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失物
薛小少爺沒回來，鞠氏的貓也跟著丟了。
但沒人會覺得薛小少爺出事了，興州那一場仗，打的漂亮，西秦的兵上上下下都在誇小少的神威，他們敬佩有頭腦的將領，能帶他們上陣迎兵，打贏了，就比什麽都強。
鞠氏原名鞠瑗，她揉著眉間，這幾日，卻覺得心裏總是吊著些東西。她跟著丈夫出來打仗不是第一次了，薛舉待她恭敬，蘭州稱帝之後，她便成了西秦霸王的皇後，薛仁杲封為太子，薛仁越為晉王，兩個兒子也省心，沒學尋常紈絝子弟的一套，被薛舉親自帶著，作為正統的皇家子嗣，能上得了戰場，也能聽得懂時政。
貓是薛家小少爺抱給她的，戰事繁忙，她沒多少時間能和兒子敘敘舊，當了皇太後之後禮數越多了，原本最親近的小兒子一口一口“皇額娘”，叫她聽著怪生疏的，還是小時候“阿爹、阿娘”聽著習慣。
這兒子就像貓一樣，出去了就不知道回來了。
她扶著額頭，身側的小丫鬟替她搖著折扇，這個小丫頭生的機靈，人不大，做事卻玲瓏，見她心煩，便開口寬慰道：“太後，這揚州的枇杷是不是吃著沒味。我近日裏學了些東西，可以幫太後解解悶。”
鞠氏抬眼看了看這個小丫頭，她膝下無女，倒是很稀罕這個伶俐的小丫頭：“什麽東西，說來聽聽？”
小丫鬟攤開了一堆不知道哪裏搜來的一張八卦陣，擺在了地上，認真道：“說著有點懸乎，還是做給太後看吧，太後最近可有想尋的東西？”
“也就你會逗我開心。”鞠氏倚在桌子上，她本想說那隻貓，但怕這孩子算不上來活物，下不了台麵，便挑了個簡單的：“那便先算一個死物吧，幫我算一算前日丟的那隻簪子去哪裏了吧。”
小丫頭跳來跳去的，咋咋唬唬的道：“太後看好了，我要起卦了。”
鞠氏笑了笑，看她有模有樣的樣子，樂了，勾起了嬉鬧的興致：“要是沒找出來，今個晚膳的肉，全讓你吃下去。”
“不行，會胖的。”小丫頭嘟著臉，她原本就生的圓潤，這一會被鞠氏說了一通，反倒打起了退堂鼓，這是剛學的本事，但她還是定了定神，把丟簪子的時辰念了一邊，再一推，這一卦就真的出來了。
坎卦：在北方向。
“有了，太後快隨我一起來。”小丫頭一臉確信的樣子，倒讓鞠氏也被這股高興勁感染了，她隨著這個小丫頭走了幾步，來到了北邊的後院。這裏的庭院造的別致，當年修築之時，參照的是江南庭院的格局，後院的水池裏養著肥碩的鯉魚，見到人走過來，都自覺的圍攏了過來。
鞠氏被小丫頭拉著走了一段，倒也不惱她這副沒輕重的樣子，不一會，小丫頭停了下來，差點讓鞠氏沒刹住，和她撞個踉蹌。
“在這裏！太後，我找到了！”
鞠氏揉了揉了眼睛，往她說的地方看了看，不由的吃了一驚。那確是她掉落的拿一把簪子，簪子上鑲嵌著翡翠，掉在了池子裏邊，湖水清澈，泛著漣漪，剛好透出它那渾然天成的色澤。
還好，掉的地方不深。
小丫頭一伸手，就撿了回來，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跡，拿著簪子在鞠氏麵前晃了晃。鞠氏笑出了聲，她這回確是真的解悶了，這枚簪子她找了很多時日，屋子裏都翻遍了還沒找到，掉在水裏還能被尋出來，看來這小丫頭還是學了點本事。
鞠氏拿回了簪子，拿它輕輕的點了點小丫頭的腦袋，說道：“快說說，怎麽做到的？”
小丫頭撓了撓頭，背了一段八股文：“占卜尋失物，起卦使用年月日時起卦。得到卦像之後主要分析是卦中的體卦為主，變卦抄主卦中動爻不在的那一支即可表示失物。”
鞠氏被她逗樂了，複又說道：“小丫頭，你倒是說些能聽的懂的話。”
小丫頭這倒是被問住了。
“就比如說，太後的簪子就是這動爻，也是那變卦，奴婢依著這變卦就能尋得方向。”她想了好些時光，好像沒有能簡單的方法，就又挑著複雜裏的說了段簡單的話：
