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普陀祭母遇天人
溫幸下了軟轎,沉香和尋香一左一右侍奉著。抬頭看,高高懸掛的青木牌匾上寫著:普陀寺。這三個大字雖然簡樸,卻自是有一種清流風骨的韻味。
自母親去世後,溫幸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前來普陀寺燒香祭拜,溫幸又是朝中一品大員之女,比起平常百姓,自是尊貴許多。故而每每此時,總會有寺中的大師領著弟子等候在寺院門口。而今日等待溫幸的,是一名資曆深厚卻很年輕的大師。
“青木大師有禮了。”見到等候在門口的大師,溫幸走過去盈盈一拜,行了禮。那大師雙手合十,執回禮,口念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裏麵請。”
溫幸隨著青木大師走進普陀寺,入目便是大片的青竹,鬱鬱蔥蔥,翠英挺拔。溫幸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雖是依舊斂眉垂首,恭敬之姿,卻是不知不覺中將寺內景象收於眼底。
看寺內景致布局十分獨特,令人心曠神怡,仔細一看才發現,裏麵竟然蘊藏著八卦之陣法,這著實讓溫幸心中一驚。
想必此前的原身是從來未曾注意過,也難怪原身,本就性情柔弱,又飽受欺壓,難免會有些畏縮,不會去太過注重這些不明顯的事物。
而且,她邢溫幸自小軍武侯府家長大,從父兄處也見過演武之陣,略有所聞,又加上心思敏捷,故而這才看破這不為人知的陣法。
“青木大師。”溫幸對著身邊的青木虔誠一拜,發問道:“在信女的印象中,普陀寺建寺四十年有餘,不知這園中景被是何人所布置?”
青木大師聽到了溫幸的問話,不由得一怔,轉過頭來細細打量著溫幸的神色。
隻見溫幸依舊順眉低首,與往日的溫順並無二異,仿佛剛剛令青木心驚得那句話是她無意所言。
青木看向溫幸的目光變得幽深,半晌,才淡淡道:“這寺內一花一草,一竹一碧,都是由住持親自布置。”
“原來如此。”
溫幸輕聲回應道,便再無所言。而溫幸心中卻也是莫名驚詫,剛剛這麵目慈祥的青木大師在聽到自己的話時,竟是半晌未曾呼吸,隨後平靜下來卻是呼吸勻暢,毫無急促之意,可見他功力不簡單。
而加上他剛剛透露出來的那種目光與情緒,似乎溫幸觸及了什麽秘密,溫幸垂眸,這個簡樸寺廟裏的人,卻並不簡單。
溫幸在寺廟裏和尚的帶領下在佛堂裏為原身母親燒香,虔誠祭拜之後,便回到了寺院後院的廂房裏,依照往例,會在普陀寺抄寫經文,請主持連做三天的法事。
在廂房裏,溫幸神色倦怠,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
“小姐,要不您先歇息一下,等開飯時,奴婢再叫醒您?”沉香見溫幸神色疲倦,詢問道,而一旁的尋香也是目中帶著讚同之意。
溫幸搖了搖頭,外頭天色甚早,溫幸作息向來很有規律,這個時候休息,也定是睡不著的。看著窗外竹影綽約,溫幸開口道:
“隨我出去走走吧,這寺院裏的景色,可是美極了。”
沉香有些納悶,年年可見的風景,不知道自家小姐為什麽突然生了興趣。而尋香卻是以為,自家娘娘久居深宮,難得休閑,出去走走倒是不錯的。尋香衝著沉香點了點頭,沉香也不再納悶說什麽,便伺候著溫幸走出門去。
瞥了一眼身旁的尋香,沉香低了低頭,這是皇後娘娘(姚霽)為了羞辱小姐,才賜下的婢子,而小姐不但毫無嫌棄,卻待她十分親厚,甚至兩人之間還有著若有若無的默契。
但沉香向來木訥少言,卻並非她生性愚鈍,而是因為她心知謹慎,如今跟了溫幸,也是一心一意,隻要這新開的尋香對自家小姐沒有傷害之意,那便隨她去了。說到底,在那姚後身邊掙紮著,也是個可憐的人兒。
吹了吹外麵的涼風,溫幸感覺整個人清醒了許多。踏著竹林間的小路,一路蜿蜒綿長著走向深處。
風吹動,竹葉唰唰作響,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說話聲。
溫幸凝眉,伸出手做了個提醒的動作,身後的沉香與尋香放輕腳步,跟著溫幸緩緩移動。
透過茂密的竹林,轉角處的竹影稀疏,溫幸便就站在那裏,透過稀疏竹影間看著不遠處。是今日那青木大師,身邊還有一華裝女子。
本便覺得青木古怪,如今遇上這番情景,溫幸自是會偷聽一番。
“大師,您當真不知?”
