濱的青年們到我家對我媽講的.我怕媽媽擔憂,就象我在中學時學會了遊泳,第一次單獨渡江,回家不敢說一樣.我原想等井打完了,一起告訴她.媽媽在日夜思念著我呀,我真想一下子飛回家,把幾個月來的酸甜苦辣,都說給她聽.就象小時候在外麵受了什麽委屈,一口氣跑回家,紮到媽媽懷裏,就感到溫暖和安全,就會重新獲得勇氣和力量!我想媽媽!

  景華回來,看了我的信,問我,是不是和連隊請個假,回家看一看?\"你如果不好說,我去找指導員!\"他很替我著急.

  我搖搖頭.我何嚐不想回家?按我們團規定,兩年後我們才能有探親假,現在回家隻能請事假.剛來的這些青年,哪個不想家?許多人找連裏鬧著請假,這個媽媽有病了,那個爸爸住院了,不少人家裏都來電報了.連裏很犯難,已批了幾個人事假走了.我和景華都是連隊的骨幹,如果我帶頭請假,連裏的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再說,打井正在節骨眼上,我要一走,井就要停工,等我回來,開春天暖,就不能幹了.豈不前功盡棄?

  思來想去,我和景華商量,先不和連裏講,我寫封信回家詳細詢問一下情況,抓緊打井,等家裏回信再說,景華點點頭.

  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們和往常一樣來到井邊,我穿一件絨衣,戴上安全帽,深深吸了幾口氣,便一手緊緊抓住井繩,一手提著馬燈,腳蹬在繩扣上,隨著轆轤向井下慢慢地放繩子,緩緩下井.

  馬燈的光把井裏照得亮堂堂的.我下到井底,找到工具,把井底清理好,又開始往下挖.剛挖幾鍬,突然一股發亮的東西在鍬和沙子接觸的縫中滲了出來,瞬時間就滲滿了沙坑,我使勁眨眨眼,又蹲下去用手摸摸,是水!是我們日夜想的水呀!我抬頭對著井口大喊:\"出--水--啦!\"

  井上一片歡騰,井口同時探出幾個腦袋向下看.一會兒,送下一個碗來,我盛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拿上井口,幾個人一下圍了過來.我站在井台上,激動地端著那碗水,這是剛滲出來的水,還比較渾濁,但我卻覺得它無比清亮.端碗的手在微微顫抖,水麵泛起一層層細小的波紋,散發出一股誘人的氣息.我喝下了第一口:隻覺得一絲甘甜清爽沁入心脾,頓時好象全身每一根血管都舒展開來,每根神經都充滿了美妙的感覺,我從來未喝過這麽好的水!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喝下這碗水,也連連稱讚:\"好水!\"甜的!\"真是甜的,就連碗底那些細沙,都象是沙糖,讓人禁不住想嚐嚐.

  連隊裏的不少人跑來了,大家擠在井口,要好好喝幾口甜井水.正在養病的小卜也趕來了,他拍著我的肩膀高興地說:\"老弟,比大哥強,一口死井生叫你整活了!\"我和大夥一起喊呀笑的,忽覺臉上發涼,原來不知什麽時候,眼淚偷偷流了出來……

  出水後,我們又花了幾天時間把井底清好,把水掏清,井台上麵裝了鐵把轆轤,換了根新的棕繩和一個新柳罐,井台換了新木板,搞得幹幹淨淨,把井深丈量了一下,整整22米深!從此連隊結束了用拖拉機拉水的曆史,開始用上井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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