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慕容簡溪的過去(一)
上官婉卿的眼睫毛有些艱難地顫動起來,她閉著眼睛躺在那裏,臉色蒼白,就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娃娃一般。
榆火正專注地和慕容簡溪說著話,因此並沒有注意到這一異狀。隻是慕容簡溪卻像是心有所感一樣,在上官婉卿睫毛顫動的時候正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小貓兒……”慕容簡溪輕聲地呼喚著上官婉卿,上官婉卿的睫毛顫動的幅度更大,隻是她似乎虛弱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公主……”榆火因為慕容簡溪的呼喚也注意到上官婉卿蘇醒的征兆,因此她也麵露喜色,連忙呼喊起上官婉卿來。
上官婉卿隻覺得這無邊的黑暗中因為這兩抹聲音的出現而帶來一絲熹微的光芒。她抬起手,用力地伸向近在咫尺卻又似乎遠在天邊的亮光。
這個光芒她當初再熟悉不過,這光芒是當初她前世遭遇秘密處決而她蘇醒在這個時代的上官婉卿身上時就曾見過。
對於上官婉卿來說,死她固然不怕,她隻是不甘於自己的生命就這般落下了帷幕。因此,哪怕這光芒再弱小,再遙遠,她也會拚命握住。
當她終於握住那抹亮光的時候,那光芒越發壯大,刺眼的亮光撕裂了所有的黑暗。
而在慕容簡溪和榆火的眼中則是看到上官婉卿終於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慕容簡溪極力克製住自己臉上滿溢而出的欣喜,但是那顫抖的聲音卻將他並不平靜的內心暴露無遺:“小貓兒,你終於醒了。”
“公主!”榆火也是一陣欣喜,隻有她才知道,上官婉卿所行的這步棋究竟有多麽的險惡。這是上官婉卿賭上性命的一步棋,但是隻要上官婉卿能夠醒來,那麽就意味著她已經贏了大半。
上官婉卿被這刺眼的光芒刺激得流出兩行清淚,她茫然地看著熟悉的環境,過了一小會兒她才逐漸明白過來,她還是醒了過來。
拚上性命的醒了過來。
“我贏了。”上官婉卿扯動嘴角,有些虛弱地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無論如何,這場關乎性命關乎信任的賭博,她還是贏了。
慕容簡溪聽到上官婉卿說出的這簡簡單單三個字,竟有種心頭發顫的感覺。他看著上官婉卿的微笑,埋藏在內心的猜測正蠢蠢欲動,那黑暗到極點的真相讓他的舌尖竟然有些發麻發苦。
他知道上官婉卿一向敢想敢做,從不會顧忌無謂的事物。也正是因此,他才格外欣賞她的心狠手辣,因為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同類。
但是如果這一切都像是他想象的那樣,那麽上官婉卿的心狠手辣則遠超他之上,讓他也不禁歎為觀止。
“這是你故意的吧?為了向陵蘭王報仇。”慕容簡溪看著躺在床上的上官婉卿,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雖然這個問題他之前就想過,隻不過他卻連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麽就匆匆否定了這個答案,也許是因為他的內心還不肯正視真正的上官婉卿,他不肯相信,上官婉卿居然會和他內心處最深的衝動是一樣的黑暗。
而現在,他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個問題,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慕容簡溪就連自己究竟想要聽到怎樣的回答都不太清楚了。
“是。”隻不過上官婉卿卻十分幹脆利索地承認了慕容簡溪的猜測。
上官婉卿隻是覺得,既然慕容簡溪知道她的意圖,那麽她也沒有必要去做無謂的掙紮。她相信,就算慕容簡溪知道這一切,也不會捅出她的計劃。
榆火早就識趣地退了下去,此刻屋中隻留下了上官婉卿和慕容簡溪兩人。一陣涼風從窗外吹了進來,讓慕容簡溪一個激靈,他終於深切地體會到,原來現在已經是深秋了。
“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為了報仇。”慕容簡溪問著上官婉卿,就像是同樣地問著他自己。
慕容簡溪,你又是為什麽會為了報仇,而選擇走上今日這條道路?
