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念又心生

  良久,他放開她。


  黑曜石光潔的地麵上開出白色的長花,他高大的背影旁,是高挑多姿的她。


  一生一世一雙人,那畫麵,美的並不真切。


  東方緋羽妖冶的眸子閉上,又睜開,琥珀色的瞳孔瑟縮,長睫微垂,看向身前的她。


  葉予萱覺得有些莫名,不由莞爾,“夫君,你到底怎麽了?”


  終於,他低低開口,帶著一地的悲嘲,“怎的突然叫起我夫君?”


  她不解的歪了歪頭,頭上金凰珠釵晃動,一雙美目定定看著他,“你不是我的夫君麽?阿典喚我王後,你是王上,我,不就是你的妻麽?”


  他大手撫在她臉頰,眸間化成一灘水,柔的讓人快要窒息,“我的…妻…麽…”


  “那,炎清檸呢?”


  她眨著撲閃的美目,“炎清檸?那是誰?”


  他立在那兒,青眉緊皺,帶著些試探卻又小心翼翼,“你不記得他了?”


  葉予萱搖頭,“他是誰?”


  冷風吹起巨大的黑金帳幔,良久,東方默了默,突地笑開,好看的唇色竟笑出兩顆隱藏已久的小虎牙,“他從我身邊擄走你,把你傷的體無完膚…後來,我將你救了回來…”


  她氣憤的握起小拳頭,“是誰這麽大膽無恥!我定不會放過他!”


  他抓起她的小胖手,好生握在手心,帶著些任君采劼的誘惑,“我喜歡萱萱喚我夫君,以後,你一直這樣喚我好不好?”


  這人,竟在她眼前使美男計!


  兩道鼻血就這樣流淌而出,嚇得東方朝殿外大喊,“沐爺爺!沐爺爺!”


  沐兒扶著沐爺爺,和一西陵的頂尖巫醫急急而來。


  ……


  白洛城。


  白家大院。


  那紫金身影修長手指緊握,積聚了巨大的怒氣,看著空蕩的院落,一青年正恐懼跪在地上,又朝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響頭,“聖上英明!滕二真的沒有帶小姐來過!”


  那清冷眸中氤氳洶湧,青衣上前,“滕二有沒有留下什麽口信?”


  那青年努力回憶,最終遺憾的搖搖頭。


  星芒在腰間發出刺耳的尖鳴。


  手指青筋暴起,帶著一地的威怒,“翻平整座白洛城,將小姐給朕找出來!”


  “屬下遵旨!”


  一眾將領領命而去。


  紫金錦袍寬大手袖揮起,帶起一地枯萎的落葉,一地的…蕭瑟與痛苦。


  齊風與李錄慌忙趕過來,見到院內那天人之姿,忙跪在地上,“聖上!您怎的親征?!”


  炎清檸抬起頭,看向更遠的天空,清冷下頜線與遠處天幕連成一條線,飛鳥驚起,枯寒的天地共成一色。


  青衣朝李錄輕搖頭。


  王爺他,不聖上他,從來是苦的。


  那份落寞,他站在他身邊,也無法說出一句安慰之語。


  李丞相默了默,看向青衣,“葉小姐呢?

  青衣失神搖頭,“尋不見。”


  齊風與李錄倆人互相看了看,發出沉重的歎息,齊風盔甲凜冽,抱拳出聲,“聖上,我帶他們去找!”


  又急急踏出院門去。


  李錄仍跪在地上,青笛在懷中微微發光,“聖上,葉小姐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此刻,交界之地被西陵占據,我們來晚了一步,青雲城已被西陵占領,現下,您看該如何?”


  一地冷風淒淒,終於有冷聲傳來,“他東方緋羽不過撿了一個便宜,趁朕平定內亂,侵襲星耀。”


  他眉間凜冽,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吃了朕的,必將加倍還回來,就讓他多開心幾日,畢竟以後,不會再有機會了。”


  李相抬起頭,看著那傲睨一世的紫金身影,他不屑這皇位,亦不屑穿那龍袍,可是,宿命逼他,因果逼他,最後逼得他,拿起了染滿鮮血的刀,逼得他,都無法做自己。


  一片荒蕪裏,一地死寂。


  ………


  西陵宮殿裏,東方緋羽在一旁認真批閱竹卷,批的累了,放下金毫,看向一旁榻上已然睡著的葉予萱。


  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國事,公務,這些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一個人,扛起千軍萬馬,一個人,連綿成一條堅固的防衛線。


