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變天(四)
“我是……來道謝的。”慕容子澈歎了口氣,縱然他有千言萬語,但是此刻他竟然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道謝?若是還是為了寒毒一事,那就大可不必了。”上官婉卿語氣也有些疏離,她的內心同樣複雜,“一命換一命而已,也算是抵了您當初的救命之恩。”
慕容子澈張了張嘴,他想說些什麽,但是最後卻又低下了頭,千言萬語隻化成了唇邊的一縷歎息:“還有,對不起。”
“對不起?”上官婉卿重複了一遍,縱然她已經隱約猜到慕容子澈到底是為了什麽才會這麽說,但是她卻仍然不敢確定,隻是等待著慕容子澈的開口,“為什麽您會說這三個字?”
榆火早就有眼力見地帶走了屋內的所有侍女,眼下隻留下了她和慕容子澈二人。隻是這種距離卻讓她感覺更加的難受,縱然沒人,她也仿佛感覺被人緊緊盯著一樣。
“沒能了解你的真正模樣,隻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你是一個……”慕容子澈說出的話卻讓上官婉卿更加厭煩。
還不等慕容子澈往下說去,上官婉卿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她抬頭看著慕容子澈,臉上掛著一抹悲哀的嘲笑:“沒錯,我從來都沒說過我是個好人,如何?讓你失望了吧。”
“不是的!”慕容子澈心下懊惱自己又惹怒了上官婉卿,因此像是為了辯白一樣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隻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你是個弱者,並且自己擅自強加給你好意。但是我現在才發現,你擁有的並不比我少,甚至還要比我多。”
“……是嗎。”上官婉卿沒想到會從慕容子澈口中聽到這種話,她垂下眼眸,沉默了半晌才說出了這兩個字,聲音裏沒有任何的悲喜,“所以,你是後悔了嗎?後悔派人保護我。”
慕容子澈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整個人也愣了一下。隻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上官婉卿在說什麽,他有些逃避地移開了視線:“這麽一說,你知道九弟是為什麽回來了?”
“嗯,他已經把這一切都告訴我了。”上官婉卿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氣來說這些話,因此她的聲音聽起來平淡得沒有任何感情,“無論當初你是抱著怎樣的想法,我都謝謝你的好意。”
“雖然,可能現在的我沒資格這麽說了吧。”上官婉卿說完這句話之後,自己反而如釋重負地笑了出來,“畢竟你想保護的,隻不過是胸無城府又柔弱的上官婉卿而已。”
慕容子澈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卻極為堅定:“你從來都沒變過,隻不過一直是我誤會了而已。這是我的過錯,並非你的。你現在能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裏,我就已經十分心滿意足了。”
“敢問大皇子的這句話,有幾分真心?”上官婉卿定定地看著慕容子澈,似乎要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他的心裏去一般,“你現在,是否已經真的對我的狠毒毫無芥蒂?”
慕容子澈則是坦然地迎上了上官婉卿的目光:“以我的名譽擔保,這其中必沒有一絲假意!你的狠毒,我也漸漸明白這是一種自保的手段。沒人保護你,所以你別無選擇。我直到現在仍有母後的庇佑,因此我不該拿我的要求來苛責你。”
上官婉卿扯了扯嘴角,她想露出一個完美無缺又得體的微笑。隻不過她卻隻是露出了一個感慨良多的微笑:“那大皇子還願意再和妾身做朋友嗎?”
