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發怒(下)
榆火清楚君故的好意,她也沒說什麽,隻是又靜默地低下了頭,良久才輕聲對君故說道:“……多謝。”
君故大概沒想到榆火會又說話,因此也有些慌亂。他看著火盆,強裝鎮定地吐出了回複:“不必,姑娘太客氣了。”
而此時,上官婉卿則是低垂著眼坐在床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姐,現在已經很晚了,不如奴婢服侍您就寢吧?”青衣明白上官婉卿心裏也不好受,因此語氣也越發謹慎。
上官婉卿被青衣這一說,才像是大夢初醒一樣點了點頭,神色也有些懶懶的:“是,是該就寢了。”
青衣聽到上官婉卿這麽回答,連忙走上前幫上官婉卿脫了衣裳,又放下了床邊的帷幔,將室內明亮的燭火隔在帷幔之後。
上官婉卿心亂如麻,楚國大亂和榆火受罰這兩件事在她腦子裏攪個不停,竟讓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憂心的到底是楚國還是榆火了。
想來想去,她索性閉上了眼睛,像是賭氣一般,隻要閉上眼睛這些事就與她無關了。
青衣見上官婉卿閉了眼,也趕忙吹滅了房內的大部分燭火,隻留幾星維持著最低限度的明亮。她也不知道榆火和上官婉卿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她明白,這種事情她是插不上話的。
因此她也索性躺在了上官婉卿的床鋪下,盡職盡責地做好一名侍女的本分。
上官婉卿隻覺得這一夜過得異常漫長,好多次她都忍不住想要醒來,但是眼邊的黑暗卻又提醒著她這還是漫長的黑夜。
這一夜竟然像是一年一樣漫長,上官婉卿躺在床上,竟然懷疑自己如果不睜眼這黑夜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她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坐起身來,啞著嗓子衝著黑暗下意識喊了一句:“榆火!”
“小姐,您醒了?”青衣原本就因為守夜的緣故不怎麽敢睡,眼下聽到上官婉卿的喊聲,她立刻也起了身點亮了燭火。
上官婉卿看到青衣,愣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輕輕一笑:“我竟然是睡糊塗了,忘了今日是你守夜。”
青衣見到上官婉卿總算笑了,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她將放在衣架上的大衣拿進帷幔裏,給上官婉卿披上,也淺笑道:“不礙事的,當初小姐也沒少衝著榆火姐姐喊出奴婢的名字。無論什麽名,奴婢都知道小姐在喊誰。”
上官婉卿摸了一把額頭,發現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她歎了口氣,衝著青衣吩咐道:“這爐火燃得太旺了,你去開窗透透氣吧。難怪我睡得這麽辛苦。”
青衣連忙拿了一塊手帕,仔細地幫上官婉卿擦淨了額頭上的汗之後,這才小心地開了一扇離上官婉卿較遠的窗戶,唯恐冷氣讓上官婉卿著了涼,倒又惹得上官婉卿笑道:“你開得那麽遠,我怎麽能涼快?”
“不是的,小姐。”青衣支好窗戶這才又轉身回到了床前,“奴婢看外麵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冷倒是無妨,若是雪花飛到屋裏,沾在帳子上,那小姐就說不定受涼了。”
“哦……下雪了啊。”上官婉卿點了點頭,隻是等她說完之後,她才想起榆火此刻的境地,因此她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青衣也不敢亂揣測上官婉卿的心意,她也怕自己胡亂出聲反而讓榆火的境地更加難過,因此她也一言不發地惴惴不安地站在一邊。
“你覺得,今日是我做得太過了嗎?”上官婉卿雖然沒有抬頭,她的話語也沒什麽指向性,但是青衣卻明白,這是上官婉卿在等她的回答。
青衣左思右想,隻肯挑了最謹慎小心的回答:“奴婢覺得,小姐您是主子,這種事情,輪不到奴婢多嘴。”
“是嗎?”上官婉卿輕輕一笑,隻是話語卻有著更深的落寞,“她要是你的話,就不會領罰了。”
這句話青衣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因此她仔細斟酌之後才算是小心地開了口:“榆火姐姐能陪著小姐一步步走到現在,那也一定有著她自己的好處,奴婢比不上的好處。恕奴婢直言,榆火姐姐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惹得小姐這麽動怒?”
青衣一邊說著,一邊看著上官婉卿的臉,生怕一句話說錯惹得上官婉卿更加生氣。
隻不過眼下上官婉卿已經不再憤怒,因此就算青衣這麽問,她臉上的表情也沒有更改半分:“是她自己明知故犯,我又能如何呢?恃寵而驕,她竟然也會變成這樣。”
“榆火姐姐做了什麽奴婢不知道,但是自從奴婢來了楚國,榆火姐姐也沒仗勢欺人,看上去,她不像會作出這種事的人。”青衣提心吊膽地為榆火做著辯護,“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就算沒有誤會,小姐也請想一想,這鵝毛大雪倘若凍壞了榆火姐姐,下一個榆火姐姐又到哪兒去找呢?”