  他是西陵最厲害的武器,背負了整個西陵。


  可是此刻,愛的人就在身旁,西陵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欣欣向榮,

  真像夢啊,可是這夢,真的,讓他好生歡喜。


  就像什麽呢?就像,深夜歸家的一盞燈,似冰冷寒冬裏的一碗熱騰騰的粥,恍若深夜噩夢醒來的安穩,那溫柔和歡喜,輕柔滲透進血液和和身體裏,那惦念打敗掉所有的不安惶恐,山路渺渺,卻有歸路。


  衛兵添好了火,端著火盆走進來,見自家王上低低看著榻上女子發呆,頓了頓,又將那燕窩粥端進,放在書案旁。


  東方朝衛兵輕點了點頭,一地的火光裏,他走到她身前,撥開黑金帳幔,目光眷戀。


  她睡眠輕,感覺到眼前的身影,輕揉眼睛睜開來,“夫君,你批完啦?”


  那迷蒙的眼睛還未徹底醒來,嘴唇就被溫熱香甜的燕窩味道覆上,她懵了一陣,癱軟在他懷裏。


  他更深入吻下去,她在他懷中,帶起一地的漣漪。


  良久,他氣喘籲籲放開她。


  他的俊臉放大在她眼前,妖冶眸子癡癡看她,她羞的捂住雙眼,“哎呀,你這麽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他壞壞的笑,“你哪裏為夫沒有看過?”


  他將她攬入懷中,“母後已經離世多年,若她看得到,她一定,會很喜歡你。”


  那小胖手放下,一臉紅暈難以遮掩,“雖然我生了一場大病,什麽也不記得了,可是夫君,我依稀記得你贈與我母後的木簪,可是,我怎麽也想不起它在哪裏了…”


  他妖孽臉上有從未有過的暖意,“為夫知道在哪兒,過幾天,我給你找回來。”


  “嗯!”她無比開心,他的溫柔,與他妖冶的冷臉並不相稱啊,我這是什麽命啊,拐得這麽一個寵妻無度的優秀夫君啊!

  她想了想,又問他,“夫君,你不是正領兵打仗麽?”


  “沐兒說你醒了,我就丟下戰場回來了。”


  她突地急了,“那我們的陣地怎麽辦!”


  他低低的笑,“王後若喜歡,為夫就給你打一個天下。”


  她想了想,鄭重搖頭,“夫君,若是你喜歡天下,那為妻,就助你打一個江山!”


  東方啞然失笑,柔情撥了撥她眼前的發,“此刻你的撒嬌,真是與為夫剛見你時的冰冷截然相反。”


  “我們初見的時候,我很冰冷麽?說話有傷害你麽?”


  “嗯…有!不理我,還凶巴巴的。”


  她不好意思的幹笑,“哎呀,我對見第一麵的人,確實不會太友好啦!我忘了好多事,感覺也忘記了好多人…”


  說著說著,她突地失落。


  一地的炭火劈啪聲裏,他緊緊擁住她,“不好的回憶,忘記也無礙。”


  “嗯!我白予萱,是無敵的!”


  他定定看住她,“你說,白予萱是你的名?”


  “嗯!”她鬼靈精的轉了轉美目,“不過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呢,是大秘密!”


  若你知道我從現代穿越的,那還得了?!不把我當妖怪啊?!

  這是古代!會被無數種刑罰處死的!

  他哈哈大笑起來,聽得一眾守衛皆驚,這還是,那個嗜殺如血,在一地必死裏踏出一條生路的殺神國主麽?!


  一眾死士瞠目結舌。


  我心底的柔軟,都是你給予的,白予萱。


  她快速捂住他大笑的嘴,飛快朝殿門外看去,“噓!夫君,你的王上,要有王上的氣勢好麽?氣勢!”


  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青眉挑起弧度,“氣勢?”


  她呆呆點頭。


  “為夫的氣勢,可沒人能抵擋住。要不要,試試?”


  那聲音突地囁嚅如蚊,“怎…怎麽試?”


