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餞別之禮
男人聽到上官婉卿的話,饒有興趣地抿起薄唇。他不認為上官婉卿是在虛張聲勢,隻是他很好奇,她究竟是怎麽發現自己的。
“哦?此話何解?”
“很簡單,你居然自己撐傘。若是真的士兵,勢必是自己淋雨而替我撐傘。”上官婉卿說完這句話,臉上的微笑也凝住了,“壞了,傘還放在將軍府中……”
上官婉卿有些懊惱,她怎麽如此大意,居然將自己的傘放到了將軍府中。日後萬一有了麻煩,這也不好解釋……
“要不然我替小貓兒殺了他?”男人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令人驚駭的話,這句話從他口中就像是“今晚雨夜真美”一樣普通。
上官婉卿歎了口氣,用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算了,就算是將傘遺忘在他那裏,也不會有什麽,反正他已經被自己所嚇住,也不敢再造次了。
“算了吧,等等回宮我把虎符給陵蘭王,讓這個將軍告老還鄉。”
男人的興趣倒被上官婉卿這句話所勾起,怎麽,這個小野貓在心狠手辣地殺了四個人之後居然會開始手軟了嗎?
“別想太多,畢竟他是護國將軍,死在府上,太難看了些。”上官婉卿也差不多知道男人的想法,她冷冷地出聲為自己的行為做著解釋。
陵蘭王給她的密詔,她也不過是拿來威脅而已。讓她真的殺光府上所有人,她還真是沒那個心力。而且若是真的殺了,日後和陵蘭王攤牌,也對她有害無利。
“哦——”男子拉長尾音,溫潤的聲音裏卻含著一抹玩味。既然上官婉卿都這麽說了,他索性也不去理會了,他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你還記得死掉的那個公主嗎?”
“怎麽?”上官婉卿不知道男子這個時候又提起上官輕水是何用意,索性就將和男子的聊天當成打發時間的消遣。
“其實上次我在調查這事的時候,發現了個更好玩的事情。”男子撥開廂簾,笑眯眯地將頭伸了進來,“想聽嗎?像個真正的小貓兒給我喵喵叫兩聲。”
上官婉卿因為男子的話瞪大雙眼,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拳頭已經向男子的俊臉砸去。隻不過男子卻並沒有驚慌,他似乎篤定了自己不會被打一樣。
“你這一拳下去,能不能扳倒陸王後可就難說了。”
上官婉卿最終還是抑製住自己憤恨的心情,憤憤地將拳頭從男子的鼻尖處挪開。她並不認為男子會開玩笑,正如同男子知道她不是一隻可愛的小貓一樣。
“喵,喵。”上官婉卿咬牙切齒地喵喵叫了兩聲,“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發現的那個好玩的事情。”
男子搖了搖手指,他臉上的笑容在上官婉卿看來是無比的欠揍:“我說了,像個真正的小貓兒給我喵喵叫。”
“喵~喵~”上官婉卿強忍住殺了這個男人的衝動,非常屈辱地叫了起來。若是忽略她臉上殺人的表情,閉上眼睛細細聆聽,當真是嬌媚無比,仿佛能把人的心腸都化了去一般。
男子撫掌大笑,也不再取笑上官婉卿。他放下廂簾,重新將頭扭向車外:“哈哈哈哈,既然小貓兒已經叫了,那我也就告訴你吧。”
“其實,我發現了那個陸王後,似乎和禦醫一起聯手給陵蘭王戴了個綠帽。”
“什麽?”上官婉卿沒想到居然會從男人這裏聽到這個消息,她有些吃驚地反問了回去,“此話當真?”
男人雖然知道上官婉卿急於確認真偽,隻是卻依舊想要逗逗她。看著她一臉認真的發火,也是他的樂趣之一:“這個嘛,誰知道呢?”
這個男人!上官婉卿有些開始質疑起自己,為什麽總是在這個男人麵前沉不住氣,明明知道對方再逗弄自己,卻還是會忍不住跟著他的步調氣急敗壞。
“今晚月色不錯,就額外送給小貓兒一份大禮吧。”男子也適可而止地收了手,他語氣依舊輕佻,隻是那輕佻裏卻帶了一份認真。
“王禦醫和王後早就勾搭在一起了,這次王禦醫也不是幹淨的。”
馬車離氣派的王宮越來越近,隻是上官婉卿的心卻無端亂了起來。她總覺得隱約有些不對勁,隻是她卻又說不上到底是哪兒不對。
這份急躁讓她甚至都沒有去細想男子話後的深意,便直接問了出來:“為什麽?”
