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生命不是生意
三天過去了。
當宋澈和徐喬恩分別從各自的科室下班出來，默契的在兒科重症監護病房匯合。
兩口子一對眼，皆是黯然的搖頭。
徐喬恩搖頭的意思，是這個可憐的新生兒依舊情況不容樂觀……其實是更嚴重了。
宋澈的“烏鴉嘴”應驗了。
才三天時間，這個孩子的腫硬病特征已經開始顯現了。
幾個部位的體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水腫和硬化。
而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肢體的僵硬、關節的強直，無不表明這個孩子罹患的是新生兒的中風病症！
接下來等待這個孩子的，可能就是敗血凝血，乃至器官功能衰竭！
偏偏對新生兒這種病症，現今的醫療技術很難起到有效的幹預。
而且這還涉及到家屬的同意和配合……
這也是宋澈搖頭的原因。
他搖頭，表明警方那邊依舊沒有找到這個孩子的真正父母。
“好像是中介太多了，那個中年女人也就是最下層的中介，她還有上家，不過在國外，至於孩子的真正父母到底是在國內還是國外，就不得而知了。”
宋澈告知道：“而且產婦和孩子的情況，那邊可能都已經知道了，按照目前的推測，孩子的真正父母大概率是棄之不理了。”
“混帳！喪盡天良！這些人，難道就把孩子當做一個商品嗎？不滿意了就隨心所欲的退還不要！”徐喬恩忿然道。
至於那個產婦……他們根本就懶得關心了。
用腳指頭都猜得到，這位“生命搬運工”，更在意的是能否收到尾款。
“那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孩子一天天不行嗎？”徐喬恩焦慮道。
目前，孩子麵臨的困境無非是兩點：錢和治療。
沒人管這個孩子，自然沒人掏腰包負責了。
就連那個產婦都是欠費在治療。
而這個孩子現在光是每天住在重症監護病房的護理費用，就是一般家庭承受不起的。
本著人道主義，院領導特批了綠色通道。
退一步說，真到了山窮水盡，宋澈和徐喬恩也會願意伸以援手的。
徐喬恩作為一名準母親，自然是看不得這種悲劇的。
而宋澈，基於同樣剛出生遭到遺棄的身世，和這個孩子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憐，這兩年他賺了那麽多錢，用在這時候也合情合理。
可惜，這對於孩子來說仍是“杯水車薪”。
“現在民政部門和衛生部門也在給那個女孩子做思想工作，無論如何先讓她簽字同意治療，畢竟法理上，她才是孩子的監護人。”宋澈頗為無奈的道。
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畢竟沒有監護人的簽字同意，醫院根本沒法下藥治療。
“那你有把握能治好嗎？”徐喬恩問道。
“爺爺對這個病的鑽研也不多，隻留了幾個藥方子，我正在結合孩子的情況做嚐試。”宋澈回道。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隻見汪冰冰正含著笑顏站在門口，道：“宋大夫，我領裘小姐過來看看孩子了。”
裘小姐，就是孩子名義上的“那個母親”。
宋澈目光一轉，就看見裘小姐躲在汪冰冰的身後側，踟躕得不敢冒頭。
“進來啊，都走到這了，你難道不想看一眼這可愛的小天使麽？”
汪冰冰挽住裘小姐的手臂，一方麵是寬慰，一方麵也是生怕裘小姐臨陣退縮。
畢竟，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心力才說服裘小姐過來的。
但即便是來了，裘小姐仍對這個剛從自己肚子裏孕育出來的小生命懷著幾分遲疑、忐忑和抵觸的情緒。
但在汪冰冰的鼓勵下，她還是一步步緩緩的走了進來。
宋澈和徐喬恩相視一眼，讓開了路，隻是默默的看著。
直到走到保溫箱的麵前，裘小姐望著裏頭的孩子，臉色間彌漫起了複雜的意味。
“你看，他多可愛，雪白雪白的。”汪冰冰在主持方麵獨特的親和力，在此刻發揮了巨大作用。
或許是汪冰冰的安撫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勾起了天然的母性，裘小姐居然開始認真的打量起這個孩子，半響過後，嚅囁道：“他、他怎麽這麽瘦……”
脂肪都快消耗完了，不瘦才怪。
當然，宋澈不可能這麽直白，委婉說道：“畢竟他比預產期提前了快一個月，情況會比正常情況差了一些，但隻要好好照顧喂養，很快就能恢複過來。”
裘小姐咬牙沉思了一會，目光無助的看著宋澈，道：“是不是因為我受傷的緣故，連累了孩子？”
“……是有一點影響，但不是關鍵，你別想太多。”宋澈也不好再往傷口上撒鹽，畢竟這件事裏，這位特殊的母親也是受害者。
再說事已至此，再讓人家愧疚傷心也是徒勞。
但裘小姐大約聽懂了，她的眼眶頃刻間腥紅了起來，潸然道：“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係好安全帶，再小心一點，他就能平平安安的出生了……”