“自然,求之不得。”慕容子澈臉上寬厚的微笑也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他扭開了頭,“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說出這話。”
上官婉卿歎了口氣——她的心中的一塊巨石總算落了地。總算兜兜轉轉,她和慕容子澈仍是回到了一開始的關係。
“這次你身體沒落下什麽病根吧?”上官婉卿關切地問向慕容子澈,“九皇子趕回來這份心意,我實在是受之不起。”
“無妨,隻要你安好,這就夠了。”慕容子澈說完這句話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究竟有多麽曖昧,因此他又連忙咳嗽了一聲,臉上也泛起了不自然的紅暈。
隻不過上官婉卿也沒往心裏去,她隻當這是慕容子澈的體貼。她歎了一口氣,內心開始掙紮起來。
她帶到楚國的那支軍隊此刻已經下落不明,如果按照最壞的打算,恐怕那支軍隊已經落到了長孫皇後的手裏。而長孫皇後究竟會不會放過她,這個結果上官婉卿不願去賭,她必須篤定長孫皇後一定會站在她的對立麵。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麽輕信的結局她將再也沒有第二次的機會去反省。為了自保,她必須認定會發生最糟的局麵。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長孫皇後一旦調動軍隊,楚國必定大亂,而慕容子澈的這個太子之位也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浮萍一樣,難覓安寧。
隻是……
上官婉卿輕輕抬眸望向慕容子澈,慕容子澈仍是溫笑著,像是一塊溫潤的寶玉。上官婉卿輕輕地搖了搖頭,努力收起目光裏的複雜情緒。
就算她現在對慕容子澈說出這種話,估計慕容子澈也隻會當成天方夜譚。就算慕容子澈信了她,日後長孫皇後並沒有下手,楚國並沒有大亂,慕容子澈也未必不會在內心對她的說辭有幾分懷疑。
上官婉卿抿了抿嘴,還是選擇將這一切咽回肚子裏去,隻不過她到底不忍,還是委婉地告誡起了慕容子澈:“我的安好以後自然不必太子您多過操心,這點本事我想我還是有的。隻不過,太子您定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處處小心。”
“你這是什麽意思?”慕容子澈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從上官婉卿的聲音裏竟然除了關切之外,還聽出了一分緊張之意。
上官婉卿輕笑一聲,她往後退了一步,將自己的位置重新擺正。此刻她和慕容子澈的距離似乎又因她的動作而疏遠了一分,但是這一分卻並不讓人感到疏離,反而有種刻意被提醒的清醒之感。
上官婉卿同時也在提醒著自己,眼下的棋局她必須時刻保持冷靜,絕對不能僅盯著棋局。如若不然,她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你之前受了寒毒,這幾日的功夫想來也沒好利索。萬一有人趁你虛弱之時痛下殺手,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慕容子澈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臉色才又緩和了下來。他衝著上官婉卿擺了擺手,微笑道:“若是真有人想下手,那不必下手,我早就死於寒毒了。不過這到底也是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一定事事小心。”
上官婉卿見慕容子澈並沒有把她的提醒往心裏去,縱然她還想再開口多叮囑幾句,但是又怕此舉太過明顯,又惹得慕容子澈起疑,因此她也隻能咬了咬牙將話再一次吞了下去。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眼看著天還陰著,萬一等下又下起了暴雨,你又染了風寒這就不好了。榆火!”上官婉卿深吸了一口氣,衝著門外吩咐了一聲。
慕容子澈原本還想再和上官婉卿多說幾句,但是見上官婉卿已經喊起了侍女,也明白她沒有再留人的意思,因此雖然神色微有遺憾,卻還是帶著笑意衝著上官婉卿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隻不過下次這上官家的門還會不會關?”
上官婉卿也知道慕容子澈在說她前幾次避而不見的事情,因此她也隻當沒有聽到,輕輕白了慕容子澈一眼。
“小姐,什麽事?”榆火還是一如往常,站在一個合適的距離,隻等上官婉卿吩咐,就一腳踏進門來。
“這天快黑了,今天又下了半天多的雨,你去拿盞燈籠來吧。”上官婉卿打開門,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對了,你再拿個厚實的披風過來。這天越發冷了。”
“哪裏需要這麽麻煩。”慕容子澈笑了一聲,隻不過不等他說出下麵的話,他就忍不住輕聲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你身子還沒好利索,還是別逞能了。”上官婉卿見狀又趕緊關上門,將屋裏的暖爐又趕緊撥拉幾下,生怕慕容子澈著了涼。
慕容子澈看到上官婉卿這麽體貼,又為自己之前的決裂而更加羞愧了起來。上官婉卿也沒有說話,一時間室內竟然隻能聽到輕微的炭火劈啪聲。
所幸這種尷尬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榆火很快地將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那托盤上有猩紅的披風,還有兩個形似湯婆子的物件。
“我讓你去拿燈籠,你倒好,拿了個這。”在榆火給慕容子澈穿戴披風的時候,上官婉卿笑著拿起了托盤上的湯婆子,隻不過當她拿到手裏時卻忍不住輕咦一聲,“咦?這是……”
“這是什麽?”穿好披風的慕容子澈見狀也走到桌邊拿起了湯婆子,他也輕輕挑了挑眉。
這湯婆子看上去平淡無奇,隻是內裏卻燃著一支蠟燭,將湯婆子燒得溫熱無比。那蠟燭的亮光又從這鏤空的湯婆子裏漏出來,為室內多添了幾分明亮之意。
“這湯婆子既能暖手,也能照明。內裏的蠟燭也不是尋常蠟燭,因此也不比燈籠差了多少。”榆火垂手侍立一邊,平靜地解釋道。
“你倒是越發不識數了,這燈籠還拿了兩個。”麵對上官婉卿這佯做出的訓斥之色,縱然是榆火也不禁抿了抿嘴唇輕輕笑了一聲。
“難道小姐您都不肯送一送太子爺的嗎?”
慕容子澈聽到榆火這麽說,大笑著搖了搖頭:“你家小姐最近也是身體不適,同為天涯淪落人,就不必如此相惜了吧!”
當然,這自然都是說笑,上官婉卿還是拿著燈籠親自把慕容子澈送到了府門前,眼看著他坐上了馬車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