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白首不相離
“醫生，我隻想問一句，我老伴他真的就再也想不起我們結婚後的那些事了麽？”
經過半響的沉默後，老婆婆很輕聲也很平靜的問了一句。
但誰都能從老人家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縷希冀的目光。
宋澈不忍心毀了這僅存的希冀，在徐天祿和翟淩霄的眼神提醒下，道：“我隻能說有可能，至於有多大的可能性不好說，因為大腦本就是最複雜的，記憶也是不受控製的，我們隻能盡量延緩蘇明強老先生的病症繼續惡化下去，還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我當然理解。”老婆婆不住點頭，還拉住了宋澈的手，道：“謝謝你啊，小醫生，多虧你提醒得及時，否則我們再不發現問題，恐怕我老伴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老婆婆低垂著頭，宋澈卻分明能從她的眼眶發現了濕潤的痕跡……
這個打擊，對於老婆婆相當大。
雖然蘇明強人是沒事，卻將她和其他子女都遺忘了，這在某種層麵上，大約算是“靈魂的死亡”吧。
尤其是兩人相濡以沫了幾十年，在人生的末端卻是相見不相識，竟是說不出的淒涼和傷感。
“誰說我不認識自己了。”蘇明強忽然激動起來，振聲道：“我叫蘇明強，出身天州有名的書香門第，我們一家三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我爺爺上過黃埔軍校，和幾個開國領導當過同學，我奶奶是東吳大學的老師。我父親是建國後的第一批機械工程師，我母親是、我母親……誒，我怎麽想不起來我母親是做什麽的了。”
眾人：“……”
“算了，不提我母親了，光是我，我蘇明強，就是天州供銷社的主任，天州一大批的領導都得指望我給他們家發大米呢！”蘇明強豪氣幹雲的嚷道，還拍了拍胸脯。
結果這一拍就出事了！
“哎呀，我的心窩！”
蘇明強感受到胸口縫合位置的劇痛，哀聲大叫了起來，哪還有半點書香門第的風範。
眾人：“……”
……
留下家屬們照顧蘇明強，宋澈等醫生就走出了病房。
宋澈和翟淩霄、徐天祿等人相視一眼，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
“說實話吧，我剛見到蘇明強的時候，老人家看著挺陰鬱的，一直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翟淩霄扭頭通過門窗看了眼裏麵的鬧騰景象，哭笑不得：“但現在蘇明強失憶了，我反而覺得老人家輕鬆歡樂了很多，跟個老頑童似的。”
“沒心沒肺了，自然就無憂無慮了。”徐天祿也忍不住‘幸災樂禍’了，“雖然這類情況比較罕見，但在臨床上也說得通，畢竟所謂的假性失智症大部分是由於長期心情抑鬱等因素造成的，大腦本能的會排斥這些負麵情緒和記憶，因此在機能退化的時候，大腦容量不足，就會優先將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先清除了。”
這原理，大家都理解。
好比手機容量不足的時候，就會提醒用戶騰出空間，而用戶就會優先將手機裏相對不重要的資料信息先刪除了。
“估計蘇明強年輕時候過得挺歡樂自在的，又有點社會地位，挺受人敬重崇拜的。”宋澈分析道：“隻不過婚後的生活應該不盡如人意，工作鬱鬱不得誌，家裏又給老婆管得嚴，子女們又調皮任性，幾十年為了這個家庭操心勞力，任何人都會覺得疲了乏了，現在他的大腦選擇性的刪除掉婚後的記憶，或許是他內心深處的意願也有可能。”
對這個分析，大家深以為然。
尤其這些醫生基本全是類似經曆的中年社畜。對於蘇明強的遭遇，他們能感同身受。
如果情況允許，給他們選擇，估計不少人也願意沒心沒肺的放飛自我。
比如其中一個普外科的主任曾經就在附一醫留下一段很經典的語錄：在醫院對著屍體都比回家看黃臉婆的臉色強，起碼屍體安安靜靜不鬧騰。
“隻是可憐了他的老伴還有子女們。”有人歎息道。
“失去才知道珍貴，蘇明強身體健康的時候，他們一家人不停鬧騰，現在出了這樣的情況，隻能希望他們能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吧。”
宋澈說道，看著老婆婆一邊念念碎發牢騷，一邊給蘇明強擦拭身體，心想這大約便是所謂的白首不相離吧……
……
處理完這件事，宋澈就和徐天祿雙雙離開住院樓去跟徐喬恩母女匯合了。
路上，準女婿和準嶽父依舊保持著微妙且默契的沉默。
但看著黃昏夕陽，徐天祿莫名又湧起一股感慨，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和喬恩相處得都還好吧？”
宋澈又緘默了一會，徑直道：“徐院長，我想和喬恩結婚。”