華裝女子身姿綽約,窈窕曼妙,聽其聲音泠泠如泉水激石,悅耳可聞,而那語氣裏,帶著明顯的懷疑。
“阿彌陀佛,貧僧確實不知迦葉大師如今遊曆何處。”青木合十作揖後,閉目撥弄著佛珠,不再多言。
見此,那女子也不好在說什麽了,盈盈一拜,竟是大禮,青木忙側身不敢受。
女子輕輕一笑,帶著無奈:“本見這寺院布局歎為觀止,定是迦葉大師手筆,想著若是迦葉大師肯看在姑母的麵子上,對家父指點一二,那家父在戰場上也能夠如魚得水,卻不想無緣得見,大師……小女先行退下,叨擾青木大師了。”
“不敢,有緣自便相見,施主且放寬心。”青木麵色清冷,雙目不含波瀾,仿若仙謫,不近凡人。
看著那華裝女子離去的背影,溫幸不禁深思。這女子也是看出了寺院內的布局,而她口中所言迦葉大師又是何故?而青木口中所說由住持布置,又是否為真?
真當溫幸思索之際,青木已經到了跟前。聽到身後沉香與尋香的吸氣聲,溫幸回過神來,有些訕訕的看向青木,畢竟自己偷聽人家談話總歸是不太合適的。
“溫施主,住持方丈請您一敘。”青木的聲音裏毫無波瀾,對溫幸的存在毫不意外。
正好溫幸也想要見一見這位住持方丈,便點頭答應,卻見青木立於原處並無動作。溫幸朝著尋香打了個眼色,主仆多年默契,尋香拉扯著沉香退了下去。
“大家閨秀,敏其思,慎其言,端其行。溫小姐好像並不符合這最後一條。”
清冷的聲音,淡漠的麵容,卻是在指責,又是在調侃。溫幸不禁仄舌,這和尚是在算舊賬?又不是故意來聽他們說話的,怎的這般計較。
溫幸眉眼一挑,便款款道來:“出家人不問紅塵,大師卻甚知紅塵閨閣之事;出家人不打逛言,而大師卻是將剛剛那位姑娘騙的團團轉。看來,大師也不怎麽遵守這佛門清規嘛。”
溫幸指環青絲,挑釁道,而青木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卻是犀利反擊:“其一,出家人不問紅塵,卻身在紅塵,知禮並不稀奇。”
隻一句,便將溫幸所言的紅塵閨閣輕描淡寫的撥開,反倒是顯得自己知理,而溫幸不知。
“其二,嚴施主所問,貧僧句句皆答,無一隱瞞,溫小姐所言的逛語之言,貧僧不知。”
而溫幸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挑眉一笑,犀利道:
“大師與我說這布局出自住持之手,我沒記錯的話,住持方丈法號紅塵。而大師卻與剛剛那位小姐談及迦葉大師,前後矛盾,此非逛語,又是何言?”
本想著這青木性如頑石,難得消息,卻不想他竟是一活寶,溫幸怎能不抓住機會問個明白。雖說與她無關,但就憑剛剛那女子的打聽,溫幸也要弄清楚事情。
雖說溫幸與那女子素未謀麵,但是從心底裏帶著的敵意與反感,讓溫幸不得不在乎,故而設下這圈套,倒要看看青木如何說。
“這八卦之陣由住持所擺,並無錯。”青木淡淡開口,溫幸便已凝神貫聽。
“這八卦之陣由迦葉大師所擺,也無錯。”
“迦葉大師和紅塵大師本便是一人?”
溫幸呢喃出聲,青木卻是睜開眼看她,目光裏帶著一絲意外,道:
“為何不是二人一同所擺?”
溫幸笑了笑,無所謂道:“哪個和尚出家時會取名紅塵?必是透悟之後改名紅塵。況且,迦葉大師和紅塵大師同輩,當年都是迦字輩,哪來的紅塵這個法號。”
“嗯。”青木淡然的點了點頭,仿佛毫不意外,撥動著佛珠提步朝前走,道:“走吧。”
溫幸見他如此淡然,不禁有些受挫。不過既然想要了解的信息差不多知道了,便先去見見這個紅塵。想起來青木對剛剛那女子的推脫,溫幸神色一閃,倒是對紅塵充滿了期待。
走過竹徑盡頭,錯落的幾座廂房裏,青木敲了敲其中一扇,便是開口道:“紅塵,溫小姐來了。”
“進來吧。”裏麵傳來的蒼老卻如勁鬆的聲音,讓溫幸耳邊都不由得一震。
青木推開門走進去,溫幸垂下眸子,掩住神色裏的異樣,對青木剛才的稱呼毫不相問。
入門,卻是一張簡單的竹榻,便連桌椅都是由竹藤編製而成,紅塵盤腿坐在一張蒲絲團上,見溫幸來,睜開眼,那深邃睿智的眸子仿佛能將溫幸看得透徹。
“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了你很久。”紅塵舒眉笑道,整張蒼老的麵容第一次容光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