  他突地正了顏色,收起壞心思,鄭重開口,“待你願意,將全部獻與為夫,為夫一定讓你,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氣勢。”


  她募地懂了暗含之意,這突如其來的騷話,惹的她臉頰熱度持續上升。


  在他懷中,她安穩的睡過去。


  ……


  鳳和殿,已然是一座被遺忘的孤殘冷宮。


  寧王府的精兵圍住。


  見炎陵亦身上的藥已然用完,南宮嘉和丟下她所謂的公主尊嚴,跪在地上爬出去,哭的無比淩亂,“太子殿下,他,已經很虛弱了!快救救他,救救他!”


  滕六看了內殿一眼,躍進殿內,將虛弱的炎陵亦背起。


  明月立時塗了毒的短鞭朝滕六襲來,滕七一刀揮掉了她的腦袋。


  鮮血噴濺,人頭咕嚕咕嚕落地之時,南宮南凝驚恐大喊出聲,連連朝角落裏爬去。


  再無半點一國之母的模樣。


  滕六背著炎陵亦快步離去。


  滕七怒極,“這一月,本就是讓你們多活。若不是聖上交代我等留你們一命,你們早就見不到今日的天空,不感恩戴德,竟還偷襲?!”


  南凝的紅蔻丹失聲尖叫,“你說什麽!你說誰是聖上!!”


  “哼,”滕七不屑看著眼前所謂的皇後,“虎毒尚不食子,你這毒婦,從來眼裏隻有權力,此刻,主上已然是全民擁戴的星耀聖上,你,可曾後悔過!”


  南凝頭發淩亂,單手驚恐捂住美豔臉頰,“不可能!不可能!帝上身體穩健,怎可能退位!我要見帝上!我要見帝上!”


  正鬼叫著,炎浩天帶著孫公公,緩步而來。


  炎浩天換回還未登基時,南姝最愛的那件深藍色衣裳。


  才剛一踏進殿門,南凝就快步爬過來,拉住他衣擺大聲控訴,“帝上!您看,他將我們母子關在這裏,他竟敢砍了我的左手!竟敢如此對我!”


  炎浩天看了看她被砍掉的左手掌,看她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憐憫。


  她猛地愣住,又細細看了看那件深藍色錦服,想到了什麽,身體不可置信的抖動,“帝上,這…這是…”


  炎浩天的聲音冷的如同索命的厲鬼,“南凝,你,讓我太失望了。”


  感受到他的冰冷,南凝瞳孔開始瑟縮,單薄的身體開始顫抖,“帝上,你…都知道了?”


  炎浩天冷了冷眼神,“說了第一個謊,你便用了一生,來圓。”


  南凝突地瘋狂,眼淚涕泗奔流,“我愛你啊帝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啊!!”


  剛毅的臉麵無表情,“你的愛,我承受不起。”


  她崩潰,大聲哭喊著,“帝上!你聽我解釋啊!你聽南凝解釋啊!”


  他淡淡開口,“我早已,不是帝上了。”


  他的惆悵覆蓋蔓延,蹲下身為她抹去臉頰的淚,握起她隻剩骨頭的左手骨,“至高無上的權利,在我手中幾十年,我,累了,這星耀,本就該是陵陽的。”


  他越發溫柔為她擦淚。


  南凝捂住在他臉頰的手掌,“浩天…對不起…”


  炎浩天雙眼失神,“為了這孤獨的後位,我的南姝魂歸冥府,為了你亦兒孤獨的皇位,我的陵陽被你傷的體無完膚,我,隻有你了。”


  南凝的抽泣聲混合著鳳冠珠釵晃動間發出的叮鈴聲,在一室回響。


  “可是,我們就走到這兒吧。南凝,剩下的時光,我便隻想陪著南姝。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吧。”


  “你留了陵陽一命,我也,放你去翱翔。”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不相見。”


  “我想了很久很久,這,便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那深藍色錦服轉身,南凝塗滿紅蔻丹的右手慢慢滑落,用盡所有的尊嚴和力氣,“浩天!浩天!你就看不見我嗎?!比起我對你的愛,姐姐又算什麽!隻因她早逝,所以留給你的,都是美好回憶麽?若她還在,你確定,你還會有這般強烈的愛意麽?!在漫漫時光裏消逝掉的愛,真的不朽麽?!我陪了你一生!一生啊!!”


  她一地碎落的尊嚴拋進地裏,再無回響。


  那深藍色身影越來越遠,殿門被士兵關上。


  君不見,妾起舞翩翩,

  君不見,妾鼓瑟綿綿


  君不見,妾翠消紅減


  君不見,妾泣涕漣漣


  一縷青絲,一聲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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