“……”徐天祿瞪大了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茬。
深深領教過宋澈坑人從來不按常理出牌，未曾想到，在感情事上，這小子也根本不遵循基本法。
他最初隻是想借由這個話題，拐彎抹角的詢問宋澈是如何計劃和徐喬恩的感情發展，誰知道宋澈如此的“善解人意”，直接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我想和喬恩結婚！”宋澈不理會徐天祿的懵比臉，再次重複了一次，並且語氣更加的堅定。
徐天祿沉澱了一下情緒，試探道：“你……想好了？”
“我已經想了很久，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宋澈一本正經的道，這一次，他並沒有胡說八道，而是拿出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誠意：“我和徐喬恩認識了兩年，一路風風雨雨，我們都已經明確了對彼此的心意，我們都想要一直和對方在一起，現在還希望徐院長您成全。”
“我、我肯定是成全的……”徐天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隻能任由主動化作被動，霎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宋澈強勢的提親要求。
“您放心，房產證寫她的名字，彩禮按照最高標準，陪嫁不用。”宋澈繼續耿直臉。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這孩子，這麽嚴肅說話，反而搞得我挺別扭的。”
徐天祿苦笑不迭，又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你和喬恩在一起，我也很放心，而且這兩年多，你和喬恩的經曆我都看在眼裏，自然不會懷疑你們之間的感情，不過……”
又是這個經典的轉折詞。
徐天祿推了推眼鏡片，沉吟道：“不過作為喬恩的父親，為了女兒的幸福，我有義務先提醒你們一下，情投意合能成就愛情，但愛情往往會在不斷的日常生活中變質，特別是喬恩還比你大了三歲，我擔心你們隨著感情歸於平淡以後，在單調繁瑣的生活裏，還能否永葆初心一路走下去。”
“我當然相信你的責任感，但別忘了，我的責任感也不差，我也是過來人，你現在的信誓旦旦，像極了我當年娶喬恩他媽時的那樣。可惜，我和她媽曾經那麽宏偉的山盟海誓，最終還是沒有經受住生活的考驗，因為觀點分歧，我們最終分道揚鑣，也導致了喬恩的內心創傷。”
“再比如剛剛的蘇明強，看得出來，他和妻子剛認識的時候應該還是很幸福甜蜜的，但婚後的生活逐漸變得枯燥無趣，有了孩子之後，更多了許多的苦悶和煩惱，幾十年鬱鬱寡歡。你覺得你和喬恩能避免重蹈覆轍嗎？”
宋澈微笑道：“其實一開始了解到蘇明強這個情況，我還一度對婚姻生活有些小迷茫，但剛剛會診的時候，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麽事？”
“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我現在都想和喬恩在一起，我們都不允許自己錯過彼此。”
宋澈斬釘截鐵的道：“或許以後生活裏，我們同樣會遭受生活的各種紛擾和考驗，但我會永遠記得現在的初心，哪怕老了以後也會逐漸忘卻記憶，但我會把和徐醫生在一起最美好的記憶帶進棺材裏的。”
“您拿蘇明強舉例子，但別忘了他的妻子，你們都覺得他妻子肯定很傷感，但我看得出來，他妻子還是有一些欣慰的，因為縱然蘇明強忘掉了大部分的記憶，但他沒有忘記繼續愛自己的妻子。”
“最關鍵的是，我是一名優秀的醫生，我有能力確保自己的神誌會一直清明下去，並且一直記得今天的承諾和誓言，以及對徐醫生的感情。”
徐天祿看著宋澈那一雙清澈的眼神，在黃昏的照耀下依舊燦爛無邪，半響後就會心的笑了。
“好小子，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連娶我閨女也不忘記坑我一下。”徐天祿拍了拍宋澈的肩頭，語重心長的道：“那行吧，我就放心的把喬恩交給你了，也不需要什麽房產證和彩禮錢，隻要你記住今天的話就行了，好好善待我的女兒。”
宋澈笑得愈發燦爛：“謝謝您，徐院長。”
“還叫院長呢，該改口了。”
“爸。”
“爸！”
“老徐！”
宋澈剛喊了一聲，前方傳來了熟悉的婉聲。
在夕陽餘暉投射來的方向，徐喬恩那張清麗絕倫的花容，正對著綻放出動人心弦的笑顏，亦如初識時的那般。
而徐天祿看著文雅嫻在朝自己揮手催促，不無感觸的嘟囔道：“當年我和她媽在醫學院第一次見麵也是這樣的純真無邪，但依舊改變不了她爸後來問我要了一台縫紉機當彩禮，整整掏空了我一整年的工資，現在想起來都肉疼。”
“……”
【作者語：衷心祝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