“為什麽?”男子一時也不知道上官婉卿究竟想問什麽,因此他又將她的話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要告訴我?不告訴我,然後看我如何脫險,這不是你最愛的戲碼嗎?”上官婉卿緊緊透過廂簾盯著男子的後背,想要看看他的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
男子沉默了,似是在沉思要如何才能回答上官婉卿。在上官婉卿看不到的地方,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的戲謔悠閑之意,認真嚴肅仿佛才是他骨子裏的本來模樣。
馬車緩緩入宮,在深夜的宮道上緩慢行走。噠噠的馬蹄聲踏在宮道上的小小水坑上,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
除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聲音。這份突如其來的沉默讓上官婉卿更加焦躁,難以忍耐。
終於男子開了口,隻是他說出的話卻讓上官婉卿瞳孔緊縮,像是聽到了意想之外的話語一樣。
“這便是,餞別之禮。”
上官婉卿立刻起身,向車外的男子撲去。隻是那男子的動作卻比她還要迅捷,她的身體還未探出車外,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不見。
上官婉卿掀開廂簾,環顧四周,卻隻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色。除此以外,什麽都看不到。如果不是男子坐著的地方還尚有餘溫,上官婉卿幾乎懷疑今晚的這一切是否隻是她的一場過於荒誕的夢。
在確認了男子已經走了之後,上官婉卿的心裏那股焦躁的感覺總算褪去。原來她之所以心神不定,是因為今晚男子的反常讓她隱約察覺到了一些兆頭。
她和男子不過是陌路之人,這她自然清楚。她不可能會對男子抱有除了警戒以外的任何感情,她和男子不過是各取所需。
男子一開始就說了,他來這裏是為了拿到一個物品。估計今日他已經得手,所以從此這個王宮對他來說再無用處。在這裏分手,也是自然。
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可是為什麽等到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她卻隱約感到了一絲不舍?就像是自己的血已經不再冰冷,因為這個男人而悄然融化變成了溫熱的人類血液一樣。
上官婉卿拉住馬車,從車上走下。她的血不該是溫的,她便是臥底,便是殺手,縱然轉了世,她還是上官婉卿,這一點從來不會發生改變。
天空中的雨絲轉成了雨滴,轉眼變成了瓢潑大雨。大雨劈頭蓋臉地澆在她的頭上,打濕了她的沾著血液的白色絹花,淋濕了她沾有血跡的半邊臉頰。
已經幹了的鮮血又因為雨水的衝刷而順著她的身體緩緩流下,仿佛大雨將這一切都洗滌一空,又回到了她穿越而來的第一日被人按在水缸的那一刻。
上官婉卿有些失神地站在雨中,緊抿著雙唇,一點點地將眼中感情的苗頭掐滅了去。
隻是在不遠處的屋簷上,男子亦無聲地陪著她淋著雨,他眼中的光亮也似乎被雨水澆滅了,搖曳了一瞬也沉澱在了眼底深處。
青衣不停地看著水漏,焦急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再過一刻便是三個時辰了,若是公主還未回來,那無論說什麽,她都要跑去找陵蘭王去稟告了。
她有些擔憂地望向窗外,聽著瓢潑的大雨,有些心疼起公主。這麽大的雨,萬一公主是淋雨回來,那豈不是要染上風寒了?
就在這時,門被人忽地撞開,一道雷光在來人背後響起,照亮了來人的身影。原本還算寂靜的屋裏灌滿了風聲和雨聲。
上官婉卿臉色蒼白,腳步虛浮,渾身上下都已經被大雨澆濕。她跌跌撞撞地走進屋裏,水珠隨著她的身體起伏滴在了原本潔淨的地麵上。
“公、公主!”青衣大吃一驚,她連忙伸手將上官婉卿攙扶到了椅子上,同時慌裏慌張地關上門避免風吹入室內,讓她著了涼。
上官婉卿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宛如傀儡一樣讓青衣脫下了身上的髒衣,聽著她喊著嬤嬤端了盆熱水給她擦身。
這一切雖然都是切實發生在她的身上,隻是她意識縹緲,覺得這具身體已經不是她的了。因為淋雨的寒氣,讓她已經切斷了和這具身體的任何聯係。
“公主,公主,您說說話,別嚇奴婢啊!”青衣看著上官婉卿一直不說話,忍不住將手放在了她的頭上,卻覺得上官婉卿額頭熱得燙人,“呀!好燙!這要趕快請禦醫才行!”
“公主這麽晚回來,怕不是遇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依老奴看,不如請份紙錢送祟。”嬤嬤看著上官婉卿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拿出《玉匣記》就著燈光翻看。
上官婉卿對於青衣的話起了反應,她有些困難地將眼神恢複了焦距,口中喃喃道:“要請……便請王禦醫……”
因為上官婉卿的聲音太小,青衣一時沒聽清楚她究竟想說什麽。青衣將耳朵湊到上官婉卿的唇邊,才聽清上官婉卿一直喃喃的話語。
“青衣……若是請……非王禦醫不行……”
青衣見過上官婉卿遭受過欺負,隻是她從來沒見過上官婉卿如此的失魂落魄。她隻當是壞心眼的王後又為難了公主。
為什麽偏生她的公主命就這麽苦?為什麽她的公主什麽都沒幹就要遭到這等汙蔑!
青衣氣得眼淚滾滾而下,她抬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用力地點點頭:“公主,你放心便是,奴婢便是跪,也要跪來王禦醫!”
上官婉卿蒼白一笑,她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青衣的頭。果然,有這樣忠心的丫頭,她是何其的幸運。
在她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的現在,她終於再也撐不住,手無力地從青衣頭上垂下,她的頭一歪,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