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責問
上官婉卿肯定不會單獨把他放出去。畢竟她也無法信任麵前的這個男子,而且今日天色已晚,也不適合趕路了,因此她輕聲地在他耳邊呢喃著——如果不是忽略了現在他倆的地位和相貌,幾乎會讓人誤以為這是情人間的耳鬢廝磨。
“那麽,今晚便做個好夢吧。”
在這麽溫柔得能夠令人心醉的聲音裏,男子臉上也露出一抹恍惚之色。隻是上官婉卿說完這句話後,便毫不猶豫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當上官婉卿從屋中走出來的時候,夕陽正在將最後一絲熱度留在人間。上官婉卿極目遠眺,被夕陽所籠罩著的是裝飾一新閃閃發亮的新屋,而這裏,不僅被原主人所拋棄,就連夕陽也不願意賞賜最後一抹的亮光。
不知道怎麽的,上官婉卿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也如同這廢棄的屋子一樣,被拋棄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前世她童年孤苦無依,被組織撿了去,和她一起的流浪兒也有很多,最終他們被組織安排到了一個屋子裏,然後自相殘殺,隻有勝利者才能踏著鮮血走出這個屋子。
因為太過年幼,上官婉卿實在記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個人以及到底是怎麽走出的那間屋子。她隻記得當她走出屋子的時候,那日的殘陽就和今日的夕陽一樣,滲著猩紅的光芒。
“小姐,您似乎有所感啊。”雖然上官婉卿隻是沉默地不帶任何表情地遠眺,但是榆火仍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些微外泄的情緒,“回去吧,等下太陽下山就更冷了。”
榆火的這一句將上官婉卿的思緒重新拉回了現實,她笑著搖了搖頭。橫豎那已經是她上輩子的事情了,她這輩子成為了頭領,但是她卻並不會做出這等殘酷的事情。
上官婉卿帶著榆火往後院走去,雖然今日忙碌,但是上官婉卿並沒有忘記無雙負傷這一事實。固然這個世界也遵循著“弱肉強食”的法則,但是她卻覺得有時候必要的溫情也是維係忠心所必須的。
後院裏此刻正是上晚課的時間,離後院還有數步之遙,那朗朗的讀書聲便隨著夜風一並吹了過來。若是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此處又新開了個私塾。
上官婉卿也不便打擾,因此隻是靜立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等到晚課結束後方才往後院走去。當她步入後院的時候,便看見無雙和其他人正在比劃拳腳,而君故則坐在房中端端正正地執筆習字。
無雙他們畢竟也是習武之人,再加上上官婉卿也沒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因此當上官婉卿出現在後院的時候,原本正在切磋的眾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齊刷刷扭頭看向了上官婉卿。
“風少主好!”當他們看到上官婉卿的時候,都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和招式,全部都齊刷刷地對著上官婉卿一抱拳行了一禮。
上官婉卿對於這種氣勢還是很滿意的,在她的調教下,這群散兵遊勇也從過去的散漫逐漸變得團結認真起來,光從氣勢上都能看出一二。
因此她也隻是含笑著點點頭:“白天一事,辛苦諸位了。”
大概沒想到上官婉卿居然會說出這種話,因此他們一時之間都愣在了原地,甚至有的已經開始麵麵相覷起來。
上官婉卿卻也沒管他們的訝異,隻是看向無雙,正巧這時候無雙也看向上官婉卿。四目相交,上官婉卿點了點頭,無雙有些不解地往前邁了一步。
“你胳膊上的傷好些了沒?”上官婉卿上前捋起無雙的袖子,當她看到傷口處被一塊髒兮兮的布巾隨便包紮了一下的時候,眉頭用力地擰了起來,“這傷口誰包紮的?”