上官婉卿並不明白慕容簡溪的心思,她側過頭,看著窗外的蕭瑟景色,隻覺得那蕭瑟和她內心的狂喜截然不同。她看著枝葉凋落,那泛黃的枯葉打著卷地從枝頭上落下,語氣平靜:“因為這是季節更替。”
像是知道慕容簡溪沒明白她的意思,上官婉卿頓了頓又接著往下說去:“譬如春天枝頭會吐露嫩芽,夏日會枝葉繁茂,現在的秋日則是蕭瑟無比。為人處世也是這樣,我隻能綻放於極冷的冬日,但是現在則還是漫長的秋日。”
“所以,除掉瓦蘭國是為了吹落所有枝葉,盡快地進入到冬日是嗎?”慕容簡溪也漸漸地明白了上官婉卿的真正意思。
上官婉卿微微一笑,像是篤定了慕容簡溪一定會明白她一樣:“正是如此。”
她的心中對於陵蘭王抱著的強烈的恨意,也早就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衝淡不少。但是就算如此她也要執意滅掉瓦蘭國,固然有她不想要再作為嫡長公主上官婉卿的身份存活下去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原因則是因為,她希望能夠靠此斬斷所有的羈絆。
和這具身體的原本主人來個決裂,她就是上官婉卿,而並非瓦蘭國的上官婉卿。
慕容簡溪在心中假想過許多情況,比如上官婉卿會說陵蘭王對她有多麽的淒慘,比如上官婉卿會和他抱怨她在王宮裏受到的委屈。隻是慕容簡溪卻沒想到,上官婉卿居然會給出他這麽一個乍看之下荒誕無比的回答。
“可是,現實並不是這樣的啊。”慕容簡溪搖了搖頭,“現實是,隻要不被逼到絕境,你還是可以活下來的。你原本不至於將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的。”
隻是這句話卻讓慕容簡溪自己都不信,他也並未被逼到絕境,隻是這卻仍不能阻止他內心的恨意。
“是嗎?”上官婉卿轉過頭盯著慕容簡溪的眼眸,此刻她的眼眸沉靜如水,竟像是要將慕容簡溪溺死在這片深海中一樣,“你創立千殺閣,又是為了什麽?你跑到瓦蘭國的王宮,又是為了什麽?”
“我知道,你拿到了楚國丞相和陵蘭王互通國事的證據。”像是看穿了慕容簡溪的心思一樣,不等慕容簡溪開口,上官婉卿就立刻補充道,“但是,這個互通國事的證據,你又打算怎麽用?”
“這個證據明明可以滅掉瓦蘭國,隻是我一開始找你時你卻百般推脫。這份證據的其他用途……不,倒不如說是原本用途,到底是什麽?”
上官婉卿壓低了聲音,緊緊地盯著慕容簡溪。她的神色凶狠,像是不肯放過慕容簡溪臉上任何的動搖一般。
此刻她和慕容簡溪平日的立場竟是完全逆轉了過來,她再也不是慕容簡溪隨意調笑的小野貓,而是真正的一頭獵豹。
慕容簡溪竟被上官婉卿問得有些張口無言。他看著上官婉卿,而上官婉卿亦是毫不示弱地看著他,氣勢上麵竟還隱隱地壓他一頭。
“……為了報仇。”慕容簡溪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說出了這個深埋在內心的答案。
隻是上官婉卿卻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她立刻追問道:“為了什麽而報仇?”
“為了……我的生母。”慕容簡溪聲音低沉,隨著上官婉卿的追問,他一直不曾忘卻但是卻一直不敢提起的過去又漸漸清晰了起來。
雖然上官婉卿並沒有出聲催促,隻是慕容簡溪卻明白,她在認真地傾聽著他的話,想要通過他的話來了解他的過去。
“我的生母是父皇的一名妃子,當初還算極為受寵。”慕容簡溪坐在了上官婉卿的床上,他看著窗外遙遠的碧空,思緒也被帶回那遙遠的過去,“隻是後來卻莫名其妙生了一場大病,結果不治身亡。”
“我一直以為那是一場意外,隻不過我母妃的貼身侍女卻哭喊著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策劃的。”慕容簡溪說著情緒也逐漸激動了起來,他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我原本也隻是將信將疑,但是當侍女讓我靜下心思考,如果這事真的不是意外,那麽最得利的是誰。”
“然後……我發現了,發現了這一切的真相。”平時淡漠的慕容簡溪,隻有在上官婉卿的麵前才會如此的多話,他在說出這一切的時候,都似乎覺得自己將這麽些年的過去都告訴給了麵前的這個女子。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發現,他對於上官婉卿懷抱著的那遠超他想象的熾熱又濃烈的感情。
“那時候長孫皇後的恩寵和我的母妃比起來,實在有些微不足道起來。更何況大哥體弱,二哥又還未定性,因此父皇就動了易儲的念頭……”
慕容簡溪話還未說完,上官婉卿就忍不住低低地驚呼一聲:“難怪有人會看不慣你的母妃,甚至不惜害死她了。”
慕容簡溪苦笑一聲,那笑容裏包含著無限的苦澀和無奈:“正是。也正是因此,我的母妃才不能被留在這深宮裏,至少是以活人的身份。”
“如果你的母妃死了,那麽皇上就不會再因為你母妃而考慮易儲之事,那麽太子也就安全了……”上官婉卿皺起了眉頭,“可是,我並不認為他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當慕容子澈在宴會上執意挺身而出力證她不是上官婉卿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慕容子澈確實如他表麵上看起來那樣溫文爾雅,毫無心機。
當然,若是作為太子的慕容子澈真的毫無心機,那恐怕早就在深宮裏死了何止千百次。但是,他卻在麵對她的時候,將那顆猜疑的心完全收了起來,隻給她留下一個可以依靠的寬厚的背影。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多疑的上官婉卿終於認可了慕容子澈作為她的朋友,也決定不再利用他達成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