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夢醒時見你
守牢侍衛陰氣森森,看了看葉予萱的令牌和身後殺氣騰騰的滕一滕二,努力做出溫和的表情,“您請。”
他帶她走過陰寒森冷的通道,她看見各種殘忍的刑具刑台和黑色的,疊加一層又一層的黑血,巨大黝黑的鎖鏈,看見蛇蟲鼠蟻的髒鏽牢房裏穿著死字衣服的眼神犀利臉色青白的死囚,她的身體突然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疼痛入骨,疼的她蹲在地上,重重喘氣。
獄卒嚇了一跳,“小,小姐?”
滕一滕二忙把她架起來,“小姐,您有沒有事?”
她重重喘氣,她一定經曆過…這種感覺…如此深刻刺骨…
“無……無礙。”
滕一倆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再不多言,扶著她慢行而去。
最裏牢。
被黑粗鐵鏈綁住的炎陵城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
葉予萱屏退了他們,獨自一人站在那五行陰陽布局無法逃出生天的死牢前,靜靜看著炎陵城。
那人被折磨的破碎不堪,大片血跡染滿全身,邪逆的臉竟顯幾分淒涼。
她腦海中有相似情景一閃而過,隻是這次,換了位置。
火光搖曳,他看不真切。又定睛看了看,門口的她未施粉黛,一雙杏眼神色哀傷,嘴唇輕抿,泫然欲泣。一身綠衣薄紗顯得生機勃勃,衣袂飄動露出極細的腰肢,發上一條翠綠的發帶隨風而動。
原來是她?
他還未開口,隻聽她輕輕問,“你…可記得我?”
炎陵城細長的眼睛神色黯了黯,並不出聲。
知道他防備心重,葉予萱又沉默了良久,想了想,還是喚了他一聲,“四皇子。你可信,重生?”
一聲四皇子,他的心裏繞起異樣。
憑他的謀略,膽識,這江山,他定能再創一個盛世。他不過是想,完成他追逐的藍圖,他有何錯?成王敗寇而已。
世人傳他暴虐,誰想起他主張以禮治國,誰想起他功勞赫赫。哪成想出來一個炎陵陽,他不說話,甚至什麽都可以不用做,甚至隻是說出了和他一樣的想法,就虜獲了整個星耀國。
有些人,什麽都不用做,就得到了全世界。
他好命麽?不,母族隻是一個小小的從九品,他的母親在後宮從未被善待過,那南宮皇後占盡了將軍府的便宜,從未好生待過他們母子,在她的指令下,宮中的日子舉步維艱,他們活的,甚至還不如一個得寵的奴才。母親一次次絕望的哭泣,於是他發誓,他一定要優秀,優秀的無可替代。
日夜刻苦讀書練劍,終於他做到了,父帝對他另眼相看,有心栽培,南宮南凝不敢再明目張膽的擺弄母親,甚至後宮裏無數的嬪妃,都朝母親靠攏了過來。
母親不再哭了,她很開心,她想要他變得更強。
於是……
他突地笑起來,笑的異常癲狂,“若我重生,我定不要生在皇家,我隻想陪著母親,生在一個普通家庭裏,白日書堂回家,夜至與父練劍,娶一位心愛的妻子,養一個充滿希望的孩子。”
“不過,我依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葉予萱眼淚奔流而出,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止不住哽咽,“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以前你送我一程,如今,我一定替你收屍埋骨。”
炎陵城笑著,卻有眼淚流出來。他邪魅的勾起嘴角,“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所謂,不過,”
他細長的眉眼突然溫柔下去,再沒有暴虐的凶惡,輕聲開口,似萬物複蘇,“謝謝你來送我最後一程,如果可以,求你求求他…留我母親一命。”
她哭的更凶了,撕心裂肺,都快喘不過氣來,“一命抵一命,你上輩子害死了我和我爹爹,我沒法原諒你。什麽樣的種子,就會結出什麽樣的果。我們無法改變因果,不論如何,求你下一世,自己選擇果。”
他噗的一聲笑出來,邪逆的眼睛布滿不可思議,“上一世?你真有兩世記憶?”
她不說話,隻是哭。
他自嘲的笑了笑,“若我真得成功了,也許,真是如你所說的結局…手上沾染的鮮血太多,就再也擺脫不了桎梏了……”
枯寂的死牢裏,誰的血滴在刑台上一滴滴滴落,哭聲嘹亮,炎陵城嘴角輕輕勾起卻是異常享受,他突然想起他在淡月齋看到的那副畫,又看了看眼前的小不點,於是他輕念出聲,帶著他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善念,“雲想衣裳花想容,”
她哭的喉嚨有些嘶啞,“春……春風拂檻露華濃。”
滿意的勾了勾嘴角,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傲嬌,“你爹爹這麽多金銀財寶,你怎的如此寒酸…”
哭夠了,終於完全釋放了恐懼,炎陵城看著她笑起來,無奈道,“你真是…”
她眼中還含著淚,笑的好生醜陋,可這一瞬間…他的心……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如果真的有重生的話,下一次,我一定先找到你,這江山,多無趣啊。
葉予萱,不知你可否願意?
……
這到底是重生,還是在夢境裏?夢境外的她,是不是早已經死去了?而夢境裏的她,正收取所有怨念,才造就了這一個未完成的夢…
或許,經過了那麽多事,21世紀的她,隻是在床上睡覺的淩晨三點?
是不是…如果醒過來…王爺就會消失不見…
不,我不舍得,不準醒過來。
她不記得什麽時候哭暈過去的,醒來時,她正睡在自己床上,小憐正忙著給她擺好點心。
“憐兒,這是…幾時了?”