“不是你的錯，都是意外，誰都不想的。”汪冰冰摟了摟她的肩膀，柔聲安慰。
“醫生，他能治好麽？能變得跟正常孩子一樣麽？”裘小姐惶惶不安的道：“我跟護士打聽，說他的情況不太好。”
“我隻能說我們會盡力而為的。”宋澈斬釘截鐵的道：“但是光憑我們的努力，還遠遠不夠。”
裘小姐聞言，低垂下頭，一雙手摩挲著保溫箱，澀聲道：“我又能做什麽呢……我又不是他的母親……”
忽的，裘小姐想到了什麽，弱弱的問道：“你們聯係到了他的親生父母了嗎？”
宋澈搖搖頭。
“也是，那些人一直強調要一個健康的寶寶，他現在這樣子，誰還要他呢。”裘小姐沮喪道。
“要？你把這孩子當做什麽了？一件商品嗎？還能七天無理由包退換？”宋澈的言辭陡然淩厲了起來，指著保溫箱裏的孩子，怒道：“你睜大眼睛看仔細了，他是活生生的人，和你、和我、和大家一樣，都是被孕育出來的生命！覺得有缺陷就放棄，覺得是累贅就舍棄，覺得不滿意就拋棄，你們有人性嗎？！虎毒還不食子呢！”
裘小姐被罵懵了，頓時愧疚難當。
徐喬恩生怕宋澈情緒激動，把人再刺激出個好歹，連忙拉了一下宋澈的手。
但宋澈仍兀自的振聲道：“你說自己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他是從你的肚子裏出生，是你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的，這樣都不算親生母親麽？或許你認為在血緣關係上你們沒關係，但難道這世上所有的父母孩子都是有血緣關係的麽？”
“？？？”徐醫生的嘴角莫名牽動了一下，生怕宋澈會來一句“孩子也可能是隔壁老王的”的經典語錄。
好在，宋澈這次一本正經，卻沒有在胡說八道：“常言道，生母不及養母大，養育之恩才是對一個孩子最樸質最無私的愛。而你確確實實是生出他的母親，孩子也確確實實是從你身上掉下的肉，難道你可以無動於衷嗎？”
“實不相瞞，我也是剛出生就被人遺棄的，是一個老人家把我從巷子口撿回去撫養，並且教我做人做事，傳授給我一身本事，在我心裏，他就是我永遠都更改不了的至親，哪怕血緣上的親生父母都沒他老人家重要。”
“你們的緣分不止是幾個月，而是一生一世，是你把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現在，你是想把他丟在這個箱子裏自生自滅麽？還是說，你有那麽一點期許，想讓他睜開眼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讓他擁有一段完整的人生？”
論嘴炮，宋澈從未輸過。
但這一次，他不是想用嘴炮轟人，而是想要喚醒這個特殊母親內心深處的母性。
母性，是所有女性乃至哺乳動物潛意識裏就存在的天性，宋澈相信，這個女子是無論如何都斷舍不了對孩子的感情。
果然……
裘小姐當即就淚眼婆娑了，她啜泣道：“我也不想這樣的……我從來都沒想過當什麽母親……我就是想給我媽賺手術費，我以為生下他就可以了……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子……我想救他，但我沒有能力啊……我還沒有能力去做一個母親，你們讓我怎麽負責……嗚嗚嗚嗚……”
汪冰冰隻得抱著她，給予無聲的安撫，因為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心酸流淚了。
裘小姐的情況，基本都清楚了。
家境貧寒，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的帶大她，好不容易她念完了大學，準備工作好好賺錢孝順母親，結果母親被查出罹患了胰腺癌。
微薄的積蓄很快在化療中耗費一空，又沒有醫保，山窮水盡之下，裘小姐在網上尋找兼職工作的時候，被一個中介拐上了一條“不歸路”！
一個女孩子，為了救母親，反被人借用了她的身體，幫忙孕育一個小生命。
多麽的荒唐，多麽的諷刺……
但平心而論，裘小姐的本性不壞，要怪，隻能怪那群將生命當做生意的王八蛋。
甚至在東窗事發後，裘小姐一直哀求醫院和警方不要聯係家裏人，生怕正在治療中的母親知道真相而導致病情惡化。
現在，再多的懊悔和自責都無濟於事了。
宋澈明白，短時間內讓她承擔起這個突然的責任，確實太難為她了。
於是，宋澈暫且緩和了一下口吻，道：“裘小姐，我就問你，你還想救他嗎？”
裘小姐抬起梨花帶雨的淚容，茫然的看著宋澈，又遲疑的看著孩子，內心掙紮了良久，咬牙道：“我、我希望他能健康平安，但是我能做什麽呢……”
“好了，隻要你願意擔起這份責任就行了。其他的，諸如費用、治療這些，就交給我們吧。”
宋澈微笑道，和汪冰冰對視了一眼，默契的點了點頭。
配合宋澈上節目的那個“工具人”，看樣子是“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