“如果說，變卦是乾卦，往西北方或金石之旁，圓器之中等；變卦是坤卦，往西南方找，田野，倉庫這些地方是主要目標；變卦是震，東方，或者山林之所。巽則是西南方，山林，寺院，菜園果園或者是木器的地方；變卦是坎卦，就在北方，水邊，溝渠，酒醋，魚鹽之列。方才那一卦，算出來的是坎卦，也就是掉在了北方的水邊，溝渠之間。”
“這倒是一套一套的，跟誰學的？”
小丫頭說的認真，鞠氏也聽的認真，她倒是真的好奇，這小丫頭足不出戶的，哪能學這麽奪東西。
小丫頭頷首，又撓了撓腦袋：“我也就一點皮毛，真正厲害的先生在軍營裏。早上太後派我去營裏給統領送東西，那裏的人都圍著一個書生，他們說他算得準，我就也請他也幫我看了看。”
軍營裏還有算命的人，這倒是稀奇。
“看出了什麽？”鞠氏打量了她一番，又逗了逗她：“你這樣子，什麽事都寫在臉上了，還用得著別人算？”
“太後又笑我，我要他算了算一些家中的瑣碎。事情雖小，但倒真應了他的話，父親在家中做茶商，今年收成不利，他一下就掐出了要收幾留幾，和前陣子家父來信所說的一摸一樣。有人起哄說要學，那先生便也一點不含糊，一個個教過來，教給我的是這個尋物的方法，今日果然用上給太後解悶了。證明他所言不虛。”小丫頭倒是實實在在的佩服這樣的人：“要我說，這個先生，是個好人。”
鞠氏點了點，一時間看不到表情，這一卦失而複得，倒是讓她靜如止水的心起了波瀾，她往回走了幾步，複又說道：“那你這個半路出家的小算命先生，也幫我找一找興奴，這麽多天了，家貓都快變成野貓了。”
她喚那隻貓叫興奴，但總覺得是給它取錯了名字。
興奴，是樂府頌歌女的花名，用在這隻貓身上，它便真的像唱戲的過江女一般薄情，不知歸處。
“好咧.……包在我身上。”小丫頭掐著手指，又有模有樣的點了起來。
鞠氏看著她的指尖，也跟著有些忐忑，便轉身不再去看她。後院池子裏的魚還圍在她們下麵，張著嘴，耐心的等著她們投食。
沒一會，這小丫頭忽然停了下來，垂頭喪氣的道：“太後，我錯了，我不能算。”
鞠氏有些不解：“這又是為何？你不是都學會了麽？”
小丫頭有些委屈，但她學來的規矩就是這樣，隻能如實說：“那個先生說，每日隻能一卦，多了，就不靈了。”
鞠氏笑了笑，心裏卻道那是別人沒想把真本事傳給你，她平日裏就沒有太後的架子，自然也不會因這些小事責罰她，隻點了點她的鼻尖：“你呀你，也可以做半個小道士了。”小丫頭揉了揉被碰過的鼻子，臉頰有點微微泛紅：“太後又取笑我了。”
秋風寒涼，她們沒在院子裏久呆，便踱著步子回了屋子，鞠氏的肩上還落了幾葉，她輕輕的拍了下來，忽然想到了什麽，望住了小丫頭：“教你的那人，叫什麽名字？”
小丫頭替她理了理衣襟，想了想，道：“長安來的，姓蕭，叫蕭紀安。不過他現在，好像被少統領帶走了。”
“仁杲麽？他以前倒不像是會信這種事的人。”出去了一趟，鞠氏的發髻被吹的有些亂了，坐在鏡前，小丫頭替她放下了束發，重新捋了捋。
“可能以前不信，現在信了呢？我折回去本想替妹妹也求一卦，但那時候人已經不在了。那裏的將士還說，少統領說要替薛小少爺照顧照顧這個人。”小丫頭口直心快，也沒想過這一話說出來的分量。
這話從小丫頭的嘴裏說出來，自然是變了變味道，引的鞠氏咳了一聲。
不會吧，那書生.……
鞠氏拿著簪子的手一抖，戳的自己腦袋生疼的，她隻覺這兩個兒子近日有些不對盤，又不敢細想，一想就越覺得心裏五味雜談的，不是滋味。倉促間，她手裏的簪子怎麽都帶不正了，沉了沉聲：“一會帶我去看一看。”
“好咧。”小丫頭不疑有他，點頭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