上官婉卿聽到青衣這麽說,咬了咬牙,將身上的披風一扔,整個人往床上一躺,冷聲道:“那也是她自找的!這麽冷,就活該她受著!”
青衣見上官婉卿又躺回了床上,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是她仍是吹滅了燭火,重新躺回地上。
吹滅的蠟燭在黑暗中散發嫋嫋青煙,隻是這青煙還沒散去,床鋪的窸窣聲就響了起來。
“青衣,給我更衣!”
榆火在睡夢中感到自己的身體被誰輕輕地推動。她睜開眼,發現君故正搖著她的身體,見她醒了,君故連忙收回手站在一邊。
而在君故的身後,站著上官婉卿。上官婉卿手中提了一個玻璃繡球燈,繡著紅梅的白色披風越發映得她眼中那片冷意更加寒涼。
榆火連忙衝著上官婉卿行了一禮,隻不過動作雖然慌亂,語氣卻像是猜到了上官婉卿會來一般的平靜:“奴婢給小姐請安。”
“君故,你退下吧。”上官婉卿也沒讓榆火起來,隻是淡淡地衝著君故吩咐道。
君故也明白上官婉卿一定有話要對自己的心腹侍女說,因此他也極為識趣地離開了,隻是他走的時候,卻並沒有帶走那個仍在燃燒的火爐。
榆火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她隻是低下頭,在眼中漾過一分感激。
等到君故踩雪離去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上官婉卿這才對榆火點了點頭:“起來吧。”
榆火站起身來,隻是頭顱仍是低垂著,抿著薄唇,臉上並沒有任何的憤恨屈辱之色:“謝小姐。”
上官婉卿看到榆火並沒有什麽大礙,這才算是心裏鬆了一口氣,同時又在內心隱隱對君故表露了幾分讚許。她原本就害怕這鵝毛大雪凍壞了榆火,隻是她又不好出麵,還好君故足夠體貼,給了雙方一個台階。
“你知道我是為何責罰你,但是你既然如此聰明,為何卻又明知故犯?”上官婉卿撥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將懷中抱著的湯婆子遞給了榆火。
榆火接過湯婆子,寒冷的雙手立刻被溫暖覆蓋。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她隻是平靜地回答道:“那小姐以為呢?小姐認為,奴婢為何要這麽自討苦吃?”
上官婉卿盯著榆火手中的湯婆子,冷笑一聲:“這湯婆子倒是真新奇,但是原本也不該用心在這等偏道上。用心也就罷了,你有意在他人麵前顯擺你心思玲瓏口齒伶俐,難道竟不是恃寵而驕嗎?”
“所以小姐以為,過去太寵奴婢了,今日便要有意讓奴婢吃一吃苦,殺一殺奴婢的威風,對吧?”榆火的聲音聽不出太多的起伏和波瀾,隻是她緊按著湯婆子的手指卻將她的內心暴露無遺。
“難道不是嗎?”上官婉卿揚聲問道,她把玩著自己的玉指,聲音竟讓人分辨不出悲喜,“你別忘了,現在你所有的地位,都是仰賴了我的榮光。我允許你有野心,我允許你背叛,隻要你有那個本事。”
上官婉卿緊盯著榆火,此刻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裏迸出了奪目的光芒:“可是你沒有!”
麵對上官婉卿這突如其來的斥責,榆火也沒說什麽,她隻是點了點頭,聲音裏十分平靜,就像是一泓清泉,除了清澈,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東西:“是,小姐運籌帷幄更兼雷霆手段,這也就是小姐為什麽是小姐的原因。奴婢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越過小姐。”
“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這般賣弄心思?”上官婉卿沉聲逼問著榆火。她之所以生氣,不是因為榆火代替了她下了決定,拿了兩個湯婆子。而是因為,榆火在麵對慕容子澈時卻異常地賣弄口舌,討個機靈。
上官婉卿不明白,榆火身居深宮,又跟著她闖蕩這麽久,榆火不可能不知道多嘴多舌的下場。但是榆火卻決意在今日討巧賣臉,這實在有違她平日的風格。
“奴婢是在幫您斷了退路。”榆火緩緩地抬起頭,她的眼眸純淨得如一塊鏡子,裏麵無比忠誠地映出了上官婉卿眼中的掙紮。
“你這是……”上官婉卿沒想到榆火會說出這句話,因此她皺起眉頭看著榆火,“什麽意思?”
榆火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了嚴峻,就像是斥責不成器的學生的嚴師一般:“小姐,您現在已經做出了選擇,沒有別的退路了。奴婢眼看著您要走上一條死路,因此索性就先幫您斷了那條路。”
“如果奴婢說得還不明白,那麽,小姐您既然已經選擇了七皇子,就沒必要也不能再和太子爺這般不清不楚下去了。”
一瞬間,上官婉卿竟然覺得寒風實在太過呼嘯,以至於她壓根沒聽清榆火到底在說什麽。等到她明白榆火說了什麽的時候,她感到的居然是一種自己都描述不上來的情緒。
驚訝,憤怒,失落……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上官婉卿覺得自己真是在這個身體活得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前世的殺伐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