無雙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的雙頰有些緋紅,眼神也遊離起來:“承蒙風少主惦念,這點小傷不礙事的。至於包紮,是小的……小的自己包紮的。”
上官婉卿也不說話,隻是將那塊髒兮兮的布巾解開,仔細地端詳起了傷口的模樣。因為無雙的魯莽和大意,傷口周圍已經有些紅腫,像是被髒東西感染的樣子。
她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一般的銀簪為了怕戳到戴著的人的手,所以會特意將底部磨鈍。但是上官婉卿覺得發簪堪比袖裏劍,因此她每根銀簪都是特意找了人將底部搓得鋒利無比,可以當成一把小刀來用。
無雙不解其意,但是卻也不好掙脫上官婉卿,隻是麵紅耳赤地看著自己的胳膊給上官婉卿牢牢按住。還不待他有幾分旖旎的幻想,簪子便向他的傷口刺去。
“哎呀!”無雙吃痛,下意識地大喊一聲,身體一抖,想要將自己的胳膊從上官婉卿的手中掙脫出來,隻是他的胳膊卻被上官婉卿牢牢攥住,讓他動彈不得。
“忍著!”上官婉卿柳眉倒豎,她大喝一聲。她突然發怒倒讓無雙嚇了一跳,與此相比胳膊上的疼痛反而讓他暫時忘卻了不少。
眾人原本是在旁看熱鬧,結果聽到上官婉卿的這聲怒斥,也慌忙散了去,各自練著自己的功夫,但是仍用餘光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兩人。
君故也因為這聲音從房間中走了出來,當他看到是無雙被捉住後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又重新回到屋裏臨窗習字了。
上官婉卿專心地用銀簪將無雙傷口邊發虛的肉全部剔掉,然後從懷中掏出上好的金創藥還有一方潔淨的手帕,給無雙重新包紮起了傷口。
無雙沒想到自己居然能享受到這等的殊榮,一時間臊得臉皮通紅,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神也不知道往哪看才合適了。
上官婉卿倒是沒想這麽多,她包紮完傷口後便用力地揮手打了無雙一個耳光。耳光極為清脆響亮,眾人都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詫異地看著上官婉卿。
無雙也不明白上官婉卿究竟是什麽意思,因此捂著臉龐愣愣地站在一邊,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在這種情況下露出什麽表情了。
隻有榆火明白上官婉卿心中其實並不如她麵上表露的這般淡然,這個耳光隻不過是表達了她內心十分之一的憤怒而已。她也不嫌醃臢,蹲下身子將包紮傷口髒兮兮的布條撿了起來,重新站回了原來的地方。
“為什麽我會打無雙這個耳光?我相信你們一定很想知道。”上官婉卿也不賣關子,她臉上雖然仍掛著笑意,隻是這笑意卻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這個耳光,是罰他沒有愛惜身體!”
無雙臉上有些委屈,君故則是一臉了然,其他人則是摸不到頭腦。他們聽過形形色色的規矩,但是還從來沒聽說過因為某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便被懲罰的。
“不要忘了,那日我本有機會殺了你們全部,但是因為我當時的轉念,現在你們才能存活至今!”
其實也怪無雙倒黴,上官婉卿本來就想趁這幾日找個機會和這群滿不在乎自己身體的傭兵們說清楚,但是正巧無雙撞了上去。無雙又素日算是上官婉卿的身邊心腹,上官婉卿少不得要拿無雙這隻雞好好地儆那群散漫不服管教的猴子。
“換而言之,現在你們的命全部都是我的東西。既然如此,那你們可就由不得自己的性子來糟蹋我給你們的東西!” 上官婉卿眼神凶狠地掃過所有人,凡是被她的目光所掃到的人都忍不住一陣哆嗦。
無雙雖然仍覺得上官婉卿發這麽大的火有些言過其實了,但是他仍是乖乖地低頭認起錯來:“是小的錯了,小的不該不拿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的。”
看到無雙服軟低頭,上官婉卿胸中的怒火也算稍微消減了一點。她昂起頭冷笑著看著無雙,語氣卻絲毫不像她臉上的表情那樣留有餘地。
“今日白天,有一件事讓我一直想不清楚。為什麽旁人都沒事,就偏生你一個受了傷?”
無雙沒想到上官婉卿居然會問出這種話,因此一時之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慌亂地擺擺手,說出的話也有些支離破碎:“是……是小的無能……”
“無能也要有個限度!”上官婉卿卻對無雙的話並不滿意,她揚聲半是對無雙罵道,半是對這些人罵道,“既是知道無能,又何必逞英雄!”
這些人被上官婉卿這般怒斥,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他們都羞愧地低下頭去。上官婉卿說的並不假,若是他們有足夠的實力,當那夥人上門挑釁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打回去。而不是讓上官婉卿還出來收拾這等爛攤子。
“以後你們會遇到比這更困難的任務,若是今日這等小事便因為沒保護自己受了傷,那以後豈不是連命都丟了?這般不珍惜生命的,我要你們的命還怕累了我自己的手!”
無雙自然也無法反駁,他垂下頭,連耳垂都泛著一抹羞愧的紅色。是他太過莽撞了,若不是他受了傷,也不會導致上官婉卿這般震怒,甚至說出這種話。
“受傷後不想著好好醫治,反而用這種髒兮兮的布條再次傷害自己的身體,若是這種事情再讓我發現一次,你的命我就不要了。”上官婉卿漠然地看著那些不知消毒為何物的漢子,語氣裏透著一股狠厲。
上官婉卿自是將話說重了一些,但是她也認為若是不將此事和性命掛鉤,恐怕也沒多少人能把她的話給聽進去,因此語氣自然是不容置疑的狠辣。
眾人早就被上官婉卿的手腕所折服,也親眼見過她的狠心,因此在場自然沒人敢於冒著性命之險去親身體驗上官婉卿究竟是一時衝動說出的氣話還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所以他們都連忙低下頭衝著上官婉卿喊道:“小的不敢!”
上官婉卿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點點頭,雖然臉色陰沉卻也不說這方麵的話了:“既是如此,那你們今日辛苦,也便準備散了吧。”
眾人聽聞這話,如蒙大赦,紛紛點頭往屋裏走去。上官婉卿隻是深深地看了無雙一眼,手腕微動,也便轉過身往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