小憐一下跳起來,“小姐您可終於醒了,老爺都來好多趟了!”
又忙把她扶起,給她倒了一杯水,“快酉時了,寧王府剛剛送來口信,說是…四皇子炎陵城咬舌自盡了。”
葉予萱一愣,水灑了一身。
小憐驚呼起來,“哎呀小姐,您怎麽了?”
她記得他最後的溫柔。
“快,梳洗一下,去趟寧王府。”她說的,會做到。
誰知小憐去一下臉紅起來,竟羞澀不已,葉予萱懵住,“你這是……戀愛了?”
“小姐!”小憐氣急敗壞嬌嗔了一句,“奴家……我隻是看見滕一哥哥……心跳的好快……”
“噗!滕一哥哥!……”葉予萱打趣了一句,小憐飛快跑了出去,“奴家去告訴老爺,再準備一下轎子!”
葉予萱惡寒的抖了抖肩膀,朝著屋頂大喊一聲,“哎呀,是戀愛的氣息呦~”
滕三差點沒笑的背過氣去。
寧王府。
“王爺,用膳了。”禦廚抬進精致的碗碟,輕放桌上。
那榻上的人兒正拿一卷書呆呆看著,恍若未聞,禦廚低了低頭,輕聲退了出去。
他在陰影處聽見他們的對話,想起她哭的慘樣,他抱起暈過去的她,也覺得她悲傷不已,他輕聲開口,帶著不可思議的震撼,“重生…”
那她是不是也知道,上一世他的結局?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間,青衣敲了敲門,“主子。”
他反應過來,“何事?”
“葉小姐來了,在前廳,請您過去一趟。”
他思囑片刻,應了一聲,“好。”
說罷輕放下書卷,掃了一眼那熱氣騰騰的糕點,想起滕一說過,她愛吃桂花糕,又輕端起那玉碟,眉眼都是可見的溫柔。
葉予萱坐立不安,見那風姿綽約的人兒紫金色衣擺飄動而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又輕了輕喉嚨,小憐在一旁捂嘴偷笑,她睨了她一眼。
炎清檸帶著青衣走進來,青衣笑嘻嘻看著她,“葉小姐,你看這是什麽?”
說罷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碟桂花糕,她掩了掩嘴角,莫名的開心起來,“謝謝青衣哥哥,你怎曉得,我最喜這個~”
青衣害羞的搖了搖青骨扇,撇了一眼自家王爺,見王爺黑著一張臉正坐主位品茶,忙收了笑臉,“這點心是王爺特意給你帶的…”說罷腳下抹油嗖的溜了,小憐也憋著笑關上了門。
葉予萱坐下來,扭捏的嚐了一口桂花糕,又抿了一口茶,雙手局促不安的無處可放,他還未見過她吃癟的樣子,莫名覺得好笑,臉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
良久,終是結結巴巴的開口,帶著明顯意味的討好,“王…王爺,我…我想替炎陵城…收屍…”
見他不說話,一雙眸子熠熠生輝的盯住她,她心跳的咚咚,“我…我…”
回過神,看見他一閃而逝的笑意。
……她臉更低的垂了下去,“我知道亂臣賊子…是不可以…有人收屍的…可是……”
是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了,從來豪邁的,變得膽怯,從來奔放的,變得羞澀,從來無謂的,變得擔心,擔心自己,無法與之比肩。
在你麵前,我渺小如塵埃,在我眼裏,你如九天神祗,星河滾燙,不及你星光熠熠。
看著她快把那紗裙絞破了,他終於放下茶杯,“可以。”
她似是不置信,又抬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興奮的朝他看過來,“真的,可以麽?”
他有被嚇到,還是回了她一句,“嗯。”
她突然興奮的跳起來,想衝上來擁抱他,卻又猶豫了幾秒,舉起拳頭,“Yes!”
他無奈的撫了撫額,“什麽?”
她眼睛彎成一個月牙,“王爺,你是這天下,最好的人!”
他更無奈了,輕勾起嘴角,“傻不傻。”
是他從未有過的寵溺。
他從來都是清冷的,不屑一顧的,溫潤的,沉默的,傾嚀也是,他從未想過,他會是熱烈的。
“王爺,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夢醒時,見你。”
回葉府的路上,她懊惱無比,低低自責,“剛剛為什麽不抱上去啊…他都能親我,都說我是他的人了,我怎麽就不能甜甜蜜蜜主動的發糖啊?這該死的階級禮數呦!這該死的廉恥呦!21世紀的人,不是自由戀愛,該撲就撲麽!”
正瘋狂抓發之際,“給我停下!”
隻聽一聲大喝,車夫停了下來,“小姐,有侍衛攔住我們的馬車。”
她皺了皺眉,“什麽情況?”掀開布簾去看,隻見一公主模樣的女子坐著皇家獨有的轎攆,正一臉怒氣的看著她。
她二臉懵逼,轉頭看向小憐,“我們認識她?”
小憐更懵,“不…不認識啊…”
隻見那轎攆前的兩個嬤嬤淩厲無比,“見到公主,還不跪下!”
葉予萱輕歎一口氣,下了馬車,三人跪了下去,“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公主嬌蠻的瞪了她一眼,稚嫩的聲音充滿憤恨,“把她給我帶回去!”
她頭痛無比,“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又撇了一眼房頂處,兩黑影一閃而過,被那公主的侍衛粗魯丟上馬,摔得瘦弱骨架直哆嗦。
小憐和車夫跪在地上,小憐一臉心疼看著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小姐!”無奈兩把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她站不起來隨她而去。
她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沒事,我去去就回!”
滕一滕二對望了一眼,“這下可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