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比試（三）
寒輕羽卻有些孩子氣地擺了擺手：“什麽小姐不小姐的，我不過是家裏的一個混世魔王而已。倒是風家主如此年輕有為，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呀。”
上官婉卿卻對寒輕羽這麽直爽的性子有些意外，在她看來，宮廷裏的嬌貴公主都一個比一個難纏，富家小姐也不會容易相處到哪裏去。
結果寒輕羽倒似乎是個異數，不拘禮節，可是卻也天真可愛。
“寒小姐過獎了，我也久聞寒小姐大名。”隻不過比起寒輕羽的率性自然，上官婉卿雖然含著笑意，可是話裏卻也不肯讓人拿了一絲的錯處。
“哎，什麽大名不大名的，不過因為是獨女所以白沾了我那個國相爹爹的名氣罷了。”寒輕羽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也響了起來。
看到寒輕羽這麽隨和，上官婉卿倒也放鬆了幾絲警惕和客氣到疏離的禮貌。她重新打量著寒輕羽，隻見她麵若銀盆，目若秋杏，眼眸裏麵竟然清澈得讓人駭然。
在看到她的眼神的時候，上官婉卿就覺得自己可以稍微放鬆幾分警惕了，因為這種如水晶般澄澈的目光，是做不了假的。
“上次你送我爹爹的香料真是好聞，我向他討了幾次也隻得了一點點……”寒輕羽用手比劃著，撇了撇嘴，麵上有些委屈，“還說我是家中獨女呢，爹爹竟然小氣得連香料都不肯多賞我一些。”
上官婉卿看著寒輕羽這麽孩子氣的行為也不禁莞爾，她抬手輕掩笑意：“這可是你錯怪你爹爹了，我送你爹爹的香料，也差不多就是你口中的這麽一點點了。”
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寒輕羽驚訝地張大了口，眼眸也瞪圓了：“啊？怎麽這麽少？風家主也未免太小氣了吧！”
若是別人說出這話，上官婉卿一定會立刻冷下臉不予搭理，哪怕對方是皇親國戚。可是寒輕羽模樣嬌俏可愛，說出的話也如稚子一樣懵懂天真，這般無心的話讓上官婉卿竟也生不起責怪之意。
“寒小姐這便是不知道製香的繁複工序了。”上官婉卿含著笑搖了搖頭，語氣和緩，“我也想大方一回，隻是單你父親手上那一撮香料，便已經是百金之價，要費十幾日工夫。那日前來的也不僅有你父親，還有其他皇親國戚，若是人人都得，這也不算少了。”
寒輕羽一直認真專注地傾聽著上官婉卿的話，當她聽完，再也掩飾不住麵上的驚訝之意。隻是她卻也知道禮儀，抬起手掩住了大張的口。她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沒想到這小小的香料，竟然這麽耗工夫。”
寒輕羽想起自己剛剛那魯莽無禮的話，麵上也泛起了一抹羞紅之色：“剛剛我不知內情，胡亂開口，還望風家主別往心裏去，饒我這一遭才是，哎嘿。”
說著她便抬手來拉上官婉卿的長袖，上官婉卿也笑吟吟地和寒輕羽繼續閑聊了起來，麵上沒有一絲不悅之色。
慕容簡溪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倒是瞪圓了雙眼。寒輕羽主動和上官婉卿攀談就已經足夠超出他的預料了，結果更加沒想到的是，這小野貓居然還會和他的未婚妻和平相處，甚至談得十分融洽，宛如一對親姐妹一樣熱絡。
場上也有其他人想要和寒輕羽或者上官婉卿搭話，隻是見二女談得熱絡，也就沒人上去自討沒趣了。
“我一直以為詩會沒什麽意思，除了作詩取樂。結果沒承想，居然在這裏遇見了風家主，還談得如此投機。”寒輕羽露出了頗為意外的欣喜之色，“如果風家主不嫌棄的話，我喊你一聲風姐姐可好？”
上官婉卿和寒輕羽的談論中也逐漸明白了她的為人，雖然心中仍因為她是慕容簡溪的未婚妻而有些芥蒂，隻是見她這麽熱情，倒也沒有推脫。
“那我就喊你寒妹妹了？”
寒輕羽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臉上倒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扭捏之意，她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又趕快放開，眼神也遊離了去：“還……還是喊我輕羽吧，風姐姐。”
“怎麽？難道有什麽情哥哥這麽喊你嗎？”上官婉卿隻不過是打趣寒輕羽，但是這一句似乎正中要害，寒輕羽臉上的緋雲燒得更旺。
她垂下頭，頗有些不好意思：“我和七皇子訂了親，他……他平日便這般喊我的。”
上官婉卿聽到這句話，倒也不再說什麽了，她隻是覺得再繼續取笑下去，自討沒趣的反而是她。
所幸這時候上官家主又走上了高台，算是緩解了上官婉卿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其他人原本正在閑談，聽到這一聲又安安靜靜地各自歸位了。
“這第二輪你們做得都很不錯，老夫也沒想到這青年才俊才思敏捷，竟然不在老夫之下了。”上官家主雖然這麽說，可是在場的人都沒有蠢到認為誰能憑一首詩在文學上的造詣就越過了這位大學士去。
上官家主這句話半是鼓勵半是試探，想要看看有沒有那淺薄無知之輩聽到他話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場上卻無一人沾沾自喜，這點讓他頗為滿意。
上官家主點點頭便繼續往下說去：“這第二輪有不少好詩，等下自會張貼在高樓下的布告欄處，各位看客也可一飽眼福，欣賞諸位的水平。”
底下的看客聽到上官家主這麽說，都一齊歡呼了起來。他們身份顯赫也來圍觀，一方麵是為了自家的公子才女加油鼓氣，另一方麵也想看看別家的文采，撿個文采斐然的擇日提親。
當初慕容簡溪和寒輕羽的佳事便是這般促成的，這也算是詩會的另一用處了。
“諸位詩作都不錯，抉擇起來也頗為困難，因此耗了一番工夫。”上官家主等到底下的歡呼聲略顯平靜後才繼續說道，“不過，結果總算出來了。”
這一句話一出，原本輕鬆和緩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每個人雖然沒說什麽，但是自己的心都隨著上官家主的這句話提了起來。
“本輪的淘汰者為……”上官家主每念出一個人名，那個人就會垂頭喪氣地往下走，上官婉卿倒也懶得去記住別人的名字，她隻是提心吊膽地祈禱著不要聽到她的名字。
“風婉卿。”結果最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上官婉卿從上官家主的口中聽到了她的名字。
寒輕羽和慕容簡溪都訝異地看向上官婉卿，台下的慕容子蕭也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上官婉卿抿了抿唇，既然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坦蕩蕩地接受這一失敗的結果。她轉過身深呼一口氣往下走，卻被上官家主拽住了：“風家主，你這是做什麽？”
上官家主這一問，倒是把上官婉卿問住了。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上官家主，反問道：“我留在台上又做什麽？”
“眼下比賽還有最後一輪，你現在下去可就是棄權了。”上官家主鬆開了拽著上官婉卿衣袖的手，麵上露出一抹惋惜之意。
上官婉卿看著自己被當成棄權的人，也有些愕然：“不是上官家主剛剛宣布我被淘汰了嗎？”
上官家主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倒也瞪圓了眼睛：“老夫何時這麽說過？”
上官婉卿沒想到搞了這麽一個烏龍，她扭頭四顧，發現寒輕羽臉上確實是因為她而露出驚訝之色，確認了剛剛不是她的幻聽後，她忍不住問道：“那您喊我的名字是……”
上官家主一拍額頭，露出了然之色，隻是那了然之色裏又摻雜一抹微笑：“原來如此，因為老夫宣布淘汰者，而風家主又一心隻惦念著自己的名字。聽到老夫念出您的名字，所以風家主就以為自己被淘汰了是吧？”
“難道不是？”上官家主的一席話也讓上官婉卿明白了過來，雖然她反問了回去，隻是卻已經有往剛才的位置走的趨勢了。
上官家主擺了擺手：“老夫剛剛是說，風婉卿風家主您是這一輪的優勝者。”
上官婉卿聽到這話，麵上卻沒有露出什麽表情。上官家主隻當是上官婉卿沒聽到，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上官婉卿卻點點頭：“我知道了。”
上官家主從來沒見到能夠像上官婉卿這般自製的人，因此也有些愣住了。究竟是上官婉卿太會自製，能夠克製住自己不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還是因為她壓根就沒把這一輪的優勝放在心中？
上官婉卿自己心裏清楚，她當然驚訝，隻是這驚訝太過強烈，反而逼得她自己冷靜了下來。她隻是想要通過這一輪而已，但是沒想到這一啟蒙唐詩居然會幫助她摘下了這輪的桂冠。
“風婉卿寫的這首《靜夜思》，比喻新奇卻又不失典雅，又表達了心中的思鄉之意，可以說返璞歸真。”上官家主依舊在衝著眾人解釋著上官婉卿這一輪優勝的理由。
上官婉卿調整了一下心態，踱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姿態力求自然，避免讓別人看出剛剛的端倪。
“全詩便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簡單四句，將一個遊子對於家鄉的思念刻畫得淋漓盡致。”上官家主那蒼老的聲音念出這四句詩的時候，底下已經有人悄然地擦拭起了自己眼角的淚水。
慕容簡溪聽到《靜夜思》，望向上官婉卿那波瀾不驚的側臉時，目光裏也帶著一抹複雜的意味。難道這個小野貓，就算此刻身處楚國，心中卻仍惦念著對她毫無溫情可言的瓦蘭國的王宮嗎？
上官婉卿聽到上官家主念出這四句詩時，心中卻並沒有什麽感情波動。對她來說，無論哪兒，都不是她的故鄉。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對她來說，都不算是一個最好的歸宿。
所以在別人“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時候，她也隻能將目光投向那漆黑的夜幕，隻有那兒，才能讓